第10章
當晚,劉亮平悻悻回了府邸。
他吩咐下人安頓醉醺醺的表弟。表弟此時已經酒醒三分,回憶起了自己先前在禾木茶館闖的禍,恨不得刨個地洞鑽進去,幹脆裝死叫人給擡走了。
劉亮平感到有些煩悶,擺了擺手,獨自進了書房。
從書房的圓形花窗向外望去,隔着一副五福捧壽圖,是一座精工細作的園林。夜已深,庭院裏種滿了花,石榴、牡丹、月季。平日裏,他喜歡這一院子的姹紫嫣紅,像仙女下凡,撫撫琴,風吹來,暗香盈袖,沁人心脾。
而今夜,只覺得香味煩雜 。
他從兜裏掏出那一紙禁令,腦袋裏浮出何老頭在茶館門口,雙手捧張破紙端給自己的場面。
他一拳将禁令砸在桌上。
李一禾。
他倒是橫。
說白了,不就是個開茶館的嗎?不就是給地主打工的嗎?合着禁令發太歲爺頭上來了?
說起來,五年前,要不是自己……
想到這裏,劉亮平使勁握了握拳,指關節咔噠一排響過去,一紙禁令在手中被揉作一團。
手一松,紙團順着指尖滑落,在書桌上滾了幾個跟頭。
其實他并不妒忌阿禾,更不會傲睨他,相反,阿禾身上有一股令他向往的野勁。雖然阿禾現在喝茶談事,一副雅人韻士的樣子,但男人和男人打交道,不過就是服與不服,看得起或看不起,而阿禾必須是前者。
劉亮平真正看不起的,是自己。
一擡頭,擺放整齊的筆、墨、紙、硯,一道寬匾額——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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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媽的。
走出書房,銀色的月光灑在門前一盆矮小精致的六月雪上。六月雪被羁系在窄小的陶盆裏,枝葉修剪蟠紮得畸怪,頂着一團細花如碎雪。
他從口袋裏小心翼翼的掏出深藍容臭,攆出一根銀白色的發絲,比之六月雪,更為潔淨透亮,閃着冷冽的金屬光澤。
“少爺,老爺醒了,喊你去。”
劉亮平應了聲,忙收好容臭,向外公屋裏走去。
劉亮平父親英年早逝,他很小就接手了東市的家業。小孩子哪懂得打理東市大大小小的商鋪,又得專心念書,所以這麽些年,也一直是靠着外公在背後支撐。劉亮平父母情況特殊。當年,并非母親嫁進了父親家,而是父親進了母親家,在這之前,父親獨自一人在外飄蕩。
父親早年家裏頭混的是下九流的行當,平日裏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幹,還貪賭色,把父親在外辛辛苦苦掙得的跑路錢全輸光了。少年時的父親氣不過,一咬牙出走單幹。父親沒什麽文化手藝,好在腦袋好用,又吃得了苦,很快在藍城紮了根,與東市各個商行混得老熟,幾乎沒有他不能幹的活。
母親是東市地主家的大家閨秀,看中了父親這個這個江湖混混。說是母親有年中元陪着她父親,也就是劉亮平的外公,去東市看目連戲。當時月牙湖華燈初上,一盞盞泛着火光的蓮花燈簇擁着游艇,艇上檀郎謝女衣香鬓影。父親剛幫人收了當鋪,灰頭土臉的,正和一幫夥計坐在湖邊喝酒,喝到興頭上,粗布短打在胸前扯開了幾寸,嘴裏唱着不知什麽民謠,忽然就看了過來,雲蒸霞蔚之中,兩人目光相撞,母親臉一紅。
看對了眼,有時候也就這麽回事。
年輕人血氣沖,所以也沒人當正經事對待,最多見着兩人私會時開半句玩笑,做個鬼臉。畢竟一個是東家大小姐,一個是接雜活的夥計。但令大家夥萬萬沒想到的是,外公當年竟然同意了這樁婚事,說是父親身上有一種“富家公子”缺少的痞氣。現在想來,外公說的,或許就是劉亮平向往的,阿禾身上的那種野勁。
只可惜父親早年奔波勞作落下了眼疾,發作後沒個把月就走了。
除了一摞破破爛爛的手稿,什麽也沒留下。
父親說,這是他年少時從一個道觀裏帶出來的。當時他還沒離家出走,每次和潑皮喽啰鬧了矛盾氣不過,就一個人夜裏上山,去道館裏掃地。月明風清,竹枝掃帚刮着石頭地,一簌一簌,這麽掃一夜,氣就消了,漸漸地,他也不氣了,卻仍舊時常去掃地。有一晚,他掃着掃着,發現一個老翁在一旁看着,七老八十了,眼睛卻出奇的清亮。老翁示意父親跟着他走,一老一少穿過長廊,進了一間書房。老翁捧出這摞手稿遞給了他,沒多說話。
那其實正是父親決定了離開家的日子,臨走前想在道觀裏挨上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聽小道士們議論着道長前日羽化了。後來父親才知道,原來這是過世的意思,道長走不稱為走,稱作羽化。于是再回憶起當晚的場景,不知見着那老翁,是人是仙。
這摞手稿劉亮平前前後後翻過不知多少遍,大致講了些幽冥魂術之類的東西,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毗連陰陽的幽冥之刀,以及封魂大印與締造魂罐之法。但除了內容精奇古怪引人入勝之外,劉亮平并沒有看出個了不起的所以然來,也不知道為何那老仙人要把這個交予父親。
或許是父親硬把別人的江湖故事杜撰到自己身上,講着威風,畢竟他酩酊大醉時還吹噓自己和藍城雪鬼打過照面呢,鬼信。
劉亮平突然喉嚨發澀,仰了仰頭。
月亮真圓啊——也是,明日就十五了。
聽說七月鬼門大開,也不知道這些年父親回來過沒,回來的話,有沒有去看看母親。父親走後,母親也入了道門,不沾葷腥,終年足不出戶,面壁打坐煉心。
每每提到父親母親,外公只嘆:兒孫自有兒孫福。
劉亮平沒敲門,直接進了外公卧室。老人家果然醒了,一個人坐在黑燈瞎火的屋子裏,窗開着,陣陣晚風漏進來,嗚嗚的。
劉亮平走到窗前,正要去關,老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動。
——“風吹得涼。”
——“不打緊。”
劉亮平頓了頓,問道:“您找我?”
“十四的月光好啊,”老人坐在窗前,合上眼,不緊不慢道,“被人從茶館趕出來了?”
劉亮平聽聞一驚:“您怎麽知道?”
“全寫你臉上呢。“
老人笑了笑,月光下溝壑縱橫。劉亮平心頭一緊:外公真的老了。
“孔子當年是怎麽是如何教導魯哀公的?”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你背的倒是比我熟,”老人嘆了口氣,“人一老,好多東西都記不清了。你比你父親聽話,當年他剛進府時我讓他背,讓他學,他偏不聽,結果一生也不識得幾個字。”
外公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譴責父親的意思,反倒夾帶着幾分欣賞。
“可這些道理,你父親比誰都明白。”
劉亮平沉默了。
“亮平啊,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什麽東西,錢也好人也好,想要長長久久的擁有它,靠拴着是沒用的。”
“要能屈能伸,要把眼光放長遠。”
外公東一句,西一句,劉亮平卻聽懂了:“我明日一早就上茶館找阿禾道歉。”
老人見外孫心領神會,便不再多說。
劉亮平走到床櫃前,掀開茶杯蓋,裏邊茶還是滿的,水卻涼了。
“我叫人給您倒杯熱的。”
“別,我不喝。”
老人向身後的牆上仰去,劉亮平忙上前去扶,另抓起一個草席枕塞在老人背後。
老人拍了拍榻上的涼席:“陪我坐坐。”
劉亮平在老人身邊坐下,說道:“明天中元節,還請的往年那個目連戲班子,這班子認真,管它臺下鬧哄哄還是靜悄悄,日落到日出,一夜戲不帶頓的。”
打記事以來,搭臺演目連戲就是藍城中元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目連戲俗稱鬼戲,講述的是目連救母、勸人向善的故事,有祭祀祈福的意義。
“明晚我叫人早些弄飯,吃完咱還一道去看。”
“明天啊,明天我就不一定去了。”
劉亮平擡了擡眉毛。目連戲是外公最喜歡看的戲,這還是頭一次他老人家說不去。
“外公,臺已經搭好了,比往年都要大,有人說明天下雨,還專門加了個雨棚子。”
老人搭上了劉亮平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所以你要去,一定要去。”
老人的手幹硬褶皺,劉亮平心一酸。也好,萬一變天,外公淋雨着了涼,年紀大了,更不好。
劉亮平握了握老人的手,以示答應,老人滿意的笑了笑。
“亮平,你知道藍城中元節,為什麽年年都要演目連戲嗎?”
“目連戲超度亡魂。”
“你信嗎?”
鬼節渡鬼,就和除夕放炮仗吓走年怪一樣,反正年年都這麽樣做下來了,是真是假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逢年過節的,誰不願讨這麽個心安呢?
“信不信,有什麽區別嗎?”劉亮平低聲答道,盤腿坐着有些酸,換了個姿勢。
老人悶哼一聲:“同是唵嘛呢叭咪吽,小和尚念得有口無心,佛祖就能念出光來。我告訴你,信不信差別大着呢。”
劉亮平跟着念了一遍什麽唵嘛呢叭咪吽。算了,自己這輩子怕是念不出光來了。
老人又道:“藍城老早鬧鬼,鬧得可兇了。到了鬼節這天,沒人敢上街,家家都要用桃符封緊大門,道觀裏頭都搶空了。據說這鬼膽子大,門上如果不多疊幾張強硬的血符,都能徒手撕了。“
那“撕”字下得很重,劉亮平背後一涼,還好抵着牆。
藍城早年竟然還有這事?看外公的口氣,也不像是在說故事。
“後來呢?”
現在的中元節,哪家老老少少不是趕集似的上街游玩?說起來自個父親母親,還是在中元節相遇的呢。
“後來”
老人突然咳起嗽來,劉亮平忙側身輕拍,不顧老爺反對,将窗戶關了一半。
“後來啊,後來,那歌謠怎麽唱的?”老人說着自己哼唱了起來,“七月半,唱鬼角兒,鬼戲開了,降鬼怪——”
這歌謠,自從他七月初一去了鳳仙坊之後,就時不時在他耳邊悠悠轉轉。
劉亮平順溜的接了下去:
——七月半 唱鬼角兒鬼戲開了降鬼怪鬼怪惡賣豆腐豆腐爛攤雞蛋。
——雞蛋雞蛋磕磕裏面坐個哥哥哥哥出來裏面坐個奶奶奶奶出來唱戲前頭坐個姑娘姑娘出來吃人化進雪裏回不來。
——奶奶出來唱戲前頭坐個姑娘姑娘出來吃人化進雪裏回不來。
老人點點頭:“歌謠裏這姑娘唱的就是藍城雪鬼。就是她,乘着中元鬼門大開,十五月圓的陰盛之時,肆無忌憚的出來害人。當年有人見到過,一頭銀發,青衣長袍,手中抱個罐子,專門勾男人的生魂吃,因為陽氣足。”
劉亮平聽得喉嚨發緊。人吃人,鬼吃鬼,可鬼吃人的故事,不論聽了多少遍,還是叫人心怵,特別是那些陰魂化成的女鬼,專偷小孩吃,以補陽氣。
可他總是難以将藍城雪鬼與那青面獠牙的猙獰鬼魅聯系在一起——銀發青袍,該是多攝人心魄相貌,就連她的結局也充滿了意境——化進雪裏回不來。
“這樣下去,人們心中自然惶恐不安,也碰巧,當時天竺來中原傳教,衆人忙請了過來。僧人一來便說藍城陰氣太盛,人們口中的雪鬼,可能是許多魂氣凝集而成的,半人不鬼的狀态。”
“僧人念佛經行法事,最後留下了他們天竺七月半舉行盂蘭盆會的傳統,吃齋演戲放湖燈。僧人走後,大夥一打聽,才知道中原許多佛教盛行的地方,七月半早就有盂蘭盆節的傳統了,說是幫助釋迦牟尼十大弟子目連供僧祭母,能消災祈福,超度亡靈。“
原來藍城的目連戲還有這麽個淵源,劉亮平聽得入神了,忙問道:“那後來呢,雪鬼就消失了?”
“應該吧!這也都是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聽的事了,怕再不說出來,我們老了走了,以後年輕人就不知道咯。”
爺孫倆又閑聊了幾句,劉亮平見外公有些困倦了,便将他扶躺下來,蓋了身薄被子,窗子留了個縫隙,悄悄退出門外。
不知怎的,聽說外公像自己這麽大的時候雪鬼就消失了,劉亮平心頭莫名的失落。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想起自己七月初一在鳳仙坊的遭遇,只覺得一切沒那麽簡單。
回到自己的院子時,東方已泛微光,薄雲繞月,天邊岚煙氤氲。
劉亮平本想回房小憩半晌,但怕自己一覺睡到了中午——今日中元,東市上上下下都需要搭理,還得去茶館找阿禾。
外公年齡大了,往後只能靠自己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臉,打了個哈欠,轉身出了院門。
***
待林芙兒回到鳳仙坊時,天色迷蒙,半月依稀。
快要破曉了。
街坊一個阿婆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手裏推着個小車,收拾出攤賣早點,路過時向林芙兒投來警惕的目光。
林芙兒趕緊把灰面罩向上提了提,低着頭,快步閃進旁道黑暗的巷子中。
阿婆嘟囔了一句:哪家不學好的野丫頭,半夜在外邊混的一身酒氣。
林芙兒倒是沒聽見阿婆的話,因為她這一路心裏七上八下,走得極其不安穩。鳳仙坊律條嚴苛,非特殊情況不得出門,偷跑出來與旁人會面,追究起來還是個男人,這種事情林芙兒還是第一次幹。
想着想着,到了鳳仙坊對着深巷開的一道側門前。平日裏這門是緊鎖着的,裏邊朝着的廊道也沒人走動,她走前和林小鳶說好,等她回來時在這裏接頭。
約好的時間是在子夜左右,沒想到,在禾木茶館這一待,竟然過去了一夜。
林芙兒咬緊下唇站在門前,不知如何是好。
朱色的大門,巷子裏沒有燈光,拂曉時月光照不進來,而太陽還沒升起,一片黑壓壓。
低頭望去,朱色大門上的獸鐶正直勾勾的瞪着她,那雙兇狠的獸眼,又令她想起了林小鳶桌上,青釉罐子上的三眼貔貅,這個畫面,如影如随,揮之不去。
不遠處的巷子裏,幾只貓忽然打了起來,發出暴戾的怪叫。風竄進巷子裏,林芙兒拉了拉灰袍。
忽然,門後發出金屬碰撞的咔嗒聲,在無人的深巷中顯得尤為突兀,呲啦一聲,朱色大門拉開一個細縫。
林芙兒兩眼一亮,迅速閃進了門內,随即暖意湧上雙眼。
廊內無燈,林芙兒輕手輕腳的跟在單薄的黑影身後,一直走到一處無人的天井才停下。
殘星淡月,天幕漸紅,竟拂曉了。
林小鳶轉過身來,皺起了眉毛,一雙丹鳳眼中寫滿了擔憂和苛責。
“去哪了,這麽久……你喝酒了?”
林芙兒喉中哽咽,不知是害怕還是感動,還是二者兼有。
林小鳶壓低聲音:“老實交代,是不是去茶館見人了。”
聽到這話,林芙兒揉了揉眼角,破涕為笑:“還真是……見着一人。”
林小鳶細眉一挑:“行啊你,難怪托我去撿請帖,什麽時候認識的,連我都不知道?”
“哎,我說笑呢。”
“我才不信,一身酒氣,”林小鳶翻了她一眼,嘟起嘴,“虧我等你一夜沒睡,趕緊回房換身衣服,你這樣要是給人瞧見了,少不了麻煩。”
林芙兒口口聲聲答應着。
林小鳶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最近還是別出去了。”
“為什麽?”
“坊主最近有點……陰晴不定……總之你還是安分點。”
林芙兒對上了林小鳶的目光,目光一如既往的認真,還有一些與往常不同的東西,肅穆,穩重。
這種突如其來的成熟令她不适。
所以林小鳶已經和舞天鳳熟到這種程度了嗎?熟悉到能琢磨出坊主是否陰晴不定。
所以她費盡心思去打聽三眼貔貅青釉罐子,到底有什麽意義?還是說,僅僅為了滿足自己愚蠢的好奇心。
“哎,往後你就是坊主了。”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林芙兒竟然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酸澀,妒忌?不,只是落寞。
林小鳶愣了一下,反倒莞爾一笑,拉了拉林芙兒的袖子:“什麽坊主不坊主的,你永遠是我的姐姐。”
“真的?”
“真的。”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相視一笑,像是回到了從前。
天邊泛紅,天井邊的屋檐上,幾只喜鵲叽叽喳喳的逗弄嬉戲。
熹微晨光映在女孩嬉笑的臉頰上,那是只有一生中最純粹的歲月裏才能擁有的笑容。
可惜日異月更,沒什麽能夠亘古不變,越是美好,越是轉瞬。
“那我先回屋了。”
林小鳶轉身正要離開,林芙兒忽然拉住她的手。
空間凝滞須臾。
“今晚……謝謝你……一直等我。”
林小鳶似乎輕呼了口氣,嘴角重新挂上笑意:“這麽嚴肅,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姐,這可不像你啊。”
林小鳶走後,林芙兒獨自站在天井下,望着天空一點點蘇醒。
喜鵲撲騰着飛走了。
剛剛,林小鳶轉頭的那一瞬間,好像,銀光閃動?
是她恍神,還是林小鳶的,白發?林小鳶怎麽會有白發?
可不到半月,她眼見着林小鳶小了一圈下去。林小鳶本就窄肩架小,現在更是像根細長的麥穗,風一吹就會飄走似的。
這半個月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會消瘦成這樣?
還有,那擺在她桌上的三眼貔貅青釉罐子,到底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