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悔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裏面一攤黑影立即從旁邊襲擊而來,林悔敏捷地側身一閃,嘩啦啦的什麽碎了一地。順手按中旁邊的牆上,燈亮了,林悔才看清滿室的狼籍。而剛剛那襲擊的黑影,就是一攤摞得很高的書,而現在,倒塌了下來,撒滿一地,再難找到下腳的地方。
林悔小心地避過這些書,往裏面走,這是個有些年代的屋子了,斑駁的牆壁長滿了綠苔,家俱上到處都堆滿了書,看得出它們的主人并不是很愛護,因為有些書已經發黃,甚至連邊頁都已被書蟲蝕噬得差不多了。
昏黃的燈光下,兩旁老舊的壁櫥散發出了黴味。林悔小心地探步往前走,最後站定。在一張厚實,古董似的大書桌後,一個人适時地擡起頭來。
林悔膽子雖大,但那一刻也禁不住地眼皮驚懼地跳了跳。她以為...見到了鬼。
沒錯。那人坐在那裏,暗黃的燈光打在他臉上,異常地尖細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削瘦的雙肩,兩只有骨感的手指抓住一本非常厚的原文書,整個身子深陷進一張破舊的皮椅裏,就像被一個黑洞吞沒了一樣。而唯一證明他還活着的,是他那異常銳利的眼神,正直直地盯過來。
“你是誰?”那人說話了,雖然帶了點暗啞,但無疑是一把非常年輕的聲音。
“是忠叔介紹我來的。”林悔猶豫了一下,仍是報出了名號。忠叔正是蔣家的老管家。而面前的這位,據說是他的侄子。
“你不是唯一露出這種表情的人,”青年說着,燈光下蒼白的臉很慘淡,他咯咯地笑起來,有些神經質地道:“我是個瘋子。狄德羅說過,‘沒有一個偉大的心靈不帶一粒瘋狂的種子'。”他骨頭嶙峋的手指撐着下巴,笑着打量過來。
林悔一窒,這個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某種憤世嫉俗的東西。雖然笑着,但還是警惕居多。
林悔鎮定下心神道:“蘇先生,我希望你能入侵‘廣源電子’的網絡幫忙找點東西。”
對方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道:“為什麽要找我呢,這點小事而已——外面的黑客多的是。”
“他們靠不住。聽說您在這一行是天才。無人可比拟。”林悔說着話,臉色一絲不變。這句話不是恭維,而是事實。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能破解超金庫的密碼,非此人莫屬。但他的行蹤向來成謎。做過幾單大案子後,連絲毫痕跡都沒留下。現在還是黑白兩道的頭號通緝犯。聽說光是抓到他的賞金就高達一千萬美金。
青年斜挑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流言是無所不在的,否則世界便不成其為世界,千千萬萬的人會閑得發慌像蒼蠅一般大批大批死去。”
林悔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現在擺明是在拒絕了,是嗎?
“那太可惜了。”林悔冷冷一笑,轉身要走,耳朵卻仍仔細地聽着來自後頭的動靜,“我以為你會對那種固若金湯的挑戰有興趣,原來是我預計錯誤了。”
“等等,”後面傳來若有所思的聲音,林悔轉頭,只望見那一雙眼睛亮得出神,仿佛整個星空落在了裏面。臉色依然是蒼白,但那雙瘦弱的肩膀已經開始顫抖了,林悔明白那是激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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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冷靜了下來,明白自己是中了激将法,故意放緩語氣,不動聲色地問道:“怎麽,它會比美國中情局還難?”要知道,破解中情局的網絡,他用了不過一個小時!
“會,而且一旦入侵失敗,”林悔醜醜的眯縫眼對上那雙璀璨星眸,鄭重道:“整幢大廈都會炸毀。”
對方的眼睛更亮了,哈哈大笑了起來。林悔知道像他們這種人,不關心人命,哪怕大廈毀滅,死傷無數也不能引起他們一絲哀悼,他在乎的只是玩游戲過程,賭注和壓力是否夠大,是否能得到一種時限下急速收縮來的緊張及刺激感!
他笑得很猖獗,仿佛連五髒六腑都要笑出來似的,一面不斷地拍打着桌子道:“有趣,太有趣了。”
喬治·桑說過‘天才和瘋狂之間的距離還不到一根頭發絲’,叔本華說“天才和瘋狂相互為鄰”,看來說得很對,林悔的臉隐沒在半邊書櫥投射的暗影裏,靜靜地等待他笑完。
笑聲慢慢地止歇了,他又回複初見時的慵懶,仿佛剛才的大動作,只是林悔的一場錯覺。“我幫你。”青年慢慢地露出笑意,言詞懇切,語氣急促得像怕林悔反悔了一樣。
青年像是随意地按了臺燈的開關一樣,突然間整個屋子黑了下來,林悔感覺地板下像是有一條蛇在鑽洞般,一瞬間,她便掉了下去,就像沿着大蛇的嘴巴一直地滑到它胃裏去一樣,林悔不自然地抿唇:真是惡心的感覺!
不多一會兒,當光線再進入林悔的眼睛的時候,她驚了一秒。360度的超大型屏幕環繞四周,而且旁邊是閃着銀光的機器,應該就是控制臺,而上面透明的鍵閃着璀璨的光芒,怎麽看都像是鑽石。
“沒錯,這裏的全部鍵盤的按鍵都是鑽石,”青年笑了,映着蒼白的臉,羸弱如柳的身子,硬是透出一種風情,“而這裏的所有機器,我都是用純黃金鍛造,上面再加一層銀。啊,當然是因為我偏愛銀色多一些。”那四處銀光閃閃的,仿佛他們進入的是一個珠寶店,不,這比珠寶店全部加起來的光輝還要盛,就像掉入了古代皇帝的金庫一樣,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林悔還是站着,青年仿佛想起什麽似的,笑着招呼她坐下。林悔不動,事實上那兒只有一張椅子。“不用了,就請您開始吧。”林悔淡淡地道,更往旁邊走了二步。
青年嘟喃了一句,眼睛大大地睜開道:“你太客氣了。”然後打量林悔一眼,緩緩笑開:“醜者多勇于前進。因為時刻遭人嘲笑,所以久之便會養成謹慎的習慣,同樣的,與人競争時也很能刻苦耐勞;又因個人欲報複嘲笑,所以醜者多長于探覓他人的弱點。”
“謝謝贊美。”林悔當作被誇贊般,無動于衷地微一颔首。
“啧啧,真冷淡,”他誇張地嘆氣,眼裏泛起一片亮晶晶的光,“在蔣彬那臭小子身邊呆久的人,果然都缺乏表情感應細胞。”
“你認識少爺?”這下林悔倒是微訝了一下。蔣家少爺雖然交游廣闊,但沒有想過他連這個三教九流的蘇止言也會有交情。
“算不上認識。我們從來沒有見過。”蘇止言的手指摩梭着尖細的下巴,仿佛這是他想問題習慣的一種方式:“只是我幹的那幾次案子,我們有合作過。”然後他銳利的目光望過來,像是洞穿一切似的,“蔣彬那小子出事了是吧?啧,啧,看來夜路走多了果然容易撞鬼呀!”他感嘆似地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
林悔沉默了,她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嘴中所說的合作是什麽,連一點好奇也沒有。她斂下眼皮,保持恭敬地道:“請問您可以開始了嗎?”
“莎士比亞說,‘魔鬼把人造得這樣奸詐,一定後悔無及;比起人的險惡來,魔鬼也要望風卻步哩’。”青年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竹枝般的手指卻毫不怠慢地開始敲打起來,林悔暗忖,果然還是鑽石的鍵盤比較耐用,不然他那像刀子尖銳的指甲嵌下去的時候可能鍵盤就會開裂吧~~
林悔只能看懂一些,他先用Flash. cookies 進行追蹤,然後又引入了一定軟件成份的beacons。後面的林悔只能看到一連串的冒出來又淹沒下去的數字和字符,她第一次仔細打量起這個人:他年紀很輕,五官柔美,除了蒼白的臉色尖細的下巴讓他看起來更小一些外,茶色的頭發和這裏異常相配,他靜靜地坐在那裏,臉色漸漸紅了起來,就像先前只是熱身,然後開始了運動一樣,他整個人煥發了一種蓬勃的生命力,似乎和這些銀光融成了一處,讓人不忍逼視。
林悔擡頭看向大型的屏幕,驚異地眨眨眼,上面非常形象地出現了一根大木頭,正在撞向一個緊閉的城門。一下兩下,撞不開,而這時再看蘇止言的時候,他的額頭竟然密布了細細的汗珠,甚至開始微喘,林悔沉吟道,是遇到瓶頸了麽。
“再堅固的城牆也會有狗洞,也許我們能繞過去?”林悔試探地道,計算機她是不懂,但是論起現實作戰的技巧,作為曾經蔣氏接班人的她還沒有出過差錯。
那人頭也不擡,笑意盈盈,像被水洗過的眸子晶瑩透亮,“世界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林悔再擡頭看向那個大屏幕時,非常震撼,那根木頭仍然撞着城門,仿佛只是為了吸引敵方的注意一樣,同時,有千萬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包圍了整個城牆,試圖想找到漏洞見縫插針。
他的臉越發地潮紅,整個人更像一個發光體一樣,完全脫去初見時陰森詭異的模樣,更像是個在陽光下踢足球的少年,微一回頭,惹着觀衆席上更大力地呼喊,“加油,加油!”
難怪世人常說,認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林悔心想道,除去他工作的惡趣味不談,這個人确實是個人才。難怪值得黑白兩道名為追殺,實為招攬的重額賞金。
但這個人的財富恐怕早已經堆積如山了,他對那些死物不感興趣,只對越強的對手以及追求更加源源不斷、至高無上的知識上心。
随着屏幕上顯示的一些針緩緩地滲透入城牆內,蘇止言大笑了起來,眼裏神情卻越來越癫狂。但因此蒼白的臉上也有了血色,變得紅撲撲的。他回頭一笑,連白牙仿佛都帶上了耀眼的光,林悔眨眨眼,那一瞬,她迷茫地以為看到了蔣彬~~~
皮藍德婁說過,‘瘋子們都有一種他們自己不覺得而我們也意想不到的幸福’,林悔心想,其實只要是極致的快樂,任何人都有可能去瘋狂地追逐。
一雙骨感的手在林悔面前晃了晃,林悔有些臉紅地發現,自己居然出神了。林悔再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懶洋洋地癱在了深深的背椅裏,仿佛抽掉線的木偶。
“好了?”林悔驚訝地問道。這還用不到二個小時!
那人擺擺手,道:“他們已經感染了我的‘炸彈變種’”他無甚表情地,仿佛明明得了冠軍卻偏不願意上領獎臺,只想低調地躲在陰暗角落一樣地道,“對方已經淪為“傀儡主機”。你發送的惡意指令,執行任意控制操作(文件管理、進程控制、注冊表操作、服務管理、遠程命令執行、屏幕監控、鍵盤監聽、鼠标控制、音頻監控、視頻監控)都沒有問題了。”頓了頓,他又多加一句解釋道:“換言之,整個‘廣源電子’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了。”
林悔頓了頓,終于把疑惑問出聲,“你是為什麽要幫我?”她還沒有自大到真的以為激将法起了作用。
“嗯,為什麽呢?”那個人竹尖般的手指節奏地敲打着那些鑽石鍵盤,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尖細的下巴微擡起,閃亮的眸子盈滿了笑意:“因為我願意。”
林悔又沉默了,然後硬巴巴地道了謝,轉身就走。她剛才觀察了一會,發現有一條細小的樓梯可以直通上面。
身後是青年越來越誇張的笑聲,“有趣,果然有趣!”直到人越走越遠,他才止歇住,落寞似地喃喃自語,“為什麽呢。”然後他眉眼彎彎,如白色梨花一夜盛開,淺淺地笑道:“因為我們都是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