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the sea the sky

第10章 ☆、利威爾兵長（四）

鏡子前站着的人，那張過于熟悉的面孔，這一刻看起來竟是如此地陌生。

人類最強這個稱號早已無法準确地挂在他的身上，那是當年那個地下街小混混的自己才配得上擁有。

在巨人的面前，一開始任誰都會怯場，因為在巨人眼裏，人類只是被期待捏死的螞蟻的存在。他也會在這樣強大的敵人面前吓傻了眼。

埃爾文的一席話又浮現在利威爾的腦海裏。

自己是不是就應該這樣離開調查兵團，回去繼續當自己的小混混，繼續充當着讓人羨豔的最強傳說，直至終老。

埃爾文那混蛋——

都怪他說了莫名其妙的話。

現在是要罷了他的職，讓他這個士兵長永遠處于休假期嗎？這樣草率的決定，讓兵團裏的人如何看待他這個大塊頭啊。

自己可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好不容易才得到大家的信任，支持，自己也是做了很多方面努力的人，就這點努力看來，利威爾本人還是無法輕易就想到“離開”這個詞。想着想着，利威爾馬上邁開步子，直奔埃爾文辦公的地方去。

辦公室的門口就在眼前不遠處，利威爾就開始聽到裏面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利威爾想要快點打開門，看究竟怎麽回事，然後裏頭一聲吶喊便讓他止步不前。

“你這是拿部下的命來當籌碼的惡魔！不要臉的惡魔！你十惡不赦，就跟那些巨人一樣……魔鬼！”

許久，裏面都是一片靜默。

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就止在了剛才那一句話。

也不知道埃爾文做了什麽事情，讓那個女人就此乖乖收了聲。

然而，這一步終歸是不敢再向前移動，利威爾看着眼前結實的木門，一如他如今的境況，木讷得無法動彈。

……

夜色再度來臨，伴随着不安。

利威爾在這之前問過韓吉，在埃爾文房間裏出現的女人是何方神聖，韓吉只道，那當然是特意為了讨命來的家夥。

在最前線與巨人對抗，尤其是身為調查兵團的士兵，早就該做好随時犧牲的準備，沒有這個覺悟，就算是家屬也好，也不能特意找上門來野蠻，兵團這個地方怎麽能讓他們如此亂來。

不過，如果不是埃爾文下了特許令，對方也不敢這般撒野。被她當面指責，還出口便是籌碼，惡魔這樣的詞。

靜靜的夜色躺于窗前，沒有星辰的閃爍。仿佛就算是遠處的高牆，也無法阻擋在天際劃開的這片夜色。

利威爾玩弄着手中的杯子，漫不經心地觀賞着，然後放下，止不住心中泛起的陣陣漣漪。那個女人的一番狂言至今還未能從他腦海揮之而去，他一邊琢磨這話，一邊回想着他印象中所熟悉的那個埃爾文。

剛開始的埃爾文，就是那個在地下街向他打招呼的年輕男子，他的眼底充滿狂熱與期盼，像一位探險家那樣的眼神。他把他所謂的浪漫主義傳播開來，還弄得他的朋友們滿心騷動，還差點趁熱打鐵，召喚起來準備起義一樣。再說，當時就是他本人，也對牆外抱着小許的期待，拿到一個頭銜，就可以像那群憲兵一樣橫行霸道，那有多好。利威爾不禁這樣打趣道。主要還是，他不想像他的父親那樣，整個人生只能局限在地下街這個狹隘的區間。只要是以後看到有穿着自由之翼制服在身的士兵，他總有留一下眼，那個由銀藍雙翼交輝而成的，象征着自由的标記，猶如向往着自由天空的飛燕，正要蓄勢翺翔。

與憲兵不一樣，太不一樣了。利威爾心裏啧啧道來，真的是一眼就能看穿，那交織的雙翼，包含了多重的分量，在看到埃爾文的表情之後，他就更加明白。

後來，埃爾文整個人給他的感覺就變化了。

交織的雙翼，它所承載的，不是向往的自由，而是無數鮮活的生命。

利威爾從前也沒有聽說過，牆外的世界可以讓人甘願送命，他們這般送命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只是那個埃爾文口中所言的，名為自由的理想嗎？

如果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就是枉為人也。阻擋你對這個世界的探求，不是別的，而是一群只想着果腹的巨人，那就将它們驅逐，人類不是狹隘的動物。

讓埃爾文被任命團長的契機，大概就是五年前那一場變故，超大型巨人對高牆的破壞。利威爾絲毫都不懷疑，埃爾文是團長的最合适人選。在這之前，利威爾一直就與埃爾文保持聯系，雖然不在他的身邊，他的思想還是逐步地滲透到自己這裏來。

埃爾文早已不再是那個高談論闊夢想的人，他的每一句話都伴随着緊張感，他甚至握着自己父母留下的信件，帶着懷疑的目光注視許久。

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直至他真正加入了兵團之後，他才真正見識到埃爾文的手段。可想而知，超大型巨人的出現，對他來說可說是很大的沖擊，迫切得更想馬上掀開巨人的表皮，裏頭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為了追求真相，不惜以命相搏的氣魄。

埃爾文不知道受到了什麽刺激，他與韓吉經常會在一旁密謀，專注地看着後者提交上來的報告，然後一言不發。

他的計劃，延伸至他的大腦，利威爾曾經想過很想揪着出來看看，裏面到底裝的是什麽。

直至今時今日，他才懂得，原來他是那種可以拿部下的性命當作誘餌的魔鬼。

已經不再是年少輕狂的那個他了。

“利威爾！”

當他還在遙遠的思緒徘徊，另一頭的敲門聲逐漸地清晰起來。

“埃爾文？”見到來人，他還是吃了一驚，經常這樣突兀地拜訪自己的房間，調查兵團的團長還真是人貴膽大。

“你啊——”利威爾正要出口，好好埋怨對方一下，不料一下子被對方一手攬過，跌入堅實的懷抱中。

利威爾感覺鼻梁處被撞了一下，就想要推開對方，卻是怎樣也無法掙脫開來。與以往的冷傲截然相反，這一次，抱着他的這個男人，身體伴随着顫抖，一點一點地傳達至自己的體內，然後，利威爾感覺到這個擁抱越來越來緊，讓他不禁心生反感，自己可不是女人，被一個男人抱得這麽緊，敢情對方是把他當成什麽了吧，便使勁地将埃爾文推開。

“埃爾文你這混蛋！”利威爾成功逃脫，那種惡心的感覺也随着消退，這才低聲，“你要做什麽？”

埃爾文關上門，走到利威爾的身邊，“抱，抱歉呢，這麽晚來找你……”然而，說出口來，言語中竟然帶着一絲閃躲。

“怎麽了，不像平時的你啊。”

“對了，利威爾，那天我跟你說的事，你就忘了吧。”

“是那件事嗎，正好，我也在考慮之中。”

利威爾注視着對方，想要捕捉到那張臉上任何一絲的變化。事實證明，在聽到自己的話後，埃爾文的确還是吓了一跳。

“利威爾，你不是說那些話很莫名其妙嗎，那天我可能發燒了，說話也糊裏糊塗了，你不會是，當真了吧？”

“埃爾文，麻煩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們的性命，就有可能在你一聲令下之後，就給斷送在巨人的口裏，不過，這是你的決斷，我不會去反駁。我說過的，我相信你，在任何時候，我都相信着你，就算外面的人把你當作魔鬼，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麽……或許是我在內地活得太寂寥了吧，當我的爺爺還在世的時候，他始終都不會忘記，終有一天，希望我可以攀上那座高牆，眺望遠處的風景，而那個遠處，你卻早已觸手可及。”利威爾的眼裏，映出在火光搖曳下的那張臉龐，他始終保持着一種仰視的完好角度，仿佛要穿透這狹隘的壁內，遙望天際盡頭那片虛無缥缈的美景。

在遙遠的彼方，會有怎樣的風景，等待着世人來開拓？

這時，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輕柔的力度剛好。

埃爾文嘆着氣，臉上似笑非笑的，看得利威爾十分別扭，真想一拳上去，“你到底想幹嘛呀，豬頭！”

埃爾文搖頭，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利威爾的時候，對方就是這樣稱呼他的，不過，在心思上，卻沒有口頭那般的粗魯，在裏頭懷揣着的，是難能可貴的東西。

即便是出身流氓，士兵長的這個位置，他當之無愧，起初，埃爾文是懷着賞識的熱情，把利威爾一口氣提拔上來，就連韓吉與米克，也無法反駁這樣的調動。

米克說，在利威爾面前，他只敢認人類最強之後。韓吉是科學家，他對地位似乎沒有多大的興趣。

“辛苦你了，利威爾。”埃爾文覺得自己突然之間想通了，對方是不可能輕易給人家推一把，也就是去送死的人。

因為他很強，他有強大的自尊心，他甚至受萬人敬仰，如森林裏萬千動物中的佼佼者——一匹雄獅。他不會因為自己的命令斷送性命，他絕不會，埃爾文也不會允許的。

他希望利威爾能夠分擔他一半的工作，與他共同進退，就像一位賢內助一樣。

“我太高估了自己。”埃爾文又開口道，“原本我以為可以讓你安全遠離這個地方，回到地下街，那樣你又變回那個高傲不訓的混混領頭，過着平淡的日子直到終老……回過神來，我才發現，已經離不開你了，被人稱為魔鬼我也認了，所以，一旦魔鬼現身，他的身邊也需要使者幫助安度亡魂，那麽利威爾，你就成為了使者。”

“士兵不是白白送死，只要他們還剩最後一口氣，我也必須會告知他們，他們為人類所做的貢獻一定會沿承下去，他們的意志會成為我們前進的動力，他們的努力終有一天，會化為人類的希望。”

“你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士兵長。”埃爾文又說道，“說實話，剛從地下街遇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只是這個秘密，我藏在心中很久了，你不介意我說出來？為什麽要把你提拔上來，要讓你留在我身邊，也有我的一點私心。相對而言，我更加不想失去你，可是我更加害怕，以後若要出現什麽變數的話，會連累你，我真的會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