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風華絕黛

第75章 兄弟敘舊事

乾清宮裏

康熙安穩的坐在禦案後面批着折子，連半個眼神也沒有施舍給站在底下的胤禛。胤禛也并不着急，只是面無表情的束手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侍立在康熙身後的李德全對這情景也只能當做沒看見，反正這些年這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每次四爺和皇上有什麽意見相左但是四爺又堅持己見的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一直等到康熙面前足足有一尺高的折子只剩下一兩本了，康熙才停了下來，擡頭看着依然站在底下如雕像一般的兒子皺眉。看了好一會兒康熙才道：“朕已經說過了，誰也不許去見胤礽，你現在在這裏是什麽意思？跟朕表演你們兄弟情深？”胤禛擡頭看着康熙，表情依舊冷肅，淡然道：“表演兄弟情深給皇阿瑪看？有用麽？”明明是沒有任何情緒的兩句話，聽在康熙耳裏卻是無盡的諷刺，“放肆！”胤禛毫不退縮的看着康熙，薄唇倔強的抿起。

父子倆仿佛誰也不服輸的瞪着對方，許久，胤禛冷漠的唇角慢慢的勾起一絲笑意，淡淡道：“對皇阿瑪來說，我們這些兒子算是什麽？”

康熙一怔，一時間沒有接上話，只聽胤禛道：“皇阿瑪總是怪我們沒有兄弟之情，怪二哥驕橫淫逸。但是這些不都是皇阿瑪自己想看到的麽？這麽多年二哥變成這個樣子只是我們這些做兄弟的逼得？逼得他最多的難道不是號稱最寵愛二哥的皇阿瑪麽？現在皇阿瑪終于覺得無法忍受這個你自己親自造就的太子了。所以你就要廢了他？然後…就輪到兒臣了麽？”康熙盯着他，道：“你到底想說什麽？”胤禛冷笑道：“皇阿瑪這些日子罵這個兄弟，斥責那個兄弟是想要做給誰看？最想要廢掉太子的人不正是皇阿瑪自己麽？如果不是皇阿瑪暗中授意，二哥…真的能掌握的住九門兵馬？皇阿瑪是個絕世明君，兒子卻不想做下一個二哥。”

康熙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許久才回過神來，咬牙道：“老四！你大膽！”

胤禛仿佛沒看見康熙的暴怒，依舊氣定神閑的看着上面的康熙。康熙的怒氣并沒有維持很長的時間，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氣坐回了禦座上，只是看着胤禛的神色多了幾分深思，輕哼一聲道：“老四，你以為故意激怒朕有用麽？”胤禛沉默不語，康熙臉上漸漸多了一絲笑意，盯着胤禛道：“老四，雖然朕從來都看不懂你的心思，但是你以為憑你可以揣摩朕的心思麽？”胤禛幹巴巴的答道：“兒臣不敢。”康熙揮揮手道：“朕不管你敢不敢。你說的不錯，你們兄弟之間這些事朕的确需要付一些責任。但是…你要知道，朕先是皇，後才是父。所以，朕絕對不會後悔的。你要見胤礽就去吧，以後你要見他朕也不會攔你。朕相信你應該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的。”

胤禛淡然道：“多謝皇父，兒臣告退。”

胤禛絕然的身影在門口消失，康熙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散。臉上眼底留下的只有淡淡的隐痛。胤禛的話冰冷而尖銳，讓康熙的心裏隐隐作痛，即使他并不後悔但是鹹安宮裏囚着的那個畢竟是他疼寵了三十多年的兒子。而即将經受更多的風風雨雨的也是他最愛的女人留下的孩子。胤禛并沒有說錯，胤礽被廢，就注定了他被動的站在了胤礽原本的位置上接受兄弟們的怨恨和敵意，即使他沒有太子的名號。這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胤禛如果和太子是同樣的結果…。

“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很過分？”康熙淡淡的問道。

一個窈窕身影從偏殿走了出來，黛玉蹙眉看着康熙的神色也滿是不贊同。康熙卻并不想聽她的意見，揮手道：“這個時候來求見朕有什麽事？”黛玉猶豫了一下道：“我在想皇阿瑪是否應該考慮将暗部換個人執掌？”康熙挑眉，俯身看着她道：“換個人？換誰？如今除了你和林如海還有誰能完全的掌控住暗部？倒是你怎麽突然想到這個？”黛玉偏着頭，從容笑道：“皇阿瑪如此急于将四哥推向風頭浪尖。玉兒和四哥夫妻一體，難道可以坐視麽？”康熙看着黛玉，正色道：“丫頭，你應當知道帝王之道原本就是孤獨之道。老四原本就不該奢望有人能幫得了他。”黛玉抿唇笑道：“是皇阿瑪自己一直走的孤獨之道。何況…四哥并沒有說自己想要走那條路，是皇阿瑪在逼他去走的。”康熙道：“朕不逼他他就能逃麽？他的身份你和他都該心裏有數，太子沒了他就只能自己去争，支持誰都沒用。何況…玉丫頭，你敢跟朕打包票說老四真的沒有一點野心？”

黛玉沉默不語，身在皇室天潢貴胄，除非是先天的條件所限，又有哪一個能夠真的沒有一點野心？何況她的四哥原本就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

“如果他真的沒有野心他手底下的勢力是怎麽回事？玉丫頭，這些你可是從來都沒有禀告過朕。”康熙盯着黛玉道。黛玉從容一笑道：“我為什麽要禀告這些給皇阿瑪。沒有皇阿瑪的命令我也從來沒有去查過其他阿哥手下的勢力不是麽？總不能因為我和四哥親近他又不刻意瞞我就對他不公平吧？”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幾個出衆的皇子暗地裏都有各自的勢力，只是康熙一直縱容着黛玉自然也就當做不知。

康熙笑了笑，并不糾結于這個問題。皇室之中的事情分寸本來就極難掌握，何況黛玉和胤禛又是夫妻。這些年他們兩個的行事康熙自覺還算是滿意的。

“朕依然還是當初的話，西林覺羅家不許介入胤禛的勢力，明白麽？”康熙道。黛玉不悅的皺起了眉來，只聽康熙繼續道：“朕年紀不輕了。林家世代效忠皇室朕相信現在你們依然不會讓朕失望的。但是…如果老四不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來，那麽只能證明他沒有資格接手西林覺羅氏和暗部勢力。朕絕對不會要一個廢物做大清江山未來的主人。”聽到廢物二字，黛玉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輕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但願皇阿瑪将來不會後悔！”為了大清江山的傳承，康熙或許做的并沒有錯，但是一手挑起諸皇子之間的厮殺，對于父親這個角色，毫無疑問康熙是完全不及格的。

聽到如林如海當初對自己說的同樣的話，康熙只能在心裏苦笑。後悔又能如何？有些事情并不是後悔就能不去做的，身為帝王，他必須在有生之年為未來的大清選擇一個合格的主子。為了這個，他将不惜一切代價。看着康熙的神色，黛玉在心中無奈的嘆息。她幾乎都可以預見即将到來的将會是怎樣殘酷的争鬥和血雨腥風。

比起毓慶宮的金碧輝煌尊貴大氣，鹹安宮蕭瑟的有些不成樣子了。鹹安宮門外，早受了康熙聖旨的侍衛們手持兵刀嚴陣以待，嚴防任何人進入或出來。看到胤禛沉着臉漫步而來，領班的侍衛連忙上前見禮，“奴才給四爺請安。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鹹安宮見廢太子。”胤禛臉上一冷，一腳将跪在跟前的侍衛踢開，冷冷道：“狗奴才！廢太子是你能叫的？”那侍衛被胤禛冷肅的目光看得寒意頓生，連忙道：“奴才知罪。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見二阿哥，四爺請回。”胤禛沉着臉，身上的寒氣越來越盛，領班的侍衛也感受到身上越來越沉重的壓力讓他幾乎想要趕快讓開一條路讓這位爺過去。可惜沒有皇上的聖旨就算是他又一百個膽子也萬不敢将人放過去。

不遠處一個有些老邁的身影匆匆趕來，這宮裏的侍衛大概沒有誰不認識皇上身邊的大總管李德全，李德全看着這情景連忙道：“皇上有旨，以後四爺來探望二阿哥，不的阻攔。”領班的侍衛一愣，連忙答應下來讓開前面的路讓胤禛進去。心中卻是暗暗叫苦，若是李總管早來一步他也就不用得罪四爺了啊。

距離正式廢太子已經有半月之久，毓慶宮一衆人半斤鹹安宮也已經大半個月。胤禛一踏進鹹安宮感覺到的只有無盡的蕭瑟和頹廢。偌大的鹹安宮裏竟沒幾個下人，沒來的掃去的落葉讓整個院子一地的枯黃。宮中的院落格局總不會差很多，即使沒有人引路胤禛依舊腳下不停步的往鹹安宮正殿而去。剛進了院門就看到太子妃端着一個酒壺往正殿走去，看大胤禛顯然也有些吃驚，頓了頓才道：“四弟怎麽來了？”胤禛沉默了一下，才道：“見過二嫂。臣弟來看看…二哥。”太子妃笑的有些苦澀，道：“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們，也罷了…他落到如今這般境地，也只有四弟還回來看咱們了。這個…就勞煩四弟送過去吧。”太子妃将手裏的酒壺送到胤禛跟前，胤禛接過淡淡道：“臣弟告退。”

端着酒往前走，遠遠地就看到鹹安宮正殿外面的院子裏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胤礽正以一個無比悠閑散漫在做太子時絕不會用的姿勢倚坐在臺階上，擡頭望着天空發呆。聽到胤禛的腳步聲才回頭望了他一眼，最後将目光定在了胤禛手裏的酒壺上，淡淡道：“他就算終于想要殺我了也不用派你親自來吧？”胤禛沉默了一會才道：“剛剛碰到二嫂，她讓我順路帶過來的。”

胤礽笑了笑指着身邊不遠處的臺階道：“坐吧，你二哥落魄到這個地步也沒什麽好講究了。”胤禛走過去将酒壺放到胤礽身邊，默然的在他不遠處坐了下來。

胤礽懶洋洋的喝着酒，眼裏倒是少了往常的陰鸷和激烈多了幾分清明。上下打量了一番胤禛身上的郡王朝服，道：“我還以為你從外面回來就該晉親王了。沒想到老爺子還是小氣的很。”從前老爺子除了對他這個太子大方以外，對別的兒子都小氣的很。那時候他很得意，卻沒想到最受寵的自己反而是落魄的最早的，想了想又道：“其實還是小氣點好。免得老爺子能給的給完了，就變成我這樣了。”

“二哥……”

胤礽偏着頭看他，嗤笑道：“怎麽這麽看着我？老四別告訴孤你來這兒是因為心裏內疚吧？”胤禛沉默不語，只是身上的寒意更甚了。可惜胤礽也算是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對于他的冷氣并不看在眼裏。滿不在乎的揮手道：“犯不着，孤落到這個地步也不管你的事。至于你沒有救孤這種事情就更用不着內疚了。今天若是換你倒黴了孤也不會救你的。身在皇室，不就是各憑本事各安天命麽？”雖說不在意，但是說到最後胤礽依然有些咬牙切齒。側首看了看胤禛面無表情的臉笑道：“倒是你現在與其擔心孤，還不如想想你自己吧。從前有孤和老大在前面擋着。如今孤是完了，老大也安分了，你這個孝懿皇後的嫡子可就成了衆矢之的了。可別最後落得跟孤一個下場啊。你嘛孤就不說什麽了，弟妹還有弘曜弘晏那麽可愛的兩個小侄兒侄女可就只能和弘皙那倒黴孩子一樣了。”

弘皙是康熙這麽多皇孫裏面除了弘曜以外最受寵愛的，生性聰慧，又是太子長子何其的風光無限。如今随着太子被廢卻也只能一生被關在這個小小的鹹安宮裏了。胤禛淡然道：“二哥放心，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胤礽打量着他，摸着下巴笑道：“你這是在嘲笑孤無能麽？”胤禛道：“看來二哥都想開了。”胤礽有些意興闌珊的道：“想不來又能怎麽樣？尋死覓活？爺丢不起那個臉。管他娘的，爺早就受夠了，那個位子你們誰愛搶誰去搶，爺不稀罕了！來，陪二哥喝一杯。”胤礽不知從哪兒摸出來兩個酒杯，倒了一杯看了不看的朝胤禛扔過去。胤禛從容不迫的擡手接住涓滴不漏。胤礽又為自己倒了一杯笑道：“孤有這麽多弟弟，雖說最後輸了卻也自問還是有些了解他們的。唯獨你孤一直覺得看不透。才十歲就知道隐藏自己的實力，若是孤現在還在外面，一樣還是不敢信你。雖說咱們兄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孤還是寧願用老三那樣的。看得透，掌握得住。老四，你這性子誰坐在你上頭也不會安心的。”

胤禛沉默的淺酌着杯中酒，不算太好的酒讓他皺了皺眉。他知道太子從來都信不過他，卻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挑明了講出來。

“以後自己小心點，還有，可別叫老大踩在你頭上了。和孤争了大半輩子若是讓他贏了孤咽不下這口氣。還有，小心老八，那混賬看着笑眯眯的每次下手也忒狠了些。”

胤禛有些驚訝的望着胤礽，胤礽笑道：“怎麽？你以為孤這些日子真的什麽也沒想？以前身在局中防着你，盯着老爺子，忙着和老大鬥，倒是讓那個小混蛋漁翁得利了。這些日子孤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胤禛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胤礽大笑道：“你以為孤不那樣做老爺子就會安心了？只怕孤比現在被廢的更早。老爺子盛世明君，不需要一個同樣英明整天眼巴巴等着他殡天好接位的太子。所以老四，你知道該怎麽做麽？”胤禛微微皺眉，看了看胤礽好一會兒才淡然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胤礽驚訝的挑了挑眉，低頭沉吟半晌才擡頭道：“孤承認，你比孤強一些。如果孤原本能想通這一點，說不定沒有如今的事兒了。”胤礽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扔過去，道：“拿去看看吧，記在心裏就成了。別的人估計早被小三和老八那混蛋拉過去，這幾個應該還使喚的動。”胤禛打開紙團掃了一眼，上面只有袅袅幾個名字，想來都是胤礽的心腹親信。看完之後胤禛将紙團握在手裏一用力，在攤開手掌一堆紙灰随風而去。胤禛道：“二哥有什麽要我做的？”胤礽懶洋洋的靠在臺階上道：“也沒什麽，你幫我照顧個人吧。如果下次還能來，帶點好酒過來，這鹹安宮的酒難喝死了。”

胤禛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胤礽交代完事情就揮手趕人了，“行了，你走吧。呆久了老爺子也不放心，指不定以為咱們又在密謀什麽呢。”胤禛點頭，淡淡道：“二哥保重。”胤礽無所謂的道：“孤在鹹安宮裏還有什麽問題？這話還是留給你自己吧。”胤禛點點頭也不再廢話，起身往外走去。他心裏明白二哥是真的放下了，或者說是真的對皇阿瑪和皇室死心了。以後在鹹安宮裏閑散度日，雖然沒有自由卻也從此脫出了他們兄弟之間的鬥争。而自己，卻剛要一步步走進這鬥争的中心去。卻也不知道誰更不幸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