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欽天監在先帝那會兒十分受用, 但自從東宮有了話語權之後,就不斷地被削弱。
等傅綏之繼位,除了尋常的察天象算節歷之外, 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星有異動, 主有女亂。”屬官言之鑿鑿,“以天象所見,此人出自陛下身側,自身不吉, 也容易沖撞太後娘娘。”
傅綏之懶懶擡眸:“怎麽個沖撞法?”
“聽聞陛下近日新得了個美人……微臣鬥膽想看一看這位娘子是不是沖撞太後娘娘的那位。”
“你是察天象, 還是算命?”天子淡淡道。
屬官語塞,磕磕絆絆解釋, 力圖證明欽天監在他之前有多得先帝重用, 最後只是被不耐煩的傅綏之叫人堵上嘴拖出去。
傅綏之不信這套,也知道是有人在後面煽風點火, 但先帝遺留下來的那些老臣很是相信欽天監的推測。就算魏家失勢,在沒有中宮的前提下,太後也依舊是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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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落着小雪,傅知妤坐在小榻上。
荷月匆匆提裙進來時,她正捏着棋子,對着案上棋局苦思冥想。棋子在日光下透出瑩潤色澤,叫荷月晃了晃神, 險些分不清手指和棋子哪個更像玉石做的。
她盯着棋局看得出神, 荷月喊了幾遍才反應過來。
“怎麽了?”傅知妤随口問道。
她心不在焉的神情,随着荷月說得內容慢慢變得凝重。
旁人不知道美人是誰, 但荷月知道是她。
欽天監的話一出, 還有那日在太極殿見到一抹衣裙閃過的大臣, 不由得就往天子金屋藏嬌的方向想。
禁內有形形色色的美人, 而天子至今後宮空置。天子不肯讓美人露出真容的原因,興許是因為她的家世普通,甚至于可能只是禁內某個宮女,因為長相姣好才入了天子的眼。
種種都是猜測,他們誰也沒見過,只能想着,陛下是個極其疏離冷淡的人,能留宿在太極殿的女郎必然是博得他的寵愛。
總而言之,他們只想知道,以天子的性格,是會為此與太後作對甚至遷怒欽天監的屬官們,還是忍痛割愛将人送走。
“……我也是這般想的。”盧三郎接過湯面,剛出鍋還燙着,他吹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能入口,“趙兄,你怎麽不吃?”
趙如璋一只手拿起筷箸,另一只手慢慢摩挲過碗壁:“這些話,還是不要再說了好。”
“我知道,禦史臺的人是不是可勁逮着這種事薅?”盧三郎不以為意,他與趙如璋有段日子沒見,各忙各的,尤其聽說趙如璋在禦前頗受天子青睐,加之禦史臺大多自诩清流,從上到下都很看重避嫌,他也不敢貿然上門打攪。今日如果不是碰巧在街上碰到,也沒有一塊兒坐在面攤前吃一頓的緣分。
“并非如此。”趙如璋還是一副淡淡的眉眼,“永嘉公主的母親當年也是因為欽天監才被送去道觀清修的。”
盧三郎愣了愣,咽下嘴裏的面,道:“這個和公主……有什麽關系?”
趙如璋無可奈何地嘆氣:“你的上司,沈贻沈大人,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
盧三郎傻眼。
難怪趙如璋讓他不要再說,要是他管不住嘴在沈贻面前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以後還不得穿小鞋穿到死。雖然沈贻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
盧三郎飲下最後一口面湯,坐在他對面的趙如璋也剛剛吃完最後一口面。
馬蹄踏過路面,未被清掃完的積雪被濺到盧三郎的鞋面上,他低頭去擦,沒有看到方才匆匆縱馬而過的身影,自然也無從知曉,張世行為何在這個時間趕回禁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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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發走幾個難纏的大臣之後,傅綏之按了按眉心,翻開尚未看完的折子。
聽到殿門被打開的聲音,頭都沒擡,冷聲道:“滾出去。”
他聽到屬于女郎發間珠花的泠泠聲,拿着筆的手微微一滞,紙上多出一條朱色的筆跡。
傅知妤的視線落在手腕上,語氣中流露出不悅:“皇兄快松手吧,我這就滾。”
傅綏之面不改色地将她拉進來,随手關上門,輕嗅着她發間松雪的清香。
“是我不好,我以為是其他人。”
他抱起傅知妤,小心地置在榻上,低頭去檢查她的絲履有沒有被雪水沾濕。
傅知妤制止住他的動作,反過來握住傅綏之的手。他有些詫異傅知妤怎麽突然主動,但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思。
“皇兄,我……我聽到了一些傳言……”她濕潤的杏眸近在咫尺,卻在此時止住話語,沉默地望着她。
他微微一笑:“是什麽?”
傅知妤對他不明說的做法很是不滿,她只是想先引個話頭,看看傅綏之的反應,結果對方毫無反應。
“皇兄,你最近是不是見過欽天監的人?”
傅綏之沒否認。
“我也想見見。”傅知妤抱住他,輕輕靠在肩上,“可以嗎?”
“怎麽突然想到這個?”傅綏之語氣中聽不出波動。
“我娘親就是……”傅知妤欲言又止,支起身,望向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在打什麽主意?”傅綏之唇邊噙着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問。
傅知妤蹙眉:“就是想見見嘛,是不是和當時把我娘親趕出宮的是同一個人?”
傅綏之颔首默認,對她會得知這些事也不覺得詫異。
這種事本來就瞞不過,遲早會傳播開,何況背後還有人授意,讓流言傳得更快些。
他遲遲不應,傅知妤以為他是不會答應了,毫不掩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給就算了,我只是想問問我娘親的事。”
掌心中空空如也,傅綏之怔了下:“……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傅知妤還沒回過神,傅綏之又補充了句:“欽天監的屬官是世襲,留着還有用,不能随便殺。”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知妤眉眼彎彎,“謝謝皇兄。”
還未等傅綏之有什麽反應,小女郎湊近,主動貼貼他的唇。
前一日被堵了嘴拖出去的屬官,又被拎到文華殿的配殿。
陛下召見一般是在正殿,他不理解怎麽突然換了個地方。不過也沒給他在門口猶豫的時間,大門一開一合,宮婢很不客氣地就把他關進去了。
殿內浮動着清淡的香氣,聽到衣裙窸窣的摩擦聲,屬官才發現配殿裏已經有人在了。
他見到的并非是天子,而是一個美貌的女郎。
從衣裙華飾中能猜出她的身份高貴,而禁中符合條件的女郎只有一位。
屬官戰戰兢兢向公主行過禮,在公主開口之前,絞盡腦汁思考為什麽是公主見他,陛下竟也允許?
“唐大人,別緊張。”傅知妤柔聲說道。
屬官有些犯難,擡起頭,看清公主的臉,卻被驚得後退一步。
公主不是先帝血脈,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事,而他在看到公主與沈修媛幾乎如出一轍的杏眸時,突然開始遲疑自己所見。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沒有。”屬官慌忙否認。
傅知妤當然看到他流露出的驚恐表情,依舊笑吟吟望着他:“唐大人已經在欽天監任職二十年了吧?”
“微臣家中世代任欽天監屬官。”他強自鎮定。
“那你一定見過我娘親。”
屬官不語。
“唐大人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渴了?外面天寒地凍的,茶還沒涼,喝一口潤潤嗓子吧。”
公主親自給他斟茶,素手芊芊,露出的肌膚比上好的白瓷還細膩。換做平時若是有女郎為他倒茶,他肯定不會拂美人的面子,但眼下這盞茶……
他顫抖着手接過來,茶湯清澈,看不出任何異樣。但屬官知道禁內收藏着諸多毒藥,要挑出無色無味的也不是難事。
說不定公主端給他的茶裏,就加了什麽毒藥。
“公主金尊玉貴,微臣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太後的茶唐大人也喝過呀。”
他再也忍不住,茶盞脫手,浸濕了腳下地毯。
公主能見到他一定是陛下的安排。他不可抑制地開始胡思亂想,難道是陛下要開始清算當年的事,借着欽天監做筏子?
“不過我找唐大人,和太後和陛下都沒關系,只是我有事要唐大人幫忙。”
屬官沒有從她話語中聽出殺意,試探着問她:“公主要微臣做什麽?”
傅知妤一雙杏眸,微微彎起,漂亮的像是畫中仙子:“我要你把天象箴言裏的人換成我。”
“什麽?!”屬官幾乎是驚聲叫出來。
他聲音大了點,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有宮婢敲了敲門,問道:“公主,有什麽事?”
“你答不答應?不答應的話我馬上喊人了。”
屬官連忙點頭,打算先應付下來再說。進來前他可看得清清楚楚,侍衛腰上都佩着刀呢,萬一他們覺得自己威脅到了公主的安危,保不齊會當場沖過來給他捅幾刀。
傅知妤掃過屬官緊張的神情,才慢悠悠回話:“沒事,剛剛碰倒了東西。”
一瞬間,屬官莫名地覺得她與天子有五六分的相似,一樣的會脅迫人。
殿外候着的宮婢又悄無聲息了。
“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總之要讓別人認為天象裏沖撞太後的人是我。”
屬官咽了口唾沫,為自己開脫道:“這……微臣恐怕難以辦到……”
“你十五年前都能辦到,為什麽現在不行?”傅知妤反問。
屬官抹了把額上的汗,焦頭爛額。
那會兒太後還是皇後,中宮之主權力巨大,先帝又無條件地倚賴欽天監,沈修媛又沒有家世倚仗,處理起來不費吹灰之力。現在的天子明裏暗裏削了欽天監許多權,太後也大不如前,光是讓朝臣之間能傳出天象箴言就已經費盡心思。
他遲疑道:“微臣只能盡力而為……太後那邊微臣不敢保證會如何。”
線香燃到底,配殿的門被推開,他第一次恨不得一頭栽進外面的寒風中,慌不擇路地離開。
傅知妤喝完了那盞茶,才慢慢走出去。
風中裹挾着若有若無的熏香,她擡眸,在回廊盡頭看到了玄色身影。
作者有話說:
為我的憨批自罰一點小紅包
TvT太丢臉了,趴在桌上睡午覺把頸椎睡出問題了,這幾天只能躺着休息理理大綱啥也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