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姚蘅踏出帳子,呼吸到草場的新鮮空氣,才發現後背一身冷汗。只是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他就覺得在陛下的壓迫下喘不過氣了。
一想到要讓這樣的人答應他尚公主的請求,除非是公主親自應允,不然恐怕是難以達成。
餘光瞥到旁邊還站着個人,在與方瑞交談。姚蘅刻意放慢腳步,偷聽他們的談話內容。
趙如璋自然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視線相觸,姚蘅一陣心虛,咳了幾聲迅速離開。趙如璋收回目光,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姚蘅自忖容貌也算不錯,和今年的探花郎一比較還是落了下乘。
一想到公主也見過探花郎,還與他交談過,姚蘅心中遽然升騰出危機感。
他思來想去,第二日清早就等在小女孩住的帳子邊,在宮婢将小女孩帶出時攔住他們。
“我正好要去見公主,這孩子就讓我帶去吧。”姚蘅說道。
宮婢一臉為難,沒有陛下或是公主的命令,她當然不能随便将人托付給姚蘅。
小女孩突然拉住宮婢的袖子,踮起腳,附在她耳邊說了些話。
片刻之後,姚蘅抱着她向傅知妤所在的帳子走去。
許多人知道了這個小姑娘的事,羨慕她父母有這樣好的運氣能被公主青睐,還因此被陛下派遣了差使。
姚蘅享受着四面八方打量他的眼神,忍不住問道:“你和那個宮女說了什麽?”
“我說我認識你,昨天在姐姐那見過你。”她奶聲奶氣說着。
姚蘅也不跟她計較把他衣領子抓皺這事了,抱着小女孩走到帳子前,讓宮婢進去禀報。
裏面隐隐約約傳來說話聲,姚蘅只能聽出是公主在與旁人說話,還是個男子。他突然萌生出不好的預感,覺得男子說話聲有些耳熟,很像是他最近聽過的聲音。
少焉,一陣窸窣聲後,姚蘅不想看到的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趙大人,莫非是陛下也在裏面?”姚蘅明知故問。
趙如璋回視,語氣淡然:“陛下不在此處。”
一想到趙如璋可能單獨和公主在裏面說話,姚蘅的心裏就陣陣地冒酸水,恨不得讓趙如璋再也不出現在公主面前。而臉上還得繼續笑着,表面維持客套,免得他去公主面前告狀。
小姑娘盯着趙如璋看了會兒,認出他是把自己拎起來的那個哥哥,勉強記起父母教她說的話,含糊不清向趙如璋道了謝。
趙如璋笑了笑,沒有方才那麽不近人情,小姑娘咬着手指跟着笑了起來。
姚蘅臉色愈發僵硬。
他怎麽不知道趙如璋和公主還有這層淵源在?那晚上他喝醉了,倒是給了趙如璋可乘之機?
好在他遲遲不進去,有宮婢前來詢問。
“陛下還有事找我,失陪了。”趙如璋微微颔首,也不拆穿姚蘅的心思,客氣地告辭。
姚蘅急切地往裏走去,在見到傅知妤時,突然冷靜許多,放緩了腳步,将小姑娘放了下來。
傅知妤注意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問道:“你怎麽了?”
姚蘅嗫嚅幾句,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定,不安道:“殿下,我方才進來的時候,看到趙大人從……從公主您這出來。”
“趙如璋?”傅知妤反問。
姚蘅心一沉,都直呼姓名了?
傅知妤輕輕笑了幾聲:“他幫陛下送些東西來。”
“原來如此,是我多想了。”姚蘅勉強揚起唇,還在忐忑不安。要送東西有的是宦官和婢女,為什麽得讓一個有官職的來給公主送東西。
他想得複雜,卻不敢說,只敢旁敲側擊地問傅知妤:“陛下似乎很看重趙大人,在下以為,趙大人将來必然能成為天子近臣,屆時前途無量。”他越說胸中越是郁結,忍不住沖出口,“殿下,本朝有律令,尚主者不可入仕。”
“放肆。”荷月聽不下去,厲聲呵斥姚蘅,“姚公子,你不要以為公主看重你,就可以随意揣測。”
姚蘅索性破罐子破摔,掀起衣袍跪了下去:“公主恕罪,我第一次見到公主就傾慕不已,好不容易與公主說上話,權當是老天眷顧,讓公主看到了我的一片癡心。放在從前,我更是敢都不敢想,竟能與公主說上話。趙大人是今年的探花郎,又與公主相識,我生出妒忌之心實在是在所難免。”
“公主,話已至此,就算公主要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也認了,只想在受罰前将心裏話全盤托出。先前我以為自己只是驚豔于公主的姿容,認識公主後,愛慕之心一發不可收拾,也敢肖想尚主一事。”
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傅知妤已經被驚到,捂住了小姑娘的耳朵。
半晌,她慢慢問道:“你應當知道我不是……我不是先帝的血脈,後悔的話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聽過。”
姚蘅搖頭,眼神決然:“我是否介意這一點,公主這幾日難道還感覺不出來嗎?”
“要放棄仕途,也不在乎嗎?”傅知妤問他,“只有個驸馬的虛名罷了。”
“家中基業有我大哥在,無需我來負擔。在公主看來只是個驸馬都尉的虛名,而我渴慕已久。”姚蘅言辭懇切,“公主若是不願意,我今後都不會再出現在公主面前。”
傅知妤沉默許久,久得讓姚蘅的心一點一點墜落下去。
良久後,傅知妤輕聲答複他:“我考慮一下,得問問皇兄的意思。”
姚蘅一愣,莫大的喜悅險些沖昏他的頭腦,用盡平生最大的克制才讓自己不在公主面前失态。
他即刻就告退,要去與父親商議。
荷月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向傅知妤抱怨:“殿下,您究竟看上他哪一點,奴婢瞧着姚蘅除了皮相尚可,其他都是平平無奇。傾慕您的青年才俊這麽多,何必非要選他?”
“難不成還要從這些沒見過的裏面選。”傅知妤慢悠悠地将紙頁整理成一沓,準備拿去燒了。
這些是趙如璋送來的,說是陛下吩咐他過來,讓公主務必看完。
荷月接過去,詫異地掃了眼上面的內容,吃了一驚。
都是些士族子弟們的小像,還有寥寥幾句介紹。
起身時,發髻間松松插着的簪子落地,碎成兩截。
荷月呀了一聲,上前撿起,碎裂的簪子是傅知妤常戴的并蒂蓮式樣。她小心地收起來,說道:“奴婢先收着,等回去找銀作局修一修,保證給殿下修得跟原來一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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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瑞進去更換茶水,腳步輕緩,不敢打擾傅綏之與趙如璋對弈。
他跟在陛下身邊久了,稍微能看出些門道,有時候還能依樣畫葫蘆說幾句。
棋盤上黑白兩子勢均力敵,厮殺慘烈。
方瑞默默觑了眼趙如璋,心道趙大人多少有點東西,和陛下下棋還能不卑不亢,竟然沒有要讓着陛下的意思,每步都走得很認真,竟然也吃了陛下不少棋子。
傅綏之落下一子,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氣定神閑等着趙如璋落子。
趙如璋眉頭緊鎖。
方瑞只看到了黑白棋子個數差不多,趙如璋卻知道自己被皇帝吃得死死的,很難有翻盤的餘地。
傅綏之也不催促他落子,青瓷茶盞放回桌面,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趙如璋沉思許久,輕輕嘆了口氣,将手中棋子放回去:“臣輸了。”他在棋盤的幾個位置各點了幾下,說道:“不論下在哪個位置,陛下都有後手。”
傅綏之吩咐方瑞收拾棋盤,自己站起來:“目光長遠,也不刻意谄媚讨好,日後有空再來與我下幾盤。”
趙如璋稍稍欠身:“陛下擡舉臣了。”
傅綏之卻并未繼續談論棋局的話題,冷不丁問他:“你有妹妹嗎?”
“臣是孤兒。”趙如璋答道。
傅綏之微微挑起眉:“我怎麽記得,禮部呈上來的內容……”
“臣在慈幼局時就被一位先生教導,算是他半個養子,家裏沒有其他人。”趙如璋解釋,“或許是禮部的大人們誤以為是臣的父親。”
傅綏之嗯了聲,望向遠處,小女郎牽着白馬的背影,又問道:“那趙卿覺得,姚蘅為人如何?”
趙如璋在這個問題上遲疑了一霎,斟酌了下詞句,才回答他:“臣與他不熟,但打過幾次交道,為人斯文,不曾有逾矩之事。”
“是嗎?”傅綏之看出他的猶豫,将盞中清茶一飲而盡,“曹國公向我舉薦你調任禦史臺,原先我還想着是不是他要給小女兒婚配,挑中了你,沒想到倒是真塞了個不錯的人選進來。”
作者有話說:
哥哥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