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傅知妤卯時過半才堪堪醒來,東宮的女使柔聲問她昨夜是否安眠。
傅知妤擦臉的手微微一頓。
太子的允諾似乎不如她想的有用,傅知妤做了一宿光怪陸離的夢境,時而是咳血的皇帝,時而是下颌如偶人張張合合的皇後,還有……還有太子。
即使在夢中,熏香氣息也若有若無地環繞着她。
女使見她不答,也識趣地不再問,而是為她圓了理由:“殿下勞累一天,歇息不好也是正常,今夜奴婢為您點一把安神香吧。”
東宮的宮人們井然有序,為自己手頭的事務來回奔走,卻不見絲毫淩亂,遇到傅知妤時都停下腳步,默默向她蹲了一禮。
女使見她走路姿勢有些僵硬,低聲問道:“殿下是不是腿腳不舒服?”
傅知妤詫異:“咦?這也能知道嗎?”
“奴婢看您從晨起時就常常按腿,猜出來的。”女使掩唇輕笑,“奴婢知道太醫丞有位侍童,精通按摩之術,宮裏好多娘娘有個頭疼腿疼的都愛找他來按。”
她伸手叫來一個小黃門,遣人去把她口中的那位侍童請來。
小黃門個頭不高跑得卻快,一溜煙就竄出去了。
傅知妤坐在涼亭裏,百般無聊地給喂魚投食,直到手上一整塊都被她喂完了,那小黃門才喘着氣跑回來。
女使埋怨他:“怎麽去了這麽久?都夠從太醫丞打三四個來回了!”她向小黃門身後望去:“讓你去請的人呢?”
小黃門拍着胸口順氣,好一會兒才能正常說話:“殿下恕罪,奴婢早就到太醫丞了,結果門口沒人應承,奴婢也不敢亂跑,就等了會兒,誰知道怎麽叫喊都無人搭理。好不容易等到個出門送藥的侍童,卻說人都被叫去長生殿,殿下要找的那個也被一塊兒帶走侍奉筆墨去了。”
“全都去長生殿了?”女使問道。
小黃門點頭:“奴婢說的都是真話,都是那個送藥的侍童告訴我的。”
傅知妤聽完他們的對話,心中隐隐有個不太好的猜測。
長生殿。
自清晨起,殿內就沒消停過。
實際上半夜裏大太監就察覺出一些不對勁,他陪伴皇帝多年,病後更是日日侍奉,除了醫官就只剩他對皇帝的病情最為了解。
他悄悄壓下消息,只讓自個的幹兒子馮忠去告知太子,含義不言而喻。
傅綏之聽聞後,未曾對他擾人清夢的行為做出什麽怪罪,平靜地披衣起身,只在出門時往傅知妤所住的方向瞥了一眼。
方瑞心領神會:“自不會讓人擾了公主好眠。”
皇帝氣若游絲,胸口起伏微弱,看起來像是只有出得氣沒有進得氣。
大太監伴在皇帝床榻旁,屢屢想催促醫官,又怕出聲會影響他們探脈的結果。
良久之後,醫官們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先取片老參來,讓陛下在舌根處含服試一試。”
禁內不缺珍材奇寶,衆人聽到這話卻都愣了一下,心知肚明這是存心要吊着一口氣,拖到人都來了才行。
“幹爹莫急,四殿下已經去請蔣大人了。”馮忠湊上前提醒。
“哪個蔣大人?”
“幹爹糊塗了,是從前伴陛下出征的那位,蔣宏遠蔣太醫,已經致仕好幾年了。”
大太監想起來了,問他:“是誰的意思?”
馮忠一愣:“說是太子授意。”
大太監沉吟半晌,馮忠趁機說道:“幹爹累了,要不先去歇會兒吧,若是有什麽情況兒子立馬來通知您。”
大太監沒有否認,他操勞到現在,年歲上去了身子也熬不住,順着馮忠的意思坐下。
馮忠給他倒上茶,眼巴巴等着大太監眯着眼小憩過去,待他呼吸慢慢勻了,伸手在鼻息下晃了晃,大太監毫無反應。馮忠蹑手蹑腳地揭開外層衣衫,将他的腰牌偷偷取下來。
他看着手上的腰牌,已經很有些年頭了,經年累月被人這麽摩挲着,邊邊角角早已被摸得光滑潤澤,字跡都有些模糊。
這塊腰牌曾經是禁內權勢的象征,馮忠垂涎已久。
然而禁中權勢更疊只是一剎那的事,他跟在幹爹身邊,自然也對皇帝的身體情況有些了解。
自古以來,新帝登基,舊人都沒什麽好下場。
與其等着新帝施舍開恩,在禁中茍延殘喘,索性富貴險中求,早些投誠博個好出路。
日光照在人身上熱得發燙,馮忠心潮澎湃,連裏衣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的黏膩都不察覺,滿心滿眼要去求自己的遠大前程。
他手裏緊緊攥着木片,力道大的指尖都發白了。
博得太子殿下允準入內,馮忠大着膽子,戰戰兢兢擡眼。
那一雙冷如寒潭的眸子,一瞬間就叫他如墜冰窟。
馮忠的笑容僵在臉上。
東宮的人處理這些事得心應手,頃刻間就堵了嘴将人拖走,幾番輕微的響動後便再無聲息。
“殿下是看在大太監報信的份上,才替他清理門戶嗎?”方瑞問。
傅綏之輕哂:“他既得了權勢,便不該貪求人的真心,以至于被虛無缥缈的東西迷了眼。”
方瑞似懂非懂,又不好再打擾太子處理公務,自覺地退去門口。
他在門口蹲着發了會兒呆,遙遙望見一抹纖細身影由遠到近。
巨大的冰鑒擺在殿內角落,伴随門輕輕啓開的聲音,空氣浮動,吹散了乳白水霧,逐漸露出太子清晰的面容,清隽俊秀。
室內沒有焚香,傅知妤卻覺得太子身上的清淡香氣充斥整個殿內,在她跨過門檻的那一刻就将她包圍。
他斂眉,正要質問方瑞怎麽随意放了人進來,在擡眼看清來人時,話語凝滞在唇邊。
傅知妤将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不由得後退半步:“我……我是不是不應該進來,打擾到皇兄了……”
傅綏之喊了聲方瑞。
方瑞不敢探頭,聲音從門縫裏傳過來:“是您說小公主不算外人,奴婢就沒攔她。”
傅綏之一怔。
傅知妤也愣了下,見傅綏之默認了這個說法,微微揚起唇角,嬌靥如花。
她輕手輕腳走進來。
太子在處理公務,無暇理會她。
傅知妤稍稍平定心神,衣角因為緊張被揉得皺巴巴,她又默默将它們撫平。
她方才在長生殿見到了神情焦慮的醫官們,隔着一段距離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能從動作上看出争論得十分激烈。
她下意識覺得,要在太子身邊才能有一絲安全感。
偏偏見到太子的時候,傅知妤原來想問的問題都說不出口,只能坐在一邊,看冰鑒的外壁凝出一顆顆小水珠,積少成多,彙成細細的水流淌下。
“噠”的一聲,太子擱下筆,響動驚醒了魂游天外的傅知妤。
小女郎的杏眸還帶着幾分茫然,眼神慢慢聚焦。
傅知妤與太子對視幾秒,終于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麽了。
她打開食盒,取出一碟點心,非常自然地拈起一塊,遞到他嘴邊。
傅綏之猶豫了下,然而他剛擱下筆,尚未淨手,确實不能直接摸糕點,不忍辜負她的好意,只好勉為其難就着小女郎的手咬了一口。
薄紅唇瓣觸碰到傅知妤的指尖,脊背遽然竄上一股難以言說的酥麻感覺,順着四肢百骸游走開。
傅知妤的手微微一顫,情不自禁就要松開手指。
太子眼疾手快托住,才避免了衣衫和書案上灑滿糕點碎屑的慘劇。
傅知妤怔在原地,眼眸又慢慢覆上水霧,小聲解釋:“皇兄,我不是故意弄掉的。”
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她為什麽要那麽緊張?皇兄不會因此覺得她笨手笨腳,讨厭她吧?
傅綏之将四分五裂已不能食的糕點放回去,出言安撫道:“我知道,阿妤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取過幹淨的手帕,牽過傅知妤的手,一寸一寸擦拭手指沾到的碎屑。
沒有染蔻丹,指尖是天然的淡粉色,比他的手小了整整一圈,手腕纖細不堪一握。
靠近了能看清她臉頰上淡淡的絨毛,鬓角松散的發絲被女官靈巧的雙手打理好,妥帖地梳進發髻裏,露出一張玲珑芙蓉面。
傅知妤心跳的飛快,眼睜睜看着那雙骨節勻稱的手,卷着帕子,拂過她每一寸肌理。周身被屬于太子的雅致香氣包裹,像是漂浮在雲端,軟綿綿又不真實。
室內氣氛正膠着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傅知妤回過神,驚惶地抽回手。
傅綏之微眯起眼,眸中滿是被打斷的不悅,冷冷道:“說。”
“四皇子帶着蔣大人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哥哥的黑化進度【5%】:是誰!打擾我和妹妹貼貼!
四皇子:QvQ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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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寫完這一整段劇情再發的,沒想到字數有點多,就先截出來發一半啦,下章老皇帝就嗝屁了吧大概……我争取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