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學
八月末的浔安酷熱難耐,好在這座城市臨海而建,時有海風習習,吹弱了夏日的燥火和煩悶。
經過四五個小時的舟車勞頓,傅梧終于抵達浔安大學正門口。
看到正門上鑲着“浔安大學”四個金色大字,就算頭頂熱辣太陽,渾身濕透,他也按捺不住心裏的雀躍,心髒砰砰地跳,嘴角不自覺勾起得償所願的笑容,呲着一口白牙在烈日下傻笑。
總算不辜負高中三年的日夜苦讀,可以就讀于心儀的重點大學!
傅梧掏出手機,咔嚓嚓連着拍了幾張浔安大學的正門,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張發到“皇太子出宮了”的群裏。
“父皇、母後,兒臣已經抵達浔安大學啦!勿念勿念。”
很快,爸媽就回了信息。
爸爸的頭像是一座高樓大廈:“不愧是名牌大學,大門好氣派![強][強][強]”
媽媽的頭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來張自拍,媽媽想你。”
傅梧曾多次要求爸媽換了這兩個和群名嚴重不符的頭像,換來換去,他們還是覺得這兩個無可替代,傅梧只好作罷。
他回了個“好嘞”,擦把汗,一口氣咕嚕嚕喝了半瓶冰涼的礦泉水,緩解口幹舌燥。
傅梧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嚓嚓嚓,各種角度拍了幾張,卻都不滿意,不是拍不到“浔安大學”四個大字,就是把自己拍醜了。和大學的第一張合影是要發朋友圈的,不可掉以輕心。
剛好有位戴黑帽子的高個子男生經過。
傅梧眉開眼笑攔住他:“同學,同學,能麻煩你幫我拍張照片嗎?”
高個子男生停下腳步,瞄了傅梧一眼,點點頭,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手機。
“先謝謝你啊。麻煩把學校大門拍進來,還要‘浔安大學’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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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梧往前數步,站在學校大門下面。
高個子男生蹲下來,将手機鏡頭對準傅梧。
傅梧兩只手指着“浔安大學”四個字,微微擡下巴,擠眉弄眼,換了好幾個pose。
等到周圍人少一些時,高個子男生連續拍了數張。傅梧接回手機,道謝後,選出最滿意的一張照片,又發進“皇太子出宮了”的群裏。
“真帥!”緊跟着一個“鼓掌吧,啥也別說了”的表情包。
“梧仔,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傅梧回了個比心的表情包,又想:剛剛那位高個子男生雖然帽子壓得低,只看到半個長相,但似乎長得不錯。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能抓拍到相對幹淨的畫面,而且把我的腿拍得挺長,表情也不賴……沒準他是新聞傳播學院的新生。
推理完畢後,傅梧将這張照片發了朋友圈,沒多久就收到了百來個贊和評論。
“酸了,我也想上浔安大學。”
“梧哥,這麽早就開學了!”
“愛了愛了,臭梧又變帥了!”
“哇,學校好美!梧哥yyds!”
……
校園裏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跟炸了的鍋似的,大多是這兩天報到的新生及家長,個個臉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傅梧爸媽工作忙,而且他也樂意自己來,所以就只身從家鄉來到千裏之外的浔安。
林蔭道兩邊高高的棕榈樹向陽而生,生機勃勃,一如青年人意氣風發。
傅梧很容易就找到了拉着橫幅——人文學院熱烈歡迎新生——的我方陣營。
“你們好,我是中文系的大一新生傅梧。”
“學弟,你好,我是哲學系的大二老油條蕭九思。”一位戴着金框圓眼鏡的學長幽默地說道。
“你好,我也是大二的,和你一樣是中文系。我叫彭萼,花萼的萼,《神雕俠侶》裏面綠萼的萼。”彭萼本來坐在帳篷的另一邊,見了傅梧,蹭地一下走過來,忙不疊地介紹自己。
“在這張表上找到你的名字,簽字,我給你找學生卡。”
傅梧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心的汗,接過蕭九思遞來的筆,簽上名字,擡眼間,彭萼已經将學生卡和一堆材料送了過來。他禮貌地含笑:“謝謝學姐,謝謝學長。請問宿舍怎麽走啊?”
彭萼笑盈盈地指路,不帶喘氣地說:“沿着腳下這條林蔭大道,一直往前走,門口左右兩邊各有一棵鳳凰樹的就是我們人文學院的男生宿舍,立雪一號樓,挂着橫幅,很容易找。你的學生卡現在還不能刷門禁,放下行李後,去你宿舍樓後面的立雪八號樓的一樓宿管處登記注冊,就可以刷門禁了,也順便充200塊錢,之後刷門禁吃飯洗澡都用這張卡。”
蕭九思眯着眼笑:“你說這麽快,學弟估計沒聽清,我帶他去吧。”
彭萼白了他一眼,顯然兩人說笑打鬧慣了的。
“不用不用。”傅梧聽人講話很會抓重點,“先回宿舍,再去八號樓注冊登記充值,明白!學長學姐你們忙。”
望着傅梧拉着行李箱遠去的背影,蕭九思啧啧道:“彭萼,別的學弟學妹過來,可沒見你這麽激動哦。”
彭萼翻白眼的功夫爐火純青,又給了蕭九思一個戲谑的白眼:“我激動?還有人想送他去宿舍呢!這兒就我們幾個人,負責發材料、指路,可不負責送人。”
“我看他一臉懵逼,才想幫他的嘛!”
“是看他一臉膠原蛋白吧?”
……
傅梧沿着彭萼指的路往前走,東張西望,發現浔安大學真的很美,比之網上照片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愧頂着“最美大學”的頭銜。
大道寬敞整潔,樹木欣欣向榮,湖水掩映在各種綠樹紅花之後,草坪上落着好些木棉花。這裏的建築古色古香,中西結合,綠琉璃、紅磚牆,流泛着熠熠金光。
傅梧駐足在立雪一號樓前面,大門兩側各有一棵高高的鳳凰樹,花紅如火,明豔似霞,就像這一屆新生朝氣蓬勃。
提着行李爬上三樓,傅梧找到314,門虛掩着。
“篤篤篤……”他敲了敲門,“你好,有人在嗎?我是這個宿舍的傅梧。”
沒人應。
他又敲了一次,還是沒人應。可能門開着就是為了方便新生進出吧,難不成我是第一個到的?
傅梧推開門,左手邊是洗漱臺,右手邊是隔開的浴室和衛生間,都打掃得很幹淨,再往裏走,四張上床下桌,還有陽臺,環境不錯。
宿舍通往陽臺的玻璃門開着,陽光照進來,甚是光亮,靠窗右邊的床位放了一個大大的銀色行李箱,箱子上挂着一頂黑色帽子。
看來是某舍友剛來又走開了。
對着宿舍門上貼的名單,傅梧自領了進門左手邊的1號床位;那個銀色行李箱在3號床位,應該是舍友周自恒的。
傅梧放下東西,只拿了手機和一張校園卡,輕輕松松地下樓,來到立雪八號樓一樓宿管處,準備登記門卡,結果一看,好長的隊伍,都排到路上來了。
傅梧皺了皺眉,這得排到什麽時候?但來都來了,還是乖乖排隊吧。他打開手機,拍了一張長長隊伍的照片,發給高中死黨許如知。
“好多人,不知道要排到什麽時候!”接着發了個“上吊自盡”的表情包。
傅梧給許如知的備注是“許智障”,“如知如知,如同智障一般”。
許智障秒回微信:“凡爾賽·臭梧!”
“你讓我去浔安大學!”
“我來承受這份痛苦!”
傅梧回了個“在舊社會,你這樣是要浸豬籠的”表情包。
他将手機放進口袋,往前走了一步,這麽久隊伍才前進了一小步。站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穿白T、黑色五分褲、小白鞋的男生,比自己高半個頭,站得筆直筆直的,一動不動,既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玩手機。看他後腦勺和微微側臉……
咦,等等,好像是剛剛給我拍照的男生。但之前沒注意對方的穿着,不敢百分百确定,所以不敢冒然相認。
觀望了一會兒,傅梧覺得這麽做有點不禮貌,遂把目光投向來自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同學。
大部分人都是和舍友一起來宿管處的,互相詢問對方高考考了多少分、家是哪的、從家到浔安要多久等等,有說有笑。
傅梧落了單,只好默默地解鎖手機,“許智障”發來了三四個表情包,嚴厲譴責傅梧的凡爾賽行為,深惡痛絕地表達羨慕嫉妒恨的情緒。
十五分鐘過去,熱得滿頭大汗,更為難的是傅梧有點尿急,畢竟一路趕來又喝飲料又喝水,先前沒尿意,現在膀胱掐着點開始鬧脾氣。
“電腦卡了,等等。”宿管處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略帶焦灼的聲音。
“啊?這麽巧!熱死了!”怨聲載道,誰願意在太陽底下流着汗等呢,一個個烤乳豬似的。
傅梧心中一慌:等……等多久?我想上洗手間!
他盡量轉移注意力,可尿意狗皮膏藥似的纏着他,越來越濃郁,成為此刻最迫不及待的事。他回頭看了看身後,排隊的人越來越多,要是現在去上洗手間,回來得排到天黑。
傅梧只好強顏歡笑地憋着,一會兒握緊手掌,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左顧右盼。
偏偏站在他後面的人無聊得吹起了口哨,真是尿急他媽給尿急開門——尿急到家了!傅梧就像猴子似的,恨不能抓耳撓腮。
憋了十分鐘後,隊伍紋絲不動,站在他前面的男生也紋絲不動,泥胎木偶一般,連手機也不曾掏出來看一眼,這番定力必非常人。
傅梧忍不住了,決定向這個“非常人”求救。
“同學。”他吐出一口濁氣,盡量平複尿意,拍了拍前面男生的肩膀,滿臉堆笑:“同學,能不能幫我拿一下學生卡?我想去趟洗手間,馬上回來。”
“非常人”男生回頭、轉身,瞥了他一眼,接過傅梧的學生卡,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好”。
這回看着正臉,一對視,傅梧确認了,就是先前給他拍照的高個子男生。
“是你呀,回來再說!”傅梧朝他一笑,盡量裝出鎮定如山的樣子,實則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廁所,一瀉千裏。
幸好公共廁所不遠,不然得尿身上。這一泡尿挺長,傅梧抖了抖,舒服。
上大學第一天第一件尴尬事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發生了,傅梧簡直後悔今天出門前沒看黃歷。不過幸好只有那位高個子“非常人”男生知道,弄好學生卡,一拍兩散,誰還認識誰呢!
傅梧恢複優哉游哉的神态,跑去超市買了兩瓶雪碧,走到高個子“非常人”男生面前,笑着說:“謝謝同學,天氣熱,喝瓶冰雪碧吧。”
高個子“非常人”男生将卡還給傅梧,依舊面無表情:“不用。”
傅梧把雪碧塞進他手裏,說:“喝吧,已經買了!”喝完就得守口如瓶,不能将今天的糗事說出去。
“不怕又尿急?”高個子“非常人”男生一本正經,看不出是在開玩笑還是在嘲諷。
傅梧險些被雪碧嗆着,紅着臉讪讪一笑,哥們,你還真是會說話,果然“非常人”。
他轉移話題笑着問:“在校門口,是不是你幫忙給我拍的照片?好有緣啊。”
對方點點頭。
傅梧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機器人,不然怎麽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已經在很努力地社交了,你卻這麽冷漠,長得帥了不起?都是新生,就算不認識,好歹敷衍地假笑一下。
本來還想問問姓名學院,加個微信,算了算了,到此為止,慢走不送。
傅梧親和起來,笑得像小綿羊;一旦傲嬌,就是飛在天上的鳳凰,爾等俗物休想入我法眼。
高個子“非常人”男生自然聽不見他的腹語,只看到傅梧清秀的面容上,笑得眉眼彎彎。
他修長白淨的食指和中指捏着一張學生卡,送到傅梧面前,“我是你舍友,周自恒。”
傅梧驚得瞬間睜大了眼睛看着“非常人”……不,看着舍友周自恒,這麽巧?這是什麽千載難逢的緣分?
他接過卡一看,上面果然寫着“周自恒”三個字,連學生號都和自己的差不多。
傅梧內心的傲嬌如墜地花瓶,七零八碎,先前吐槽人家“非常人”的心理活動煙消雲散,忍不住又熱情起來:“原來宿舍裏那個銀色箱子是你的。嘿嘿,我叫傅梧。”
“我知道。”
真是驚訝又驚喜,傅梧笑嘻嘻地打開手機微信,說:“那我們加個微信吧。”
宿管處的電腦終于恢複運轉,冗長的隊伍開始正常削短。
“我是廣東人,靓仔,你呢?”終于有個可以說話的人,但一時也想不出能說什麽,只好落入俗套地東拉西扯。
“陝西鹹陽。”
“你是北方人,陝西離浔安好遠。你也是一個人來大學的嗎?”
周自恒垂着眼皮點點頭。
“坐飛機?動車?”
“動車。”
“我同學的學校都是9月份中旬才開學,我們學校8月末就開學了。不然這時候我還在外面旅游呢。”想起這個,傅梧就忍不住吐槽,許智障還在青海潇灑呢。
……
聊了一會兒後,傅梧斷定,舍友周自恒不愛說話而且不愛和人對視。所以對周自恒究竟有沒有看清他長什麽樣,傅梧持懷疑态度。初步鑒定,他和自己不是同類人。
辦完卡,兩人一起去超市買了牙膏牙刷面盆等生活用品。回到宿舍後,兩人各自在1號床和3號床這條對角線位置上,收拾行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人生真是奇妙,一天之內和同一個陌生人在三個地方相遇。
但是,再奇妙又如何,傅梧發現周自恒實在太高冷,堪比珠穆朗瑪峰上的冰雪,這麽熱的天和他待在一塊,都覺得冰涼了不少。
能一個字回答的問題,他絕不多說,更不會主動找話題。
他的微信名:“舟自橫”。
他的微信頭像:一葉孤舟。
他朋友圈個性簽名:無。
他朋友圈封面同微信頭像。
他的朋友圈記錄只有一條,是今天發的。文案是“過去、現在、未來”,定位是浔安大學,連配圖都沒有。
經過幾個小時的探索琢磨後,傅梧在心裏将周自恒重新扔進了“非常人”的合集裏。
傅梧是外向開朗的男生,但他的開朗并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那種死纏爛打,而是你情我願的禮尚往來。既然周自恒不願多說,他也就閉口不言。
可當天晚上,他就敗下陣來,不得不厚着臉皮又主動找周自恒說話。因為他在網上買的涼席和被子還沒到,他堂堂傅家太子總不能像個乞丐睡床板蓋衣服吧?
于是只好來求周自恒收留自己:“自恒,今晚能不能和你擠一晚?我的涼席和被子還沒到。”
周自恒剛鋪好被子,從床上爬下來,撩起眼皮看了傅梧一眼,像是難以置信。
傅梧看出了他的不樂意。要不是另外兩位舍友還沒到,他沒得選,現在也不用尴尬地面對周自恒仿佛吃了蒼蠅的表情。
“算了算了,沒關系,我去住酒店,宿舍床這麽小,也睡不下兩個人。”傅梧怕被拒絕,先找了個臺階。其實他搜過附近酒店,沒有空房了,實在不行就打車去遠一點的酒店住。
周自恒喉結一動:“可以睡一張床。”
作者有話要說:
浔安/浔安大學(地名/學校名)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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