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山
自那天镯兒家再度出事之後,鄰裏之間看镯兒的眼神更加讓镯兒無法接受了,滿滿都是飽含同情和憐惜,雖然镯兒知道他們也是好意,但總是被看的心裏毛毛的。
這天镯兒賣完豆腐推着車回來,就見到江向歌坐在自家院子裏,穿着一身利落的收口布衣,下面接了個大盆,手裏正在剝蒜。
奶奶坐在江向歌身邊曬太陽,也不知道江向歌對奶奶說了什麽,把老人家逗的笑呵呵的。
镯兒把手中推車擺放好,江向歌揚了揚手裏的蒜頭,對镯兒道:“我等下上山,你要一起嗎?”
镯兒來了興致,開心的點頭同意,為奶奶準備了午飯後去裏屋換了身衣服,那是專門上山穿的輕便衣服,有個寬腰帶橫在腰間,頭發也只在頭頂束了個髻,方便戴草帽。
奶奶看着镯兒蹦蹦跳跳出來,搖着頭笑了笑:“怎麽和野小子一樣,沒有一點姑娘樣子。”
镯兒的長相遠遠和漂亮搭不上關系,最多只能說是耐看,但面色紅潤,眼神清澈透亮,讓人只看着就心生歡喜。镯兒穿了這套衣服在院子裏一站,因為身體很結實,冷不丁一看,倒還真像個小少年。
镯兒聞言沖奶奶扮了個鬼臉,三人一起用過飯,镯兒和江向歌戴上草帽,背上背蒌,就一起向山裏出發。
剛到山腳下,卻突然轉了天,下起了雨。秋雨寒涼,噼啪打在黃葉上,又濺落在地。
雨水順着镯兒草帽邊檐滴落,镯兒擡頭看了看天,剛剛還算晴朗的天就暗了下來,這場雨來得急,去的應該也快。
周圍都是空曠草原,沒什麽躲避的地方,只有遠處有幾戶人家,江向歌拽着镯兒跑到屋檐下躲好,一通功夫下來,來身上的衣裳也濕了許多。
江向歌把镯兒拉到自己身前,自己站在有風吹過來的方向,他本意是不想讓镯兒着涼,被冷風吹到。
镯兒卻不依,江向歌手輕輕覆在她頭上:“別亂動,着涼了就不好了。”
镯兒甩頭躲開,沖江向歌皺了皺鼻子:“你手上有蒜的味道。”
江向歌失笑,他方才的确是在镯兒家幫忙剝蒜來着。
镯兒和江向歌躲在短短的房檐下,雨水順着房檐從镯兒面前顆顆晶瑩的墜下,她向來喜歡下雨,這會兒正開心,于是伸出手去接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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镯兒看着那雨水掉落在掌心,再從掌心滑落,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江向歌:“江向歌,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那麽多錢?”
江向歌低頭看着镯兒,抿了抿唇,面容閃過一絲猶豫神色。然後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镯兒額頭,露出一抹調笑:“傻镯兒,說了你也聽不懂。”
镯兒張牙舞爪的捶打了兩下江向歌,江向歌笑着應付,但镯兒哪裏是一般姑娘的力氣,她自小幫着家裏做農活,這兩年又每天推石磨,錘在人身上生疼,沒兩下江向歌就敗下陣來,他捉住镯兒拳頭求饒:“疼疼疼,小的再也不敢了。”
镯兒得意的沖江向歌揚了揚拳頭,倒也忘了再問那碎銀的來頭,正玩鬧間,雨便停了。
兩人再度出發向山上走去,下了雨的緣故,路變得十分泥濘,走起來也更加費力。
靠山吃山這話不假,到了秋季,山上許多東西就都熟了,這時候就會有人上山,采些山貨,自己家吃或賣都是極好的。镯兒和江向歌從小就往山裏跑,有很多東西就算說不上名字,但大部分都是認識的。
镯兒一進山,就顯得異常興奮,急雨揮發出了泥土的味道,濕潤清新,镯兒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她所熟悉的大山的味道,是她從小到大都覺得十分好聞與親切的味道。
江向歌拉住镯兒:“你慢些跑,剛下了雨,腳下容易打滑。”
镯兒嗯嗯的點頭應着,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沒有。
江向歌這次來是看有沒有什麽好東西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山裏有許多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比如野生的靈芝、一些藥材和比較新奇的野果,那些都是普通農人家庭再怎麽種也種不出來的。
江向歌一向很會做生意,江家裏的開銷基本都是由他所賺。雖然衆人一向瞧不起走街串巷的賣貨郎,但如果當飽腹都成問題的話,那旁人的眼光相比起來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雖說江向歌戴着草帽,背着背簍,還作一副樵夫打扮,但依舊是脊背筆挺,有着那麽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
镯兒一直覺得江向歌與那些樸實的山裏少年十分不同。在她對江向歌說了這個發現後,江向歌笑眯眯的用手撐着腮問镯兒:“那裏不同?”
镯兒看着這副模樣的江向歌,卻找不到詞來形容,只得含糊道:“哪裏都不同。”
江向歌因為要在山石間隙間找到東西,所以要用眼專心的去看,腳步慢悠悠的走在镯兒身後。
镯兒雖說也是要進山采些東西,但是終究小孩子愛玩,不時的看看這棵樹上的野果子,那顆藤上的不知名小花。她已經習慣了江向歌走得慢,便自己在附近玩起來。
她采了許多小蘑菇,因為剛下過雨,小蘑菇都顯得嫩嫩的,根部白淨。镯兒想叫江向歌看看,卻一回頭見到江向歌正在用小鋤頭專心的挖着什麽,歪了歪頭,沒有去打擾江向歌。
兩人又換了幾個地方去采,镯兒突然見到側面有點點嫣紅,側頭一看,果然有很多顏色十分鮮豔的紅色小果子。
那果子镯兒叫不出名字,結在樹上,果子旁邊還有很多小毛刺,不好采摘,但镯兒知道十分好吃。
以往總是江向歌采來同镯兒一起分吃,镯兒回了回頭,看江向歌還在忙,便自己走到那樹前,伸手去采。
那棵樹并不矮,下面的果子已經沒剩幾個,想必是被旁人采走了,高處的果子镯兒需要伸着手把樹枝拽下來才能采到,镯兒跳起身,将樹枝握在手裏,果子旁邊的毛刺在镯兒手心裏,又疼又癢。
镯兒忍着手痛采了一個枝頭的小果子,又跳起來去抓另一個樹枝,這次卻出了差錯,落地的時候因為剛下過雨的土地十分濕滑,镯兒腳底一個打滑,沒有站穩,就這麽直直摔在地上。
摔倒時,镯兒心裏的念頭卻是:還好已經把背蒌放下,不然裏面的東西都要撒出來了。
這邊正專心挖東西的江向歌聽見了有什麽東西掉落的動靜,然後是镯兒的悶哼聲音,眉一皺,連忙扔下手裏的東西跑去镯兒方才去往的方向。
撥開茂密的矮樹,就見到镯兒正呈大字型趴在泥濘的地上,一只腿的褲管已經被蹭到了膝蓋下方的位置,正在吃痛的起身。
她見到江向歌,燦爛的笑開,一只壓在身下的手朝他伸出來,手裏赫然是一串兒紅豔豔的小果子。
江向歌在原地站定看了一會兒镯兒,然後走上前把镯兒拉起身,镯兒被他拽起來,把手裏的果子遞給江向歌,炫耀一般:“看我找到什麽好東西。”
镯兒等了半天,卻沒等到江向歌回話,她疑惑的去看江向歌,卻見到江向歌陰沉着臉色,一副很不悅的表情。
镯兒不是沒見過江向歌這副生氣的模樣,但記憶中江向歌的怒火沒有一次是對着镯兒的,镯兒不知怎麽有些發怵:“江向歌,你怎麽了?”
江向歌蹲下身,去看镯兒小腿,雖然皮膚被沾上了許多污泥,但還是能看出來镯兒的小腿有絲絲血跡。
江向歌一言不發地拎起镯兒放在地上的背蒌,帶着镯兒去到不遠處的山溪旁,他讓镯兒坐在石頭上,自己蹲在地上,從胸襟處取出手帕,沾了水幫镯兒擦了臉、手上和小腿的泥巴,果然,镯兒小腿和手肘處被擦傷了好大一片。
镯兒雖然摸不着頭腦江向歌生氣所為何事,但還是隐約知道和自己有關,也不敢貿貿然講話。江向歌現在正在火氣上頭,她才不願去招惹。索性任由江向歌為自己擦拭小腿血跡,自己則是擺弄起了一直抓在手裏的小紅果。
江向歌用清水投洗了手帕,一擡頭就看到镯兒正用指尖撚了一粒紅果子送到口中,可能是因為果子太酸,整個臉都皺了一下。
江向歌細細用手帕為镯兒擦淨了血跡,镯兒被擦得癢,笑出聲音:“不用擦那麽仔細,這種小傷又不是沒受過。”
江向歌聞言,也不與镯兒争辯,複又将帕子收回到衣襟,他與镯兒大眼望小眼看了半天,江向歌終于先挪開了目光,口氣中有絲說不出的別扭。
“傻镯兒,我生氣了。”
镯兒老實的點點頭:“我看出來了。”
江向歌問:“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镯兒搖頭。
江向歌嘆了口氣:“我氣你不會照顧自己,不懂得保護自己。要是日後我不在你身旁,你可怎麽辦呢?”
镯兒的注意力卻放在了江向歌的後半句:“你要去哪兒?”
江向歌一愣,微微笑開,他的怒氣就和方才那場雨一樣,來的急去的也快。他沒有回答镯兒的問題,反而繼續問道:“傻镯兒,你可知我生氣還有一個原因。”
镯兒下意識問道:“是什麽?”
江向歌痛心疾首的嘆了口氣:“你不來哄我,我更加難過了。”
镯兒被江向歌浮誇的表情逗笑,她朝江向歌扮了個鬼臉:“羞不羞咧,比我大這麽多,還要別人哄。”
一轉眼,看見手邊還有自己剛剛采下來的果子,于是整串遞給江向歌,敷衍道:“喏,不要生氣了。”
江向歌笑着搖搖頭,起身坐到镯兒身邊,取了一顆果子,卻沒吃,反而遞到镯兒口邊。
镯兒就着江向歌的手吃了進去。紅果小小的,外皮光滑,镯兒用牙齒将果子咬破,汁水便充斥了口腔。這顆果子比镯兒方才吃的那顆要甜上很多,但還是帶了些酸,酸甜的口感讓人口舌生津。果肉也是軟軟的,不需多嚼就可咽下。
江向歌亦吃了顆果子,他好看的眼彎成了月牙的弧度:“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