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芽
第二天一早,镯兒照舊做好了豆腐,繞街售賣了一圈,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去到江向歌家找他。剛敲了兩下門,就見一名婦女面色不善的拉開門。
這是江向歌的母親江餘氏,是個不太容易相處的女人,愛財又計較,村裏人一般不願與她有過多相處。镯兒倒也不怵,脆生生的打了個招呼:“江嬸!”
江餘氏點點頭,還不等她說話,從她身後擠出來一個漢子,黝黑的皮膚,壯實的身子,一見到镯兒就笑開:“啊呀,是镯兒?”
镯兒歪着頭看了這人一會兒,才認出來這人是誰,這人叫大江,是江向歌的兄長,因為他一直在城裏做生意,逢年過節才回來一次,镯兒有些記不得他的長相了。
镯兒也不怕生,也和他打了個招呼:“大江哥哥!”
大江一雙鼠眼在镯兒身上滴溜溜轉了幾圈,滿臉堆笑:“镯兒都長成這麽大的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變,進來坐坐吧。”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捉镯兒的手腕,镯兒被大江扯進院子,踉跄了兩下,站定後這才得空講話:“我來找二江。”
“找他做什麽?”大江看着镯兒,眼中有許多小心思,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但他面上笑得十分和善:“镯兒吃不吃糖?大江哥去給你拿。”
镯兒搖搖頭,雖然大江表面上十足的笑臉,但镯兒不知怎麽有些應付不來這樣的熱情,記憶中在小時候江向歌還被大江欺負過,所以镯兒并不太願意親近這人。
大江黏着镯兒問東問西,不時拍拍镯兒的頭、肩膀,江餘氏站在一旁瞧着,面上表情捉摸不定,似乎有些思慮。
镯兒答了一句還有一句,正被纏的沒辦法,眼見着大江的手就要伸向镯兒臉蛋,竟然作勢要捏,這時從小屋走出來一人。
江家一直是有兩間屋子的,一間主屋,一間儲物用的小屋,江向歌從來都是住在那件小屋裏,镯兒一直與奶奶同住,所以并不理解江向歌為什麽要和雙親分開睡。她曾問過江向歌原因,江向歌卻只笑不語。
從小屋裏走出來的人只能是江向歌,他一眼見到院子中的景象,突然挂上一個十分燦爛的笑,揚聲喊到:“大哥!”
大江動作頓住,側頭去看江向歌,面上閃過一絲厭惡。
江向歌快步走到大江身邊,不由分說雙臂張開摟住大江:“大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大江被江向歌摟在懷裏,渾身的不自在:“你放開我!”
江向歌一連串的問:“大哥回家怎麽不提前告知弟弟一聲?回來了怎麽也不打個招呼?這次打算在家住多久?我與母親都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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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皺着眉去推江向歌,反感之情溢于言表,一旁冷眼看了許久的江餘氏這時才開了口:“二江,別像個小孩子一樣胡鬧。你哥哥剛回家,讓他歇會。”
江向歌聞言,這才松開摟住大江的手,轉身去拉镯兒:“我和镯兒今天出去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握住镯兒手臂向外走,根本沒留給大江和江餘氏講話的餘地。镯兒被他一路拉出了門,小跑着才能跟上江向歌的步伐,連着拐了兩個彎,江向歌這才停下。
江向歌輕輕松開镯兒手腕,镯兒仰着脖子看着江向歌。
她不明白江向歌為什麽要這麽做,江母和大江明顯都十分不喜歡江向歌,而江向歌每次面對他們的時候都是熱情至極的模樣,瘋狂的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
江向歌低頭,就看到镯兒仰着頭不解的看着自己,他伸出手戳了一下镯兒眉心:“想什麽呢?”
镯兒問出不解:“為什麽你在嬸嬸和大江哥面前,都是一副瘋瘋癫癫的樣子?”
江向歌忍不住笑起來:“傻镯兒,有空再和你解釋這個。現在,”他指了指日頭:“我們要去找那個阿嬌娘了。”
镯兒這才想起正事,兩人在江家耽誤了一些功夫,緊趕慢趕到了阿嬌娘家,已經是紅綢拉起,一整片的喜慶。
阿嬌娘嫁的人是個落榜書生,文绉绉的樣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還沒有什麽錢。镯兒不太明白阿嬌娘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男人,在小村裏,大家都認為能耕田種地,力壯如牛的男人才是值得嫁的男人。
不過這下可樂壞了阿嬌娘家裏,她家是村裏數一數二的富農,阿嬌娘又是家裏唯一的女兒,疼得不行。兩相協商後,書生倒插門入贅,阿嬌娘留在家裏,也算是兩全其美。
镯兒認得阿嬌娘,還是因為阿嬌娘總在镯兒這裏買豆腐吃,一來二去的兩人也就成了好友。
門堂洞開,來來往往的人都帶着喜氣,阿嬌娘的爹娘站在正門口接待,镯兒和江向歌走過去,說了一些讨喜的吉利話,把兩口子逗的笑呵呵的。
有幾個平日裏眼熟镯兒的小姑娘此時也都湊過來一起講話,這都是平日裏和阿嬌娘玩的不錯的小姐妹。
她們認識镯兒,卻不認識江向歌,見江向歌一直呆在镯兒身邊,和镯兒有說有笑,心裏也大概有了一些猜測。
小村子裏的人沒幾個懂得那些談話之術,向來都是有話直問,有一人指了指江向歌:“镯兒,這是誰?”
雖然是發問,卻笑吟吟端着手,一副已經知道回答的樣子。
镯兒回頭看了一眼江向歌,他正笑着看這一群聚在一起的小姑娘,镯兒為姑娘們介紹道:“他叫江向歌,是我的朋友。”
“朋友”二字一出口,竟帶出了一片嘻嘻笑聲,姑娘們捂着嘴偷笑,眼神在镯兒和江向歌身上亂瞟,再彼此之間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笑得更歡了。
镯兒被笑得頭皮發麻,也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麽。
再聊了一聊,就到了阿嬌娘成親的吉時,大堂裏安靜下來。
唢吶鑼鼓齊奏喜樂,燃燭點燈,炮仗三尺,紅碎滿天。
一身紅服的阿嬌娘被其乳母牽着手走來,另一側穿着喜服的新郎官也踏步而來,镯兒踮着腳看,長相還算周正,就是太過文弱了一些,讓人覺得不愧是個書生。
村裏人結婚,一向都是熱鬧為主,聚齊一堂人歡歡喜喜的也就足夠了。镯兒從沒見過這般陣仗大的婚,高堂前有人朗聲念了進堂詞,再念拜堂詞。一對新人拜了天地再拜高堂。
阿嬌娘平日裏也是個活潑的女子,就算隔着紅布頭簾,镯兒也能感受到阿嬌娘此時的溫婉賢淑。
最後一拜是夫妻二人兩兩相對,遙遙作揖。
镯兒不知怎麽,突然回頭看了看江向歌。
江向歌恰巧也在低頭看镯兒,對上镯兒的視線,好看的眼彎起,盛了許多笑意。
他本是站在镯兒身後側,此時微微上前了一步,站到镯兒身側,手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微微碰了碰镯兒手背,又輕輕離開。
待到禮成,新娘去往洞房,賓客全數去到正廳吃席,那幾個小姐妹已經找了個正中的桌子,正招呼镯兒和江向歌過去。
兩人入了坐,阿嬌娘雙親站在最前面講了一通話,無非是感謝衆人今日能來,客套話講了一車,這才有人陸續開始傳菜。
镯兒同桌子的人除了幾個小姐妹,還有幾位不認識的中年人,個個都是穿着綢布衣裳,看起來很有錢的模樣。
有一個留着小胡子的幹瘦男人冷哼一聲:“女子上席?真是笑話。你們不懂規矩,主人家莫非也不懂嗎?”說着揚聲招呼:“主人家何在?”
但大廳嘈雜,除了同桌的幾人并沒有旁人聽到他喊話。
村裏人當真沒講究過這麽多,女子幹起農活來比男子還不遑多讓,再加上镯兒歲數還小,并沒有誰特意規定過,此時這男子一說,“不懂規矩”幾字異常刺耳,镯兒連同同桌的其他女孩一起,羞愧的低下了頭。
镯兒身側江向歌袖子微微一動,似乎要起身,坐在镯兒另一側的的女孩兒卻“啪”地把手裏的筷子放下,冷哼一聲:“也不知到底是誰沒有規矩,人家大婚的時候,招呼主人家,人家正忙着呢,你見不到?”
那幹瘦男人被搶白的面紅耳赤:“你這小丫頭片子,別拿無知當有理!”
江向歌咳了一聲,笑着看向那男人,慢條斯理的用手把玩着兩根筷子:“這桌上的女孩個個兒一天能爬兩座山頭,砍幾十斤的柴,春種秋收樣樣在行,依在下看,她們并不比在座一些男子差,上席吃頓飯,并不過分。”
男人沒想到會有男子幫這些女人講話,更是說不出什麽來。
他其實說的并沒什麽錯,他是大縣城來的,自然不能忍受女子這般,此時被那女孩和江向歌拿話堵得面紅耳赤的說不出話,好像反而他才是做錯的那一個。
好在同行的其他人紛紛打着圓場:“唐兄,算了算了。”那唐姓男子這才借着臺階下來。
镯兒心頭一暖,她擡頭看了江向歌一眼,江向歌偷偷對镯兒眨了眨眼。
镯兒又去看身側的那個女孩兒,那女孩兒也正在看镯兒,镯兒小聲贊道:“你好像女俠啊。”
那女孩嘻嘻一笑,镯兒之前也和她有過幾次照面,此時卻怎麽都想不出這女孩兒的名字,只覺得就在口邊,卻怎麽都念不出來。
那女孩兒仿佛看出镯兒在猶豫什麽,一笑:“镯兒,叫我月芽兒就好,月亮的月,豆芽的芽。”
兩位女孩兒就這麽成了朋友,月芽側頭看了一眼江向歌,對镯兒誇道:“這才是真正的爺們。”
兩人正說着,這邊的菜已經布的差不多了,整個大堂彌散的都是飯菜香味,香又不膩,味濃卻不嗆。
镯兒從早晨就一直在忙碌,更是坐在這裏聞了許久飯香,此時早就已經餓了,等到主人家招呼大家吃飯,镯兒本欲伸筷,卻想到方才那幹瘦男人的說教,也不好先動筷子。
江向歌看出镯兒猶豫,挽了下袖子,伸長了手臂,為镯兒撈了一筷醬牛肉回來,他對镯兒和月芽笑了笑:“你倆莫急着談話,先吃了再說。”
又微微湊近了镯兒,與镯兒咬耳朵:“你多吃些,你吃的少,別人吃的就多,可莫便宜了別人。”
镯兒偷笑着點點頭,一邊把自己面前的醬肉夾起,喂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