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6)
多階。
頓時,小月月吓得哭了起來,小手小腳在空中拼命亂劃,叫着爸爸媽媽哥哥救命。
那慘烈的哭叫聲,瞬間就揪疼了所有人的心,有的保镖竟然不忍相看,別開了臉。
妙然幾乎是不管不顧地就要朝樓梯口沖去,一雙眼眸不敢置信地瞪向華文軒,華文軒卻立即別開了臉,額頭也隐隐抽動着。
華冉楓更是大叫,一頭撞開了攔他的保镖,“大舅,你真的瘋了!小月月是你的親外甥啊!這關他們什麽事兒,你怎麽能這麽,這麽……”
根本吐不出那兩個字——作孽!
“哇嗚,爸爸,媽咪……嗚嗚……”
被懸在半空的小女娃哭得小臉一片蒼白。
顧西爵再不敢做停留,恨道,“夠了,把孩子放回去,我簽!”
他幾步走到桌前,拿起筆,唰唰唰地幾下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幹脆利落得讓其他人都來不及出聲,似乎就讓勝利的桂冠戴在了華文軒的腦門兒上。
妙然怔怔地看着男人,那樣幹脆利落,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心頭一陣翻湧,如刀攪如撕裂,卻相顧無言。
爵……
短暫的一瞬間眼眸交彙。
他回給她一個堅定而安撫的眼神,仿佛在說:妙妙,你要相信你老公我。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你懂嗎?
她想告訴他,她現在懂了,婚姻裏除了愛,信任同樣重要,如果她能多信任他一些,早一點告訴她心裏真實的顧慮和不安,也許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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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一課的教訓,着實太慘烈,已經不能用自責和後悔來形容。
……
“把合約給我拿上來!”
華文軒一看大字簽好,就有些激動了,臉上繃不住抖動着,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仿佛想親自下來拿合約的樣子,但還是立即打住了這股子沖動,眼眸轉了轉,便改了主意。
叫顧西爵親自上來送合約,做勢似是在用合約交換孩子,但妙然還在他手裏,這一段距離不算短,不怕他再耍什麽花招,半路給他把合約又撕掉了。
想起之前在海藍雲天大酒店裏,他們兄弟兩接連被顧西爵的戲言壓制得老臉難堪至極,他心裏就恨得慌,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面子找回來,非給這小鬼一頓排骨吃,讓他學會什麽叫敬老尊賢。
顧西爵立即就看出了華文軒的意圖,拿起了合約。
卻沒有立即往樓上走,而是直接走向了妙然所在的沙發,保镖立即上前阻攔,就被顧西爵一閃錯開,踢出一把椅子,撂倒了人,沖上前将妙然拉進了懷裏。
華文軒剎時大吼,“顧西爵,你想幹什麽,你不要孩子了!”
顧西爵卻不管那聲威脅,一把将妙然臉上的封口膠撕開。
“西爵!”
他深深看她一眼,就擡頭轉向了華文軒道,“我只是想确認,我的人是否完好無損。”
“你……”
華文軒額頭青筋跳動,目光閃了閃,卻沒能罵出口。
妙然看到這一幕,心下酸澀。
“西爵,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
“噓,別說傻話。”
“可是那合約……”
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夫子說過,錢乃身外之物。這點錢不過是我五年來積累的毛利罷了,算是當做……”
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語氣不合時宜得溫柔無比,“算是我這個不合格的爸爸,為自己犯的錯誤交的一點學費吧!”
妙然聲音突然哽咽,唇角抖了抖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為自己的錯,交學費!
這話任性的話,大概也只有這個男人說得出口。
錢財的确是身外之物,可那些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都是他每天工作比別人勤奮,時間比別人長,花費的精力比別人多數倍,一分一毫地憑自己的能力賺來的。
他做人做事都比別人更認真謹慎,不喜歡借關系走後門,自尊心比誰都強,寧願自己受累也不願意借大哥的方便之梯,寧願放棄賭牌也不要換他們母女。這瞬間的利益選擇,已經足以說明他的為人,足以說明他對自己和對孩子們的那份愛意。
“妙妙,等我。我保證,這一次,咱們一家人終于可以團圓聚首了。”
他吻了吻她的額心,才終于放開了手。
妙然看着男人果斷轉身的背景,眼眶一片潮濕。
而就在這一瞬間,保镖們才終于松了口氣,将注意力從妙然這方轉向了移動中的顧西爵身上。
所以也沒有人知道,妙然已經趁機得到了顧西爵遞送的一把萬能鑰匙,悄悄打開了手铐。同時在顧西爵跟那保镖對手時,還悄悄往旁邊的華冉楓送了把小刀。
同時,他耳麥傳來了隊長的聲音,“四少,外面的人已經掃蕩完畢。我已經到達二樓的第三個窗口……”
在所有人眼裏,顧西爵腳步不緊不慢,一步步拾階而上,目光一直緊盯着保镖手中懸着的小肉球。
小肉球這會已經哭得沒力氣了,要是換做別的時候,估計早就捂着肚皮叫“餓”了,可眼下她心裏還是很明白,情況很緊急,哥哥和媽媽都在壞蛋手裏。
而心裏有一個聲音,一次次地安撫着她,叫她不要害怕,要堅持到爸爸媽媽來救他們,要做個聰明的好孩子,不能給爸爸媽媽拖後腿。
眼看着顧西爵還差幾階就踏上樓時,他突然停下了。
直道,“把小月月交給我。”
“顧西爵,你就只要女兒不要兒子嗎?”
顧西爵卻笑得很溫柔,“小皇說,保護媽媽和妹妹是男生應盡的義務,也是最基本的紳士風度,我當然不能讓我的兒子失望了。況且大舅你手上的砝碼那麽多,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兒。你知道,她天生就膽兒小。”
華文軒聞言,額頭又跳了跳,哼聲道,“談珺玥要是說膽子小,她就不會把我孫子引到天上去,自己站在地下拍手跳好了。”
顧西爵看了眼女兒,心裏卻很爽,面上仍沉着說,“大舅,這筆買賣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大贏家,你連這點兒自信都沒有了。”
說着,他直接走向了小月月,促手抱住了孩子。保镖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在華文軒妥協的眼神示意下,放了手,接過了合約,立即轉交到了華文軒的手上。
看到上面的簽字後,華文軒沉下的臉終于露了晴,唇角忍不住往上揚起。
顧西爵卻立即放下了小月月,“乖,快去媽媽身邊。”
小月月扶着樓梯扶手,乖乖點了點頭,卻在走了兩階就被心裏的聲音叫住了。
這個時候,妙然一直看着樓上的情況,同時也發現了屋外有人影閃過,立即明白了顧西爵并非什麽單槍匹馬而來,外援已經到場了。她已經将手铐打了開,卻發現女兒在下了兩階後,又轉了回去,一時心提到了最高點,卻不敢出聲。
顧西爵已經站起身直接盯向華文軒身邊的小男孩,小男孩漂亮的大眼朝向了他這邊,明明看不到,可是卻不知這其中有什麽神秘的牽系連着彼此,讓這一瞬間的父子對視中,傳遞着許多不為人之的情感密碼。
但他卻不得不撤回眼神,對華文軒說,“合約你已經拿到了,可以放了我和我的家人了吧?”
華文軒将合約一折塞進了衣兜裏,卻讓保镖又扔了個手機給顧西爵說,“沒那麽簡單。這一紙合約也不是百分百保險,最保險的是你現在立即将上面的投資款全部劃到我的帳上,這事兒才算一了百了。”
顧西爵心頭暗罵一句老狐貍,不得不接過了手機,開始撥號,同時助理手上的電腦也連上了線,開始準備接收顧西爵那方劃來的錢。
而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擱在這件事上時,樓上的人都沒有注意完全沒有攻擊力的小家夥們,互相打的暗語。
小月月突然尖叫一聲,錯過爸爸,沖到了華文軒面前,一頭撞上華文軒的脆弱點,還真別提,這大概是小家夥以實際行動親身經歷,第一次發現的人類最大脆弱點,這一回生二回熟,竟然摸到了竅門兒,就算個兒不高,借着華文軒坐在椅子上的高度,也正好一撞一個準兒。
頓時把華文軒撞了個倒裁中,在小皇的攜手之下,一把将椅子拉了開,整個兒就摔在了地上。
最近的保镖一見馬上要上前出手,就被已經躲在窗外伺機很久的隊長等人,發槍制止住。
于是,小皇便有了一瞬間的機會,小手竟然精準地探進了大舅爺的懷裏将那份合約拿了出來,一把甩給了要沖上來的顧西爵,叫着“爸爸!”。
顧西爵順手接住,卻暗自咬牙,大叫,“小皇,小月,快回來。”
小月月一個機伶兒,蹦起身就往回跑。但突然又發現不對勁兒似的,扭回了身子跑去拉哥哥。小皇身子本就弱,這一拉兩人就滾成了一堆兒,還沒站起身兒時,一只大手猛地抓過來,就把小皇給逮了回去。
“啊啊啊,壞蛋,壞蛋,大舅公是大壞蛋!”
小月月尖叫着要去救哥哥,對着華文軒拳打腳踢,華文軒眼見着突然沖進來的一群人,頓時明白自己着了顧西爵的道,彼時樓下的妙然和華冉楓不知何時也脫了困跟保镖打作一團,他又急又氣之下,竟然掏出槍,朝空中一放。
砰地一聲大響,吓得衆人的動作都窒了一窒。
“都給我住手!否則,別怪我手滑,一不小心搞出人命來!”
華文軒一聲大吼,還冒着青煙的槍管子就對準了小男孩的太陽穴。
剎時間,情勢驟變。
顧西爵躲避保镖的動作一下就沒了,便被直直擊中腹部,悶哼一聲倒下地,目光卻焦急地鎖定在小皇身上。
樓下,已經沖進來的雇傭兵們已經将一幹保镖擺平在地上,妙然吓得大叫一聲“小皇”就沖上了樓梯卻被保镖攔住了。
而所有人裏,唯一還能自由行動而敢于自由行動的就只剩下一人了。
“爸爸,壞蛋,不準打我爸爸……”小月一看顧西爵挨了拳頭,扭頭跑回來,但又聽到哥哥的痛苦悶哼,扭回頭又去打華文軒,“壞蛋大舅公,放開我哥哥,放開放開,壞蛋大舅公,大舅公是壞蛋,壞蛋……”
“臭丫頭,滾開——”
華文軒這時候也被當前逆轉的形勢給氣到失了控,竟然一怒之下,擡腳就踢,正中小丫頭胸口,小肉球一下被踢開撞到了牆邊,捂着胸口哇啦啦大哭起來。
這一幕,真正惹惱了所有人。
終于脫開了封口膠的華玉琳仿佛一頭怒極的雄獅子,一蹦而起就朝樓上沖了過去,大叫着,“大哥,你真是瘋了不成!你竟然對那麽小的孩子出手,你的良心真被狗吃了。你把孩子給我放開,你要殺要剮随你便,今天妹妹這條命就賠給你了,不管怎麽樣也不能讓你一錯再錯下去,否則我們就是九泉之下也對不起早走的二姐和咱們還躺在醫院裏的老爹啊!”
“小姨……”
妙然和顧西爵都沒料到這位向來最膽小最自私最是牆頭草的婦人,會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了偉大的母性,一馬當先沖到了最前峰。
“給我攔住這瘋婆子!”
可惜,華玉琳還是在樓口就被保镖攔了下來。
“立即打電話!”
然而,這一刻,華文軒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最終目标,也絲毫沒有放棄這一最終目标,竟然又讓已經六神無主的助理将電話重新遞給了被保镖壓在住的顧西爵。
顧西爵咬着一口血齒,道,“華文軒,你要是敢動他一根毫毛,我保證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牢外的天空!”
他一邊說着,卻沒有立即接過電話,而是硬沖着将牆邊哭泣的小女兒抱進懷裏安撫,華文軒想要阻止,卻被一道細弱的聲音打斷了。
“大舅公,您別生氣。小皇錯了,小皇不該惹您生氣。小皇答應過大舅公,絕對不會說出那個秘密,小皇從頭到尾,什麽都沒有看到。小皇……是個瞎子,真的真的什麽都沒有看到,更沒有聽到。”
“你,你給我閉嘴!”
沒想小皇突然開口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竟然吓得華文軒臉色都一片鐵青。
“大舅公,小皇知道你不是壞人,你是好人。大舅公,求求你,放過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妹妹,好不好?小皇會聽大舅公的話,什麽也不說,誰也不告訴。我會告訴大家,大舅公是好人,大舅公為了讓小皇能看得見,還請了很多很多的醫生伯伯給小皇看眼睛,大舅公是好人……”
小家夥竟然一邊說着,一邊用小手學着大人的模樣,輕輕拍着華文軒的胸口,仿佛安撫着脾氣爆躁的孩子。
這一幕讓衆人看得極為驚訝,連準備反攻的隊長都愣了愣神,心頭默念,四少的這個小兒子竟然如此聰明,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會使這種心理戰術,真是了不得啊!
華玉琳一聽,憤怒指責,“大哥,原來一直以來你說什麽幫小皇找醫生,都是因為小皇聽到了那晚發生的事實真相,對不對?我說你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好心,要給小皇做檢察。原來你……”
“你給我閉嘴!該死的,你們還看着做什麽,讓他立即打電話。”
顧西爵接過電話,開始撥打,然而眼角餘光卻一直注意着現場的發展。
華玉琳根本不管華文軒的怒火,字字锵铿有力地控訴,“大哥,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就算我們大家都知道你私心重,重利重欲,可是我們這麽多年兄妹姐弟情,難道是假的嘛!母親過逝時,我記得很清楚,你抱着我們幾個小的說,一定會代替母親和父親照顧好我們的。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呵,我怎麽會變成這樣。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們一家家都能過上舒服安生的日子嘛!這盛宏集團裏,你們哪一個沒有股份。我現在做的不是為了你們,還是為了誰!再說了,他們一個個都不姓華,憑什麽分我華家的財産。以前一個談光業就夠了,現在還要加上一個談妙然和顧西爵,憑什麽!小妹,你要真是念故情,就不該幫着這群小白眼狼!”
“大哥,你說為了我們大家。那麽,那天晚上到底為什麽爸會跟妙然一起摔下樓,真的就是你所說的爸為了救妙然才失足。那妙然為什麽會摔下樓?難道你為了錢,連自己的父親和親外甥女都忍心往樓下推嗎?你明明就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
“胡說。我根本沒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跌下樓的。爸就是個偏心眼兒,以前偏着談光業,居然平白無顧送他那麽大筆錢,可我向他要五千萬開發新來務,他就是舍不得還說我瞎折騰,根本看不起我。這回也一樣,他寧願留着那麽大筆錢給妙然當妝,甚至還給她分了集團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這個親女兒連百分之五都沒有,你甘心嘛!他媽的,我就是不甘心,她又不姓華,她憑什麽分我們家的産業,憑什麽——”
原來,這就是那個失憶之夜的全部真相。
妙然聽着那一聲聲憤怒的喝吼,只覺得仿佛有一列火車轟隆隆地開過自己的腦子,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頭頂沖撞,她眨眨眼,落下的淚水又濕又鹹,心裏就像開了一個巨大的漏,那些無情自私的話像一股股冷風直往那大洞裏灌着,把整個胸膛都吹得冰涼一片。
懵懂之中,她仿佛看到幼年時,父親忙着工作無暇顧及她時,是大舅把她架在脖子上,游走在賭場裏,教她玩老虎機和電子游戲。他教了她很多東西,也陪伴了她很多個童年的寂寞時光。
她的心裏一直将他當成第二個父親,形象總是那麽光輝高大,完全沒有那樣的自私醜陋。即算是之前綁架了她和女兒阻止她嫁給顧西爵,她也自動将那一塊不愉快的經歷給删除掉了,努力不去想起那時候大舅臉上的狠辣無情。
可是……
妙然揀起了被甩在一邊的那份文件,站起身,一步步朝華文軒走了過去。
邊走邊說,“大舅,剛才小姨說的都是真的嗎?”
“妙然,你站住,不準過來,否則我就……我就……”
“你那晚,真的是想殺了我,報複你對我和我爸這麽多年在華家給你們造成的困擾的仇恨嗎?”
“你站住,你再不站住我就真的不客氣了!”
可華文軒在面對妙然那雙沉痛指控的眼神時,也莫名地心顫着,腳步直往後移。
妙然卻更加咄咄逼人,“大舅,這麽多年,我一直把你當成我最敬重的長輩,在我看來,你就是我的第二個父親,絲毫不比爸爸對我差啊!我還記得你把我扛在肩頭,帶我去抓狂歡節上的汽球和小醜人兒頭上的彩色假發,我一直記得媽媽走的那個生日,爸爸因為過度傷心把我的生日早就忘掉了,一直都是你陪我過的……大舅……”
淚水突然湧出,沾濕了衣襟。
“住口,別說了。我不過就是為了離間你們父女情,才會對你特別好。我都是看你可憐,才送你個蛋糕,那蛋糕還是我兒子不要的。帶你在賭場裏瞎轉悠,不過是讓你學會賭,沉迷于賭博,讓你沾上場子裏的壞習氣,變成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對你好!”
“不,你騙我!”
妙然一把抓住了華文軒的握槍的手,目光執着而痛苦,“大舅,你騙我的。我摔下樓時,我看到你眼裏很害怕很後悔很愧疚,你不是只要錢的對不對,你并不是只顧自己的,對不對,大舅,你回頭吧!”
她突然一擡腳就擊中對方的小腿,華文軒這才發現上了當,大吼一聲就伸手掀人。
“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就開槍了。”
“我不放!大舅,你要開槍就開吧,就當我談家還你的債,我替我爸爸和孩子們還你的債,這債了了,希望你就此放手,不要再做出這麽傷人心的事。外公他年紀大了,他能不能醒過來再看我們一眼也不知道了,大舅,求求你……”
“不可能——”
華文軒突然大吼一聲,卻沒有開槍,而是将手中的小皇朝樓梯下甩了出去,妙然一見吓得松了手就去接孩子,可是角度還是差了太多,根本來不及,眼看着孩子瘦小的身子從空中抛落而下。
“不,小皇——”
這一瞬,所有人的眼光都順着那抹小小的身影,驚恐下墜。
而就近的雇傭兵們也全部身不由己地朝那個方向撲去,可惜距離都太遠了。
顧西爵的距離并不是最近的,可是他的動作卻是最快的一個,他面前還有一個人阻攔,也被他直接撞開,腳下崴了一下,他好似完全沒感覺,一躍而起在孩子将要撞上樓梯扶手時,及時抓住了孩子衣服,可沖力依然在,他不管不顧地将孩子拉回懷裏,就直直撞上了扶攔,差點翻出去,這舊式老樓的扶手欄都相對較現代的矮上幾寸,他奮力穩往了身形,可是崴掉的腳吃不住勁兒,還是一個不穩朝樓下倒了直去。
一陣天旋地轉間,他緊緊地将兒子的小腦袋護在懷裏,幸好這舊式樓梯修得并不是特別陡,距離也不長,滾了幾圈兒他就被及時沖上來的雇傭兵給攔住了。
雖然全身疼得要命,可是睜開眼看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那雙睛睛的小主人擔憂地喚自己一聲“爸爸”,他頓時覺得所有的痛苦驚吓都不重要。
“呼,小皇,這一次爸爸還不算太失職吧?”他抖着還能動的手臂,勸勸撫過那張嬌嫩的小臉,苦笑,“小皇不會再怪爸爸不理你和媽媽妹妹了吧?”
小皇眨了眨眼睛,雖然那眼睛毫無焦距,卻讓人覺得他是通過心靈在看你,那種純稚的感覺讓人十分感動。
“爸爸,你是好爸爸,我和妹妹,還有媽媽,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小家夥伸手抱住了爸爸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爸爸的臉頰。
而這時候,樓上的一切都平息了下來,妙然抱着小月月也跑了下來,看到坐在地上安然無恙似的父子兩,頓時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顧西爵将兩個女人摟進懷裏,咳嗽聲,“唉,你們女人家就是眼淚多。”
“老公……”
“嗚嗚,爸爸,抱抱……”
“好好,別哭了,已經沒事兒了。”
等到一家人盡情發洩完,這隊長才走了上前提醒這一家之長。
“四少,你的手和腳恐怕得馬上正骨打板子。四夫人,你和孩子們最好也檢察一下,有沒有哪裏有傷到,盡快處理,免留後患。這裏,暫時也不宜再久留了。”
隊長朝旁看去,原來這時候談光業已經跟華老爺子走了進來,華文軒被一個傭兵押到了華老爺子面前,跪在地上,垂頭不起。
“混,帳,東,西!”
沒想到,老爺子竟然罵得中氣十足,甚至還咬着牙揚手給了兒子重重一巴掌,華文軒仿佛完全洩了氣的皮球,被這明明沒什麽力氣的一巴掌打倒在地,眼底都是灰心失望。
老人家教訓完兒子,擡頭朝顧西爵一家人看去。
妙然看了看丈夫兒女,得到了顧西爵的鼓勵,才走上前,一下撲進了老爺子懷裏,哭了叫了聲“外公”。
而這一刻,她所有的記憶也都複蘇,記起了過往的一切,和那一晚被華文軒推下樓梯,外公不顧一切沖上前去拉她的手,才讓她沒有翻下樓梯,而是順勢滾落撞到了樓梯角上的白玉花瓷盆上失了憶。
“好孩子……委屈……你了……”
老爺子也是滿眼含淚,輕輕撫了撫孫女兒的頭,又看了看顧西爵。
顧西爵由隊長扶着走上前,老人将妙然的手送到了他手裏,他緊緊握着那只手将人重新摟進了懷中,完成了這一次回娘家真正意義上的“男人的囑托”。
……
嘶啦,白底黑鉛字的文件,被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變成數片殘渣,扔進了垃圾筒。
有時候真希望,人的煩惱,傷痛,遺憾,過錯,也像垃圾一樣,扔掉了就再也不會想起,來煩擾之後的生活。
妙然盯着那一片碎白紙,腦子裏紛紛亂亂,閃過兒時的很多畫面。
沒有再去看清那些都是什麽,大概是懼怕看得越清楚,就會發現現在的失望有多麽沉重。
可是還是止不住模糊了眼眶……
很多人,很多事,留不住就不要強求!
之前,父親輕聲勸導她一句,便嘆息不再多言。
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堅強,她的堅強也都是為了可愛的家人,共同的親人而存在。如果沒有了他們,她還為誰強去?!
也許很多人會說她傻,何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勞心廢力,充當聖母瑪麗娅。
可是每個人活在世上,總會有一份自己的執着,也許這份執着在別人看來多麽不屑,多麽不值,多麽瘋狂,或者多麽癡傻,甚至一廂情願,你也不想放棄。
她只是希望,這個家,能始終如初一般,簡單,幸福。
她記憶裏最深刻的便是五歲時,母親彌留之跡的最後那個春節,在那幢大房子裏,母親一臉微笑地靠在父親懷中,微笑地看着她穿着聖誕裝跳小孔雀舞,表哥表姐們給她打拍子,舅母們和大姨小姨一起做好吃的送上桌,舅舅們帶着哥哥在院子裏放禮花。
古老的留聲機裏放着外公最喜歡聽的京劇段子,外公穿着大團萬壽字的唐裝,嘴裏叼着一袋老式漢煙,微笑的眉眼裏都是慈藹安詳。
她真希望,那一幕,永遠不變,可是……
“媽媽,媽媽,你的眼睛出汗了,爸爸說,這個帕帕給你擦擦汗。”
小月月一下抱住了媽媽的大腿,手上舞着一塊黑白灰格子色的綿帕,仰着小臉一臉的讨好。
“媽咪,爸爸說,你流了很多汗,需要喝點兒可樂,補充水份。”
另一條大腿立即被小皇抱住了,他手上拿着一罐可樂,正帽着泡泡兒,看起來就十分解暑可口。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挪到了身後。
妙然立即接過女兒的手帕擦了淚,接過兒子的可樂喝了一大口,頓覺滿腔郁結都被那一個嗝兒打消了,回過頭,就看到顧西爵手上拿着另一罐可樂,喝了一大口,朝她舉了舉,還說“cheers”!
她宛爾一笑,身下的兩個小寶貝也跟着咯咯笑了起來。
她上前一把将他抱住,低低地說了三個字。
此時,男人一手上打着繃帶,那是接孩子時撞傷的,另一只腳還打着板子,那也是接孩子時崴到的,可他還有一只完好的手,可以用力抱着自己的女人。
兩個小家夥哇啦歡叫一聲,緊緊抱住了爸爸媽媽的大腿。
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裏,每個路過的人,都為這劫後餘生的一家人,投注祝福的眼神。
——剛剛過完五歲生日的談妙然,便失去了溫柔的母親。父親因為思妻成疾,整日埋頭在工作中借以忘卻痛苦,卻忽略了小女兒。于是有很長一段時間,妙然只有一屋子的玩具陪着內心極度寂寞的她。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擁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
此時,此刻,這個渺小的希望,終于實現。
時隔五年,她的幸福終于奇跡般地回到了她的生命,也許有些失去的東西永遠也追不回了,但她相信自己可以牢牢把握住眼前的幸福。
她愛的男人,她可愛的兒子和女兒。
……
蘇州的一座水鄉小鎮
“這都是真的?”
“伯母,本來我也不信,畢竟,我跟妙然曾經是最要好的兒時玩伴。不過,那天我看了新聞,忍不住……我看到西爵的确是坐着輪椅下車的。”
伏案的女人慢慢從一幅工筆畫中擡起了身,一襲青花瓷旗袍勾勒出嬌好的身段,發髻高挽,斜簪一朵晶珠綴繡的黯紅色八重蓮,襯得眉目修婉,清妍出塵,若非她眼角唇廓上有些許印痕,實難讓人猜出其年齡已逾花甲。
此時,廊外豔陽灼灼,廊內雕梁畫棟,黃花梨木拼石大圓桌配鼓腹雀鳥仙鶴小凳,廊後環一方碧荷小水池,勾勒出一副穿越時光般的古宅畫卷,更托得畫中婦人氣質不凡。
她垂眸看了看桌上繪的繡樣小圖,狹長的眉角微微凝住,似有萬千心事藏于其中,卻又似一副靜止的風景畫兒,讓人探看時,贊嘆連連。
“伯母,您別誤會,我只是……希望他能過得更好,更幸福。如果有什麽料想不周的,請伯母盡管教導便是。冬兒……一直把您當成第二個母親,現如今家母已經不在……回想過去五年,冬兒多得伯母照顧,只是今生恐怕真和西爵有緣無份,無法伺奉伯母左右,覺得很遺憾……”
婦人走上前,将一方絲絹遞給了慕容冬兒,面上卻再無慈色。
轉眸看向池中粉蓮并蒂,眉梢輕擰,道,“冬兒,別難過。就算西爵娶了妻,顧家和容家認不認這個兒媳婦兒,還要我們說了算。”
慕容冬兒低着頭嗚咽低泣,眼底卻劃過一絲陰冷的嘲諷。
……
“哈欠——”
汽車還未停穩,顧西爵打了個大噴嚏,覺得鼻頭有些發癢,揉了揉,心頭不免升起一股奇異的預感。
妙然擔憂地詢問,“爵,你不舒服麽?不會感冒了吧?”
探手去撫那寬闊的額頭,卻被大掌截住,扭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沒事兒。我猜八成是在賭城耽擱太久,想念我的人太多了。”
她眼露愧色,“不好意思,我家裏實在……”
“噓,妙妙,你別總是一副小媳婦兒相。這越來越不像咱倆初識時的你了!”
她一愣,緊張又糾結地說,“咱們初識,是幾個月前,還是五年前?”
他笑着摟過她,“得,開玩笑的,瞧你,怎麽越來越拘束緊張了啊!”
她垂下頭,口氣忐忑,“我只是……有點不敢相信現在的幸福都是真的。”
他擡起她的下巴,印上一記重重的熱吻,一雙大掌甚至開始胡亂游動,直鬧得她羞澀地推攘。
他喘着粗氣,眼眸深深地凝着她說,“要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咱們回房見真章!”
“讨厭,你真是!”
她一巴掌撐開他壓下的俊臉,心下感嘆幸好孩子們現在小姨和楓哥的車上,否則這家夥動不動就來個“十八不禁”,真會教壞小孩子唉!
“妙妙,你還記得五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你戴着幅誇張的撞色太陽眼鏡兒,穿着一身清涼,被你爸訓得擡不起頭的樣子。回頭,你就把我給別的客人送的果汁給截了,害我被客人罵了一頓。”
“啊,呃……那個……”
“幾個月前咱第一次見面,你就要斷我子絕我孫,那氣勢別提有多足了。”
“你說了啦!”
他一把鉗住要封他嘴的小手,笑得眉眼彎彎,眼底卻都是溫柔,而無一絲戲谑之色。
“妙妙,那時候你不是公主扮相,就是一身女王範兒,真是高不可攀啊!”
“啊,你,你住手……”
突然兩只狼爪罩上了那兩座偉大的高峰,女人羞得尖叫,心底卻又一次慶幸,幸好他們坐的是房車,前後間的隔離效果非常好,不然讓別人聽到他們夫妻在這裏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