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是誰請的說客?
鐘南月沒回市中心的住所,就近去了市南別墅。
房子一直有人打理,他交待護工保持整潔就好,不要動任何東西。
花了大價錢還是可以得到些回饋,護工很走心,院子裏的花草枝葉都與去年此時買下這宅子時無異。
什麽都沒變,唯獨少了一個人。
那人很重要,重要到沒有遇到他鐘南月壓根就不會多餘置辦這處房産。
花濺淚,鳥驚心,悲傷來得又濃又重。
顏雨走後鐘南月始終不敢回來住,不舍得事過境遷,花重金維護着原來模樣,卻又抵抗不起這份物是人非的傷痛。
開門的時候他發現門外的合金面板凹進去了一個坑,想起來半年前顏雨曾被他關在門外,憤怒地咆哮着踹門,該是那時留下的痕跡。
他當時大概是氣瘋了,下腳這麽重。
鐘南月撫摸那個凹槽,糊塗地思索。
一會想着為什麽自己那時沒再想一想顏雨氣成那樣會不會另有隐情,一會又嗔怪顏雨那麽真誠的個性,為何偏在那一次較上了勁,哪怕多一句解釋,或許都不至于走到分崩離析的結局。
他站在顏雨踹門的位置上,忽然間靈魂貫穿,體會到了顏雨的心境。
他怕。
怕隔着門揭穿鐘南月犯下的惡行,室內那脆弱的家夥無法獨自抵抗自責,做出什麽荒唐事。
所以才強忍着委屈求自己開門當面把話聊清。
真可悲啊。
鐘南月望着墨色的天空笑了下。
你什麽都替我考慮了,而我在剛剛那一刻之前還在試圖把責任歸咎一些于你。
進門開了燈,水晶吊燈照亮客廳。
顏雨不太呆在自己的房間,總在客廳活動,客廳寬敞的陽臺上曾經碼滿了他喜歡的球鞋。
鐘南月嘲笑他用養寵物的方式養一堆沒知覺的玩意兒,顏雨聽着不爽,壞心眼地氣他。
“理解一下我們這些還在上學的男生吧鐘總,清一色的校服,唯一能展示魅力吸引女孩子關注的就是不被管制的鞋子了,所以好多在校男生都是資深鞋控。”
他當時這麽說的。
鐘南月被壞小子氣得不輕,那晚倆人徹夜沒睡,一直在“睡”。
折騰到天亮鐘南月纏在顏雨身上問他還敢不敢出去勾搭女孩,顏雨親他,說“你上當了哥哥。”
“我就是喜歡看你在乎我的樣子。”他說。
鐘南月靠進沙發,沙發是購置房産時原房主配套帶着的,原房主是上了年紀的人,沙發價格昂貴,但樣式老氣,與顏雨朝氣蓬勃的氣質格格不入。
可顏雨總愛呆在這裏,在這裏打游戲,在這裏看書,在這裏讀劇本,在這裏看文藝電影。
有時候鐘南月結束工作出來回房間,瞧見小孩不舒服地窩在沙發上看書或讀劇本,會貶損他不講究。
“看書去你辦公室看啊,這麽垂着頭頸椎不難受嗎?”
“頸椎長哪來着?”顏雨壞笑着怼他,“不好意思,我們年輕人感覺不到那玩意兒的存在。”
鐘南月第一次以顏雨的視角打量這個房間,第一次發現——
這個位置剛好同時對着自己卧室和辦公室的兩扇門。
鐘南月工作忙,顏雨不好打擾他。
不忙的時候他時不時還會犯心病,焦躁地不允許人探視,自己在房間嗑藥抽煙砸東西。
在跟顏雨同居的半年裏,有占比很高的一段時間中他心裏殘存着另一個人的影子,并不是時時刻刻都想要面對顏雨,也不願意顏雨時時刻刻粘着他。
顏雨只有守在這裏,才可以捕捉到鐘南月不工作、不犯病、也不思念旁人想要獨處的那些間隙時間,不招他反感地予以呵護和陪伴。
怎麽會這樣!
那是任何人看一眼都覺得該要一世受寵的人,卻在自己這裏卑微到被冷漠對待也只好獨自苦等,問都不敢問。
鐘南月望着一東一北兩道寂寂無聲的房門,仰靠在沙發上哭出了聲。
那是顏雨在這所住宅裏大多數時候面對的場景,冰冷無聲到讓人懷疑是不是窮盡一生也等不到任何回應。
他起身,繞到沙發背後,推開了次卧的暗門。
手指觸碰到門邊的時候他恍惚了一瞬。
說起來這是自己名下的房子,到此刻他才發現這房裏竟有一處角落自己是如此的陌生。
那是顏雨的房間。
鐘南月從未踏足過。
在今天之前,他都覺得自己雖然一開始說了謊,但至少在相處的時日裏對顏雨算是溫柔。
推門而入的一剎那望見房內陌生的格局,他忽然心痛到不能呼吸。
為什麽……為什麽那時候對他忽視得那麽深……
顏雨走時收走了自己在這裏留下的全部痕跡,唯獨留下了鐘南月送他的那雙鞋和他送鐘南月但被拒絕的羽毛收集本。
兩件禮物被疊放在床墊上,鞋盒上寫有帶着情緒的字體。
鐘南月抱起鞋盒,閱讀顏雨的筆跡。
那時小孩還沒脫去清甜的稚氣,連帶着字裏行間都跳躍着可愛的小脾氣——
“哥哥偷偷送我鞋耶。
超喜歡,拿去跟阿悠炫,
阿悠說送鞋寓意不好,
是要走散的意思。
這烏鴉嘴,氣死我了!
哎???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迷信………………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10086!!!”
眼淚沖刷而下,如同洪水洩閘。
唯一一次想要溫暖他一下,送的卻是寓意“走散”的鞋!
顏雨開心地收下,故意抱到客廳擺出好大的陣仗給鞋子拍照,把一切喜悅放逐于明面,唯獨獨自瞞下了他聽到不好寓意的難過不讓鐘南月知道。
他擱下鞋子翻開羽毛收集冊。
整本的內容他之前粗粗看過,随手一翻,天命注定似的恰巧翻到了原來不曾看過的新內容。
那裏面是他死咬着不是刻意去找的兩支雀翎,顏雨很好地收藏好,一根根細羽都被梳理平整。
右下側的角落裏,按照他一慣的方式備注了收集這兩支羽毛時的心情。
“哥哥問我為什麽沒有孔雀的羽毛,
我跟他說是因為沒有找到,
我說謊了。
不是這樣子,
是因為雀翎是求偶的意思(色hh),
不可以自己找。
我想要他找給我,
我沒好意思說,但他主動做了。
那麽,我會以此報答他,
帶他回家,跟他聊一輩子的閑話~
(可哥哥看起來好難騙走的樣子,你會如願嗎顏小雨……)”
鐘南月顫抖着手點開手機,輸入雀翎,搜索寓意。
那上面給他的答案是——
“孔雀奉行一夫一妻制,對伴侶會慎重選擇。孔雀開屏是釋放求偶信息的行為,因而雀翎也被類比為恩愛白頭的象征。求佳偶,共白頭,寓意一生不渝的守候。”
他徹底崩潰,哭到最後甚至大笑出來。
太荒唐了。
山禽野鳥尚且知道抑制本性從一而終,人卻貪心不足,吃着碗裏瞧着鍋裏不惜同床異夢。
顏雨有幾次伸手向他讨煙抽,鐘南月覺得他是小男孩故作深沉,不給。
他不給,顏雨便不要了,至少在分手前,當面或暗地裏,他都沒有忤逆鐘南月的意思點過一支煙,身上随時是幹淨清爽的少年氣息。
鐘南月躺在顏雨的床上,望着雪白的牆壁和天花板,感受顏雨在此輾轉反側的那些夜晚的心跡。
好疼,淩遲一樣的,帶着濃重的無奈無力和無助。
的确是需要一直煙來聊作慰藉的,是我的話根本熬不到江秋見出現。
鐘南月悲傷地這樣想。
他一直誤以為分手是基于那場平地驚雷起的外因變故。
到此刻才終于搞清楚,小孩是于寂寂無聲處,分分秒秒的獨自等待和被漠視中逐步地死了心。
他終于有些理解了顏雨為何心懷愛意卻仍堅守原則死都不願再回頭。
乍然死去的心或許還殘有餘溫,天長日久被寂寞和絕望殘食的,才冷得堅硬。
私人籃球館,阿悠和顏雨1v1鬥牛。
在找樂子方面阿悠是高手,但到了這種競技類的活動上還是顏雨略勝一籌。
顏雨今天完全沒留力,攻擊性太強,帶着怒火似的橫沖直撞。
幾場球下來,阿悠徹底被幹歇菜了,癱在一邊仰頭灌水。
顏雨挨着他坐下,進而躺下,看天花板發呆。
“聊會兒?”阿悠說。
顏雨沒看他也沒理他,知道他在盤算什麽似的。
“得知你跟鐘哥分手那天,我其實剛跟杜蕭大吵了一架,就你和鐘哥差不多的原因吧,”阿悠說,“後來知道了你們分手的事,我倆反而和好了。”
“地位懸殊是很難跨越,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克服,何況你現在也不差。”
“我個人覺得吧……你這次對鐘哥有點太不留餘地了。”阿悠看顏雨對他的話沒什麽反應,接下去勸道,“他其實深接觸下來是那種挺幼稚膽小的人,能邁出步子去找你真的是跨了挺大的坎兒的。你一句喜歡上別人了把他堵得完全縮回去了……”
“張悠。”
顏雨很少這麽連名帶姓地稱呼阿悠,但他這次這麽喊了。
阿悠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停下來看顏雨。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被他攪亂,但我不是沒腦子,”顏雨說,“我的經歷告訴我,他縮回去了是好事。”
“不是地位懸殊,跟你和杜蕭的矛盾沒有可比性。杜蕭不會好意思告訴你我跟鐘南月分手的真正原因,所以別跟着他瞎摻和。”
“至少在我跟他的感情問題上,我比你和杜蕭有判斷。”
“我不問你為什麽願意幫他游說我,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總是擅長這個——”顏雨始終沒看阿悠,語氣平靜地評價鐘南月,“表演孤獨無助,喚起人內心的不忍。”
“你不忍我不忍,結果到頭來他才是那個被所有人溺愛縱容到無法無天的人。”
“你說他幼稚,可他憑什麽?沒有家人也有杜蕭這些無條件撐他的朋友,他憑什麽可以不學着溫柔與人相處,傷了人一句不懂就推脫幹淨?”
“你倆到底是……”
阿悠感覺顏雨的情緒有點過重了,雖然他的語氣聽上去波瀾不驚,但越是這樣越是叫人覺得那是壓抑着巨大的情緒的不得已。
“怎麽說也是好過一場的人,不至于這麽冷漠的評價他吧?”
“別再說了悠,”顏雨打斷他,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分手到現在人前背後我沒有說過他一句的不是,但這不該成為你們捉弄我跟他見面、綁架我原諒他的理由。”
“我才是那個被他一刀一刀淩遲、血流盡了都不忍心還他一刀的人。我越不忍心,你們就越沒資格勸我原諒。”
阿悠徹底沉默下去。
好久之後,他按了按顏雨的肩,“對不起啊小顏,”他說,“我以為只是年齡和地位懸殊的問題。”
“你讓我感到難過。”顏雨沒有掩飾自己的不爽,他像個不會哭的好學生,連表達被不公對待的委屈和憤怒都來得有理有據平淡平靜,“從你對他的稱呼從鐘先生改為鐘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已經從我的兄弟變成了他的說客。”
作者有話說:
上卷如果以弟弟為主視角切入實在太虐了,選了月亮的主視角,在這個視角下相處中甜的部分被放大了,酸的部分都是帶到小細節堆疊,比如一直提到但一直沒有拉鏡頭的弟弟的房間、弟弟永遠在客廳游蕩、被拒絕的禮物、在一起好久才舍得丢掉的月亮吊墜這些。這裏展開了一部分小顏的視角應該可以看出分手其實是必然的。下更在周五(是不是已經對這句話PTS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