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給的太多了哥
杜蕭跟導演聊完公益廣告項目,知道外面二位熱戀中的美男子這會指定不想看見他這個發光體,便沒急着出去。
跟劇組要了一間小休息室,閉目養神了一小會兒,白錦城打來了電話,說委托老東家出面走動了一番,局裏近期應該會跟杜蕭聊複職的事情。
其實硬要複職的話,杜蕭他爸就能解決。
只是這事兒越是近親的人就越不好出面,再加上杜局長看見杜蕭就恨得直嘬牙花子,有意想熬一熬他的性子,耗着沒去管,才一直拖到現在。
白錦城在這件事情上對杜蕭存了歉意,說起複職的事情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
杜蕭不喜歡這種尴尬的氛圍,沒有就着這個話題多聊,也沒有矯情地致謝,只說自己知道了。
“你最近忙什麽呢?”白錦城問。
“四處打零工呗,”杜蕭說,“前陣子幫我二叔巡場子,最近接了我們家老頭兒的單子,順路稍阿月過來談項目。”
他這用詞也不知道算是哪個體系,又是巡場子又是接單子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個磚廠養的打手。
白錦城聽着無語,沒細問他那些破落事兒,倒是對鐘南月的行程感到好奇。
“阿月對項目的上心程度是不是有點過高了?”他好心提點,“要我說,越是想拿投資就越要維護自己不差錢的富家子弟形象,商界最是看人下菜碟的,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缺錢絕對不是好事情。”
“那有什麽辦法,他就剩下這大半年的時間,再這麽憋下去,富家子弟的人設不崩他自己的人生都要崩了。”
相識久了,彼此之間也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杜蕭撇嘴,直白地抱怨白錦城,“你又幹說不給他投錢。”
白錦城沉默了下,問杜蕭,“你跟阿月是從小就認識嗎?”
“要不是我倆性別撞上,差不多一出生就得被定娃娃親~”杜蕭說,“他媽娘家在榮城,打小兒就在這邊住,十多歲才回京,實打實穿開裆褲赤鳥相見的竹馬。”
“這倒是你們家老人想不開了,按你倆的取向,性別撞上了也不影響定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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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錦城自打回國心情就一直很好,居然有閑心開起了杜蕭的玩笑。
“我倆不止撞性向,還他媽撞號呢!”說起這個杜蕭就恨得慌,“沒想到這見色意義的狗賊這麽能屈能伸,一***二十多年,剛見面就被小狼狗诳得自願躺平了。”
“說白了就是你魅力沒人家小男友大。”白錦城笑了下,說回了正題,“那你應該很了解他了,能不能跟我評價一下他這個人?”
杜蕭聽出白錦城對跟鐘南月合作這件事情心存顧慮。
他的立場其實挺尴尬,一方面覺得可以理解,畢竟是這麽大的項目,不探清楚對方的底子确實不好貿然做決定。
另一方面杜蕭又覺得這事兒自己迂回不來。
交情是兩個人之間的,氣息不相投,誰從中間使多大力都沒轍。
他只能吊兒郎當地回答,“重點是你自己怎麽看他啊,你讓我評價那就是人帥心善,腦子也夠使,打燈籠難找的合作好搭子。”
白錦城聽出了杜蕭話裏話外細碎的不悅,噎了一下,而後略感無語地笑了笑,“少跟我這兒陰陽怪氣啊,我答應了投錢就不會曬着他。”
“可能是我不夠了解他吧,幾次接觸下來總感覺阿月這個人……”他頓了頓,挑了個比較不帶刺的說法,“好像很缺乏安全感。”
“要安全感幹嘛,你又不跟他談戀愛。”杜蕭笑道,“你就想說他心思太繞,不坦誠吧。”
“是,”白錦城說,“如果他用你這種方式跟我聊,或許項目早上桌了。”
“你心裏應該明白,要沒你這層關系墊着,他只是我衆多投資項目中的選項之一罷了。”
“我投他是看在你從中引薦的份上,解他燃眉之急,這事兒談下來是要論個交情的。”
“可他總在僞裝防備,這不是對朋友的态度。”白錦城坦誠地說了自己的感受。
杜蕭有心幫鐘南月渡過這場難關,但他并不是一味歪屁股向着發小坑朋友的性子。
他心裏明白,白錦城有錢有本事不假,但人家也不是大冤種放血槽,不可能誰缺什麽少什麽就順手上來割兩刀。
站在陌生人的角度來看,鐘南月的性子确實顯得有些難以琢磨。
說直白點就是想太多,人倒是不壞,就是愛想太多,顯得不真誠。
按說杜蕭不該私下嚼舌根,但現在白錦城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很顯然是有意給投資,想找自己了解清楚再決定該怎麽跟鐘南月談。
白錦城不是爛好人,但人品絕對過硬,在感官不好的前提下願意找杜蕭詢問鐘南月的苦衷,這是他的誠意。
從這個角度來看,杜蕭實在沒必要對他隐瞞什麽。
“他不是防備你,他看不上你的話根本就懶得演給你看,”杜蕭微微嘆了口氣,“你拿他當一個沒受過什麽教育的小孩兒來看就理解了,看不上的愛答不理,看上眼的就貪圖表現,想拿自己覺得好的那一面争取大人的青眼,就這麽簡單。”
白錦城沉默了一瞬,沒說什麽。
杜蕭走過去帶上了休息室的門,跟白錦城講述了他所知的鐘南月的人生片段。
鐘南月的父親家境貧寒,能成為如今放眼全球都叫得上名號的富豪之一,其實是得益于他母家。
鐘南月母家性祁,煨絲釀酒在榮城很有名氣,早年間給朝廷做貢品,得過禦賜的牌匾,算是有頭有臉的體面人家。
他母親有一年随家人去京都探望故交,結識了在京都念書的窮後生鐘鋁銘。
老人渣年輕時候長得好,又是名校狀元,就那麽上杆子纏上了祁家小姐,沒廢多大功夫便抱得美人歸。
祁家不算腰纏萬貫,至少也是書香世家,不缺吃穿的,女婿家裏條件幹巴了點,但長得一表人才,又是名校貴子,老爺子老太太也都沒什麽意見。
畢業後,祁老爺子給女婿拿了創業的頭目款,安排兩人成了婚。
那時候就有人勸說老爺子,膝下就這麽一個閨女,男方家裏又那麽窮,何苦把閨女下嫁出去?直接叫鐘鋁銘入贅祁家幫着開枝散葉他鐘鋁銘還敢不答應?
祁老爺子明理,說自己不在乎什麽姓氏傳承,要的是倆孩子和睦恩愛。自己終歸是要走到孩子們前頭的,他了解自己閨女,是個賢惠溫順的,沒什麽脾氣也沒什麽主見,從小到大都不敢跟人争執什麽。眼下為自己一點點體面讓女婿入贅,鐘家人心頭憋着郁氣,将來自己撒手後,受冷遇的還不是自家閨女。
鐘鋁銘也不知道什麽貴人命,就這麽靠祁家單方面支出成了婚、立了業,順着丈人家在京圈兒的人脈在商業上開疆拓土一路開挂,短短幾年便在京圈混得風生水起,漸漸不再依附祁家。
到鐘南月出生的這年,鐘鋁銘的事業莫名地陷入了瓶頸。
幾個項目接連失利,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做戲,這位名校學霸居然為了事業搞起了封建迷信。
這年間他遇到了一個天殺的江湖騙子,說是因為鐘南月與他命格犯沖,才會一出生就毀了他多年的積攢,若繼續這麽下去,這孩子能把他克死。
鐘鋁銘以此為由,跟鐘南月的母親提出了分居,他母親無奈帶着襁褓裏的幼子離了京,回了榮城母家生活。
鐘南月的母親和外婆都是那種受女德熏陶、思想非常傳統的女人,一面全力配合支持男人的事業,一面又覺得嫁過門的女人沒名堂地住在娘家不光彩,就把這怨氣發洩在鐘南月頭上,時間久了也開始拿那算命先生的鬼話來說事兒,成天小倒黴催、小喪門星地叫鐘南月。
白錦城暗暗呼了口氣,不辨喜怒地“啧”了聲。
這些事當局人看不明白,旁觀者卻門兒清。
那鐘鋁銘八成是沒對祁家小姐動過真心的,說白了就是看中了家業委身于人,利用完了一腳踢開,什麽生意失利都是劇本,套了個兒子克爹的幌子罷了。
一個思想傳統的體面人家,遇上這麽個能屈能伸機關算盡的鑽營者,閨女被糟踐完了丢回來,老爺子要面子死撐着,戀愛腦的大小姐不願面對男人沒對自己動過心的事實,一家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盡朝一個無辜孩子撒氣。
鐘南月這個命啊……
“她對阿月倒是挺好,吃穿用度上從來沒缺過,也關心他的身體,就是這張嘴,傷人還不自知。”
老一輩的家長多多少少都有這毛病,她大概是那種習慣了依靠父權和夫權生存的性子,不習慣做別人的依靠,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兒子唯一的依靠。
杜蕭長長地呼了口氣,掩去心底的酸脹感,“阿月變得越來越沉默,他母親呢,倒是越來越愛哭,哭自己命不好,被兒子連累得夫妻不能團圓,小沒良心的不知道虧欠還一天天對她冷着個臉。”
白錦城啞然,隔着電話都感受到了那種家庭氛圍有多壓抑。
他話少,共情能力反而強,杜蕭這一番話下來,白錦城完全理解了鐘南月的性格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
本就不健全的家庭,身邊就這麽一個相濡以沫的親人,偏偏這唯一親人自幼便給他貼了這樣的标簽。
他大概從有意識起就一直把自己定義為一個不讨喜的怪物。
“他那時候也還小,沒有是非判斷,當媽的說什麽他就信什麽,軟刀子割人,時間久了就産生了自我厭棄,自輕自賤,多疑悲觀。”杜蕭說。
杜蕭淡去了自己了解的不是很清楚的關于鐘南月母親最後自殺,以及祁老爺子家産被鐘鋁銘吞并的結局,“阿月母家的司機師傅有個兒子,叫江秋見,比阿月大幾歲,自小寄養在祁家。”
“祁老爺子很喜歡那孩子,鐘南月在外公家住的時候,一直把那人當親哥哥看待。”
“那年頭兒祁老爺子精神頭還好,整日忙于應酬。外公忙得無暇顧及家人,父親對自己不聞不問,外婆和母親一天天地小喪門星、小倒黴催地叫着,唯獨這個姓江的對他溫柔貼心,他幾乎把普通孩子對所有家人的愛和信任都給了姓江的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誰主動誰被動,反正問死他都不肯說,只知道在天長日久的相處中,這個人把他的心給拐了,他倆瞞着家裏談起了地下戀情。”
“祁老爺子知道後差點沒氣吐血,但最終還是為了體面,不想鬧大了難看,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們去。”
體面,體面,又是體面,全家人活得滿身瘡痍卻死活都要守住這個空無一物的體面。
白錦城聽杜蕭對江秋見的稱謂是“姓江的”,料想到這個故事的結局必定不好。
他沉了口氣問,“既然老爺子都接受了,為什麽還是沒走到最後?”
“劈腿了。”
杜蕭提都不想再提,語氣變得很冷硬,“搭上了祥納集團的千金,一邊是拿不到身份的地下情人,一邊是頂級豪門的乘龍快婿,猶豫都不帶的選擇了背叛。狗日的大學讀的是心理學,學了不往正途用,全用來開發人性的自私和陰暗面了。自我開脫的本事練得出神入化,給人洗腦功力一流,跟那女的在車裏親熱被阿月撞見了,半分慚愧都沒有,反口咬定自己本來就是直男,是礙于寄人籬下和對阿月的親情才委身于人這麽些年,把錯全怪在阿月頭上,那委屈勁兒不細聽還以為被人背叛的是他江秋見。”
“所以他世界觀崩塌了是麽……”
白錦城默了默,不知道說什麽。
倒不是說這個姓江的對鐘南月有多重要。
他只是幸運地占據了鐘南月生命中一個太過特殊的位置——鐘南月整個少年時代家庭生活中唯一的溫柔。
被這樣身份特殊的人徹頭徹尾地背叛,真的很難不崩潰。
“能不崩潰麽?你帶入一下牧哥試試看……”杜蕭說。
“帶你大爺!”白錦城少有地罵了髒話,“拿許牧跟那個喪良心的比?狗日的。”
杜蕭一時說走嘴了,慌忙跟人道歉,“不是那意思,不這麽比一下怕你理解不了這事兒對他的打擊程度啊。”
“我沒那麽冷血無情,可以理解,用不着比。”白錦城說。
“他其實不是想太多,是太自卑,覺得自己不配。”杜蕭說,“家庭是一個人信念感的最初來源,而他那個家給他提供的唯一的、深入骨髓的信念就是:你不配。”
“所以當他想要什麽,就會把各種因素想個萬全,試着探出一點點手,沒得到回應他就趕緊縮回去,假裝從來不在意。”
白錦城聽完就沒聲了。
杜蕭等他答複等得心煩,“喂,你不是吧?套完八卦就不管了?”
“你讓我理一理。”白錦城說,“近期我會找他聊的,關于項目投資,也關于他做生意的心态,都得聊一下,畢竟是合作,心不穩成不了事。”
“……”杜蕭撇嘴,“你給的太多了哥,我他媽有點感動。”
“你他媽有點矯情。”白錦城覺得瘆得慌,沒再給他繼續矯情的機會,直接把電話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