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送你個有聲有色的世界
顏雨起先以為鐘南月會反感來這種地方,看他臉色也的确是不好看的,但同時他又融入感極強地拉着顏雨拍照打卡,這讓顏雨一時間難以分辨他究竟是喜歡這裏還是抗拒這裏。
單純是自拍留念倒也不打緊,這地兒人來人往擠着堆地打卡,也沒誰規定西裝革履的人不可以。
但如果一個人臉上寫滿了“有病啊這破地方有什麽好拍的!”,卻又舉起手機咧開嘴角“三二一、茄子!”那就很違和了。
在顏雨看來他應該是那種很有吸引力的人,可是先前還挂着調皮笑意的女孩子在他出現之後就禁了聲,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蜀黍。
有點怕,又不只是怕,還沾着點可惜。
可惜這人長得好看卻舉止怪異。
鐘南月強迫顏雨誇了那張合影,然後轉臉去看那倆小姑娘,十分會抓重點地盯上了女孩制服外套上的校徽。
“八中的啊,哪個班的?我朋友在那邊當教導主任……”
他話沒說完小姑娘已經溜掉了,樓上那女孩早不見了蹤影。
顏雨立在一邊哭笑不得的看他,總感覺這人今天出來跟憋了一口惡氣沒出似的。
怪蜀黍吓唬走了小妹妹,又回過臉陰陽怪氣地酸顏雨,“倒是我孤陋寡聞了,我以為只有動物園的鴕鳥駱駝才會免費供人拍照,沒想到人也可以。”
他變臉跟變天似的,饒是顏雨情商在線,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鴕鳥的帽子也是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睜大眼睛指了指自己,“你在說我?”
鐘南月冷冷地哼了聲,嘀咕道,“什麽破地方,吵死了。”
“走吧,換個地兒。”顏雨說,“中午聚會在這裏,剛跟他們分開你電話就打進來了,本來也沒打算讓你在這裏吃飯的。”
“我就要在這裏吃。”鐘南月說。
“……”顏雨定了定,說行吧,“那往前走走,西街那邊稍微安靜些,店面也幹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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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南月今晚似乎一直在跟顏雨較勁,顏雨真怕他說不想走路就要在這吃,這邊的網紅店全是重油重辣的,鐘公子那金貴的胃,若是死撐着在這邊吃的話估計吃一口就得當街吐出來。
好在這回鐘南月沒再吵吵,咕哝了句“你還知道我的口味啊?”就挺乖地跟着走了。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但是大概知道你不喜歡什麽。”顏雨問他,“項目談破了嗎?火氣這麽沖。”
“我脾氣本來就爛。”鐘南月說,“比不得人家某些溫柔小哥哥,被偷拍都不發脾氣。”
顏雨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撤回來反手補一槍,不由地産生了荒唐的猜想。
“喂,”他帶着一絲氣笑,“你該不會是為這點事在生氣吧?”
“沒有,太累了,又累又餓,就有點暴躁。”鐘南月說。
“哦。”顏雨點頭,加快了步子沒再等他。
“經常有人這麽當街撩你嗎?”鐘南月追着顏雨問。
“不經常。”
“鬼話,”鐘南月說,“我看你明明就應付得駕輕就熟的。”
“你心裏有答案還問我做什麽。”顏雨說。
“你從來不因為這種事情發脾氣嗎?”
“為什麽要發脾氣,”顏雨說,“我覺得挺可愛的。”
“……”鐘南月呼了口惡氣,定住了步子。
顏雨就像背後有眼似的跟着止住了腳步。
他倒回來望着鐘南月氣鼓鼓的臉,慢慢笑開了。
“逗你的。”顏雨說,“只是看她們年紀小,不好表現得那麽冷硬罷了。”
鐘南月其實很餓了,可是聞到滿街的油味又有點反胃。
顏雨看出來了,沒再說什麽,拖着他往前走,轉過街角後到了一家裝潢簡單的小店。
他跟店家相熟,剛到門口老板娘就出來迎他,開口是生意人清脆響亮的大嗓門,卻并不惹人讨厭。
“帶朋友來的啊顏顏,看看吃點什麽?”
老板娘招呼過顏雨,往鐘南月臉上看了眼,“呦”了一聲。
“哎!掌櫃的你過來看,這孩子像不像那個成天喝醉酒上新聞的敗家子鐘懶月?”
鐘南月面色一瞬間窒住了,一時分不清她是說話有口音,還是自己在坊間真有這麽個雅號。
掌櫃大叔手上掐着條活蹦亂條的魚,極不走心地瞥了鐘南月一眼,同樣大嗓門地吼,“什麽眼神,這孩子比那個一攤泥長得讨喜多了。”
一攤泥???
鐘南月臉色變得很複雜,顏雨背過身笑,也不替他說話,他只好自己弱弱地回怼,“我不是個孩子。”
大叔的交流方式很質樸,情緒輸出全靠吼,吼得鐘南月分不清楚他是沒拿自己當外人還是要跟自己幹仗。
他抱着魚瞪了鐘南月一眼,氣夯夯地說,“你怎麽不是個孩子!我瞅你就是個孩子!你哪年生的?”
鐘南月沒經歷過這種場合,總感覺下一秒大叔就要把那條活魚摔死在他臉上。
他轉過頭去向顏雨求救,顏雨卻只是摸着鼻子壞笑,“我也想知道,你哪年的?”
“我九六的,虛歲27了。”
鐘南月在大叔魁梧的身形下屈服了,別別扭扭地回答。
“那不就是個孩子!”大叔吼完,拽拽地跟她老婆說,“還沒咱家狗娃子大呢。”
歡叔和助理都沒在身邊,形單影只的鐘公子被熊得沒了氣焰,卡了半天之後嘆了口氣說行吧,孩子。
顏雨對着牆壁指了幾道小菜,拉鐘南月進屋找了個靠牆的沙發位。
店內确實幹淨,比鐘南月常去的店要熱鬧些,布置的很整潔。
鐘南月朝掌櫃大叔偏了偏臉,哭笑不得地問,“他為什麽對我仇恨那麽重啊?”
顏雨幫他燙好了碗碟杯筷,而後點了點手機遞給他,“喏,你自己看。”
鐘南月沒有在網上搜索過自己,點開下拉框粗略看了眼,臉上飛過一片斑斓的黑——
#鐘南月醉酒視頻#
#鐘南月疑似酒駕#
#鐘南月歡歌瑾汀大擺生日宴衆星雲集徹夜豪飲至天亮#
#鐘南月架豪車逛夜市遭遇堵車大罵城管不作為#
#鐘南月提議撤銷夜市攤大排檔#
“除了混吃等死就是嚷嚷着要掀人攤子,”顏雨撇嘴挖苦他,“多讨人喜歡的絕世小可人兒啊。”
“這就不是我說的!”鐘南月氣得擱下了手機,“這幫天殺的狗仔,拍到個醉酒出洋相的就往老子頭上套。”
“誰叫你活成了醉酒撒潑的代名詞呢,”顏雨敲着桌面,“十六歲到現在十年如一日不忘初心,也是不容易。”
“你當我多願意喝呢,都是些推不開的應酬,跟我混的酒局比起來我醉酒的頻率算很低了。”鐘南月笑望着顏雨問他,“什麽十六歲,你查我啊?”
“查了。”顏雨承認,“查完差點跑路。”
“那為什麽沒跑?”
“你是我老板啊,合同綁在這裏我往哪跑,”顏雨說,“再說在老板裏面你已經算是可以的了。”
鐘南月聽出這是句玩笑話,卻不怎麽笑得出來。
“原來你才二十六啊……”顏雨低聲自語了句。
“我看起來很老嗎?”鐘南月瞥了他一眼。
“你總把自己形容得老木橫秋的,我以為你只是長得年輕,實際上已經年近不惑了。”
“我那叫成熟穩健吧。”鐘南月說。
“成熟,”顏雨回想起他剛剛在街上吓唬小妹妹的樣子,怪腔怪調地表達“認可”,“你最成熟了。”
鐘南月笑罵了句小崽子,沒再說什麽,無聊地聽隔壁那桌點菜。
那位大哥坐定之後招來了打雜的小哥兒,“給我來一小碗雞絲涼面。”
小哥應下,準備回去幫廚,那大哥又把他喊住了,“那個,多放香菜。”
“好嘞,多香菜。”小哥應道。
“等下,我沒說完呢,”大哥再次喊住他,“多放香菜,多放雞絲,再多放點面。”
“……”小哥記菜單的手頓了下,一口氣從鼻孔裏呼了出來,“您直接說來一大碗面不就得了麽。”
“那大碗不是貴麽!”大哥理直氣壯地回怼道。
鐘南月沒忍住笑出了聲。
大哥朝他瞪過來,“你笑我?”
“不是不是,”鐘南月抓起手機,“我看搞笑視頻。”
大哥瞅了眼他的屏幕,一個醉鬼歪歪扭扭地在走直線,确實怪好笑的,便沒再計較,交待小哥,“小碗雞絲涼面,多放香菜多放雞絲多放面,啊!”
“啊。”
小哥短促地答了,無奈地離開。
鐘南月搖了搖頭,敲了敲桌子低聲問顏雨,“來這兒的人都這麽有性格的嗎?”
“是的呢~”顏雨說,“你可以跟他們學學正常人該怎麽說話。”
“你管這叫正常啊?”鐘南月壓低聲音往那個“雞絲涼面”哥那邊瞥了一眼。
“他是完全遵循內心的表達,你是非要擰巴着來,”顏雨低頭燙着自己的碗碟,随口說,“實在要選的話還是他那種吧,至少不憋屈。”
鐘總對自己居然輸給了雞絲涼面哥感到不爽,冷冷地哼了聲,不再說話了。
顏雨拿回了自己的手機,無聊地點開視頻欣賞鐘總醉酒後一攤泥移動在午夜街頭的怪模樣。
鐘南月受不了把他手機奪了,不得不繼續找話聊。
“你經常來這裏嗎?”他問顏雨。
“我其實已經很久沒來過了,”顏雨望着店門外的街景,“剛入學的時候表演課老師帶我們來這裏觀察生活,第一學年的很多個的周末我們都泡在這裏。”
“你老師真好。”鐘南月說,“很有心。”
“是啊,”顏雨點頭,“後來陸續開始接到戲約和廣告,有人接的好,有人接的差,有人完全接不着,分化出了階級,慢慢就有人淡出了局。”
“這是很自然的事,有人來有人走,沒什麽好傷感的。”鐘南月說。
“其實從我們入學的第一天老師就預見了這個結局,”顏雨說,“當時他跟我們說:重要的不是在這裏待多久,而是有過這段經歷。他親自帶着我們去體會這個世界的真,看世界,聽聲音,抛掉考入影視學院那層自以為是的架子學做人。老師說娛樂圈是名利場,浮華迷人眼,容易走偏,有過這些經歷內心會豐盈一些,不至于被浮華俗世熬成一張外在閃光內裏空虛的皮。”
鐘南月盯着桌上的水杯,安靜聽顏雨講述他世界裏的得失和感悟。
他從前一直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缺,認識顏雨之後,他發現自己真的很匮乏。
他的生命中沒有教他沉下心做人的老師,他們只會教他怎麽鑽營怎麽賺錢,除了這些之外的事情他都經營的一團糟。
複雜到情感和家庭,簡單到說話方式,他好像什麽都做不好,甚至連自己的情緒都搞不定,自私又陰郁。
“月哥?”顏雨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你怎麽了?”
“我很羨慕你,真的。”鐘南月說,“跟你比起來,我好像匮乏到就只剩下一張皮。”
顏雨沒想到他會突然變得這麽真誠,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不是的,”很久之後顏雨搖頭說,“你并不匮乏,也不陰郁,你只是活在一個過于局限的世界裏,活成了那個世界需要你活成的樣子而已。”
“其實你該像杜哥那樣,多出來走一走。在你生活的圈子之外,還有這樣一個大大的、有聲有色的世界,”顏雨說,“這裏得失不重,不用每句話每個表情都苛求周到,不爽了可以吼出來,開心了可以放肆地笑。我想每一個想要活得幸福的人都不該失去這種表達真心的能力,哪怕不能時時刻刻保持真性情,至少要給自己留這麽個小小的角落。”
作者有話說:
貪玩懶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