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醋瘋掉了
鐘南月忙得厲害,騰出下午到隔日清晨的時間已經很難,天還沒亮便被電話催醒。
他心裏懸着許多事,睡得不踏實,手機只是震動,還未來得及響鈴他就醒了,慌着拿過來按掉了鈴聲,輕聲下床去客廳接電話,不想吵醒奔波了一路的顏雨。
顏雨已經醒了,感覺到骨頭在泛酸,皺着眉頭動了下,發現身下硌了只南瓜抱枕。
抱枕們認主,不墊鐘南月,每次受苦遭罪的都是顏雨。
他把那只南瓜從腰下扯出來蓋在臉上,張嘴咬住南瓜柄甩來甩去發洩怨氣。
鐘南月接完電話回來顏雨還叼着那玩意兒在甩。
他不知前因後果,只看到一只背着主人撕咬小枕頭玩的狗崽崽,無聊又稚氣的,可愛瘋了。
“好玩麽?”鐘南月扯走顏雨嘴裏的抱枕笑着問他。
“它硌我。”顏雨撇着嘴跟他告狀。
“這樣啊……”鐘南月擡手打了一下那個小抱枕,“哥哥打它。”
“喂,”顏雨笑嗆了,“它不是你的寶貝嗎?”
“沒你寶貝。”鐘南月說。
他望了眼窗外,笑意淡了點,“我今天很忙。”
“忙呗。”顏雨也不是第一天跟他住了,不太明白他為什麽跟自己解釋這些,“我中午約了朋友,你不用管我。”
鐘南月本來想問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公司,聽他這麽說,表情更垮了點。
“什麽……朋友啊。”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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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室友,很久沒在一塊聚了,回來了總要見一見。”顏雨解釋着,一邊起身穿衣服,“等你忙完晚上一起吃飯好嗎?我請你。”
“你請我?”鐘南月詫異地反問。
“不行嗎?”顏雨沖他笑,“我賺錢了唉月哥。”
“剛賺那仨瓜倆棗的就拽起來了。”
笑意又浮上了眼底,鐘南月抓了顏雨的手腕把他扯到身邊親了下他的鼻尖,“看情況吧,我不一定幾點結束,你記得別玩太晚。”
“好。”
顏雨低頭碰了碰他的嘴唇,去了浴室。
清早确定了協議和下季度項目進程,上午就現階段運營的問題召開了會議,十一點多結束會議出來,歡叔已經等在了樓下,接他去一個上周應承好的飯局。
鐘南月剝了顆薄荷糖含進嘴裏,清涼的滋味滑入喉頭,頭腦裏撕繳成一團的業務被沖開了一個口子,疲倦感淡下去了許多。
他最近斷了藥,随身的攜帶品裏多了一瓶小小的薄荷糖珠作為替代。
從前他是不愛吃糖的,其實如今也并不愛,其他口味都叫他覺得膩味,他只是喜歡上了薄荷糖。
甜而涼的味道,冰冰翠翠的顏色,不讨好也不冷漠,叫人舒心。
他看了下表,暗自猜想小孩兒這會是不是已經出門了,琢磨着往後要不要給他配一臺車,同級別的新人是沒有專車接送的,單獨配給他會不會讓他與別人産生嫌隙,鬧出不必要的人際糾葛。
那就不要多此一舉了吧。
可是想到這麽熱的天顏雨出門還要頂着烈日等車又覺得不舒服。
車內很寬敞,開着空調,空氣涼涼的,鐘南月卻感覺皮膚有點膩。
他是做慣了決策的,從來都是快刀斬亂麻,上億的項目都沒有拖泥帶水過,卻好像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個萬般糾結的人,怎麽都覺得不妥。
歡叔從鏡中看到了鐘南月的表情,喊了聲“少爺”,問他是不是熱,要不要再調一下風檔。
鐘南月說不用,并不熱。
歡叔沉默了一會,又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鐘南月說沒有,讓他繼續開車。
不是沒有,是沒想清楚。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話都會被人認真執行,所以沒想清楚之前從來不會貿然開口。
這麽一路糾結着一件又一件小事情,往日無聊的行程變得充實了許多,好像一晃眼便從公司樓下到了酒店。
他是刻意晚到的,推門進去的瞬間,等在包房裏的幾位站起身迎他。
鐘南月望見了門邊的人,心間凡俗的小小煩惱一剎那間灰飛煙滅。
只是淡漠了片刻,他在內心做了調停,恢複姿态進了門,與提前約好的那位姓霍的打了招呼,并沒有搭理江秋見,也沒有刻意去疏遠,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那樣淡然地立着等待霍先生替他們引薦。
霍先生先是按照資歷給鐘南月指了局子中央的一位老輩,鐘南月與那人握手寒暄了,而後才轉向江秋見。
“這位是祥納集團的江總,”霍先生朝江秋見示意,并不刻意地開了個調節氣氛的玩笑,“鐘少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被這句無意的玩笑戳了心,江秋見定定地盯着鐘南月看,說“不用。”
他似乎不想稱呼鐘南月一聲鐘少,抿了抿唇,而後說,“我見過的。”
霍先生當他是說在新聞媒體上見過,笑着請他們入座,“那就算是半個熟人了,既然是熟人局就不要拘謹,敞開聊啊。”
鐘南月并沒有拘謹,夾了支香煙問座上的前輩“可以嗎?”,前輩自己點了煙,沖鐘南月笑,“自家人,随意就是。”
鐘南月笑笑,将煙點着。
席間他極少說話,在這樣的商業互搏中他向來很穩,話少氣場足,因而沒有人察覺到他的異樣。
事情基本聊定,鐘南月去了洗手間。
餘光裏有人跟了過來,他暗了暗眼眸,沒有改變自己的步調,拉開隔間的門吐了酒。
江秋見立在洗手臺邊,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問鐘南月是怎麽了。
“喝多了酒。”鐘南月打開水龍頭洗手。
江秋見給他遞上紙巾,“我一直看着你喝的,那點酒根本不至于讓你這樣。”
“你生病了?”他問。
鐘南月便笑了。
他以為江秋見是被自己羞辱之後惱羞成怒才冷下去了這麽久。
事實證明并不是。
他并沒有生鐘南月的氣,之所以兩個多月裏未再有過聯系,是因為他沒有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如今是祥納集團的乘龍快婿了,見什麽人、做什麽事都要合理合規才行,辛苦找到這麽個場合“結交”鐘南月該是不容易。
算下來他們有半年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席間江秋見看鐘南月的次數遠超過了生意人之間的正常交往,到了私下,他的情緒變得更加不好控制。
他抓了鐘南月的手臂,低頭呼了口氣,幾乎是帶着淚意地說“阿月,我真的很想你。”
“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這麽久過,我很不習慣,你也是一樣對嗎?”
“你不知道我面對着多大的難處,我當時……”
鐘南月望了眼他抓着自己的手,實在聽不下去,揮開他重新返回了隔間,又吐了出來。
胃裏已經只剩下一灘水,他難受得皺眉。
這次江秋見直接跟了進來,拍撫他的背。
很奇怪地,看到鐘南月這樣,他的情緒居然平穩了不少。
他說,“你看,你根本就忘不了我,又為什麽要這麽固執地抗拒跟我聯系呢?”
“這世間的關系有很多種,我不過是想換個更穩妥的身份陪在你身邊罷了。你應該明白,我對她根本談不上感情,只是利益往來而已,你從小在這個圈子裏長大,什麽畸形關系沒見過,何苦為這麽個掩人耳目的形式為難自己?”
鐘南月狠狠地撣開了他的手。
“你真的誤會了江總。”他說,“不是難過。”
“沒那麽深刻,我純粹是聽你說話覺得惡心。”
說完他沒去管江秋見的反應,退回了包房,與霍先生等人告辭後徑直離開了酒店。
思緒變得混亂,十幾年的糾葛繳成一團,他感到難過,難過過往的經歷,也難過難過本身。
難過自己在垃圾堆裏長大,清醒地感到惡心,卻仍對垃圾心存眷戀。
他讓自己忙碌,一直到傍晚胃疼起來,他才想起從早上到現在好像還沒吃過什麽東西。
進而便想起有人說要請他吃飯,忽然覺得餓了。
點着通訊錄裏顏雨的名字,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如同自己的胃一樣,病态且貪婪,自殘地尋找疼痛,痛到扛不住時,又自私地卷入無辜的人填補空虛。
他打給了顏雨,隔了一會才接通。
顏雨那邊聽起來有些吵鬧,他走了兩不步找到一個相對安靜處才開口說話。
“忙完了嗎?”
“你在哪裏?”
兩人同時開口,顏雨從鐘南月的問話裏得到了自己問題的答案,輕輕笑了下,“我給你發定位啊。”
顏雨發來的位置是位于後街的網紅夜市,一整條街木制雕镂組成的美食巷,夜間張燈結彩,熱烈輝煌,像是古時的新年,暖融融的,一年四季都熱鬧非凡。
鐘南月極少來這種地方,美食巷內部不讓行車,歡叔在路邊停下了,他下車獨行,沒有給顏雨發消息,沿着定位邊逛邊找。
大概是擔心鐘南月到了不好找自己,顏雨立在街邊的一處路燈下等他,很高的個子,哪怕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也能一眼望見。
鐘南月正要喊他,見一個穿學生制服的小女生拿了手機到顏雨身邊,他暗暗住了口,立在側邊觀望。
“小哥哥,你知道這家店在哪嗎?我找了一大圈,怎麽也找不到。”女孩說。
顏雨淺看了一眼她手機上的圖片,疑惑地回頭看向身後的店招确認了一眼,剛想說“不就在這裏嗎?”,二樓檐下一個身着同款制服的小姑娘對着他“咔嚓”拍了一張照,燈火闌珊的背景下顏雨微張着嘴唇略帶迷茫地回頭向上望,鏡頭定格下驚豔時光的少年感。
“問路”的女孩笑得臉紅紅的,“我跟她打賭說你往上看的角度拍下來一定超級好看,”她喊自己的小閨蜜,“怎麽樣?”
“帥死了~”檐下的女孩吐了吐舌頭,沖顏雨笑,“你不會生氣吧哥哥?”
顏雨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了,略微恍了下就明白過來。
他并沒有生氣,只是有點點無奈,看了眼女孩身上的“幸福八中”的校徽,答非所問地說了聲“好好念書”。
小姑娘們看他的眼神更亮了。
誰會不喜歡性格大方又好脾氣的漂亮哥哥呢,太酥了好嘛。
跟他間隔了幾步之遙的鐘南月感覺喉頭像是被灌下了一整瓶醋。
顏雨說之前交往的女友是覺得跟他在一起壓力太大才提出的分手,鐘南月在這一刻有些理解了那個女孩的心。
與這樣性格溫柔的人在一起,屬實會覺得不安。
他發現自己好像不能站在旁觀者的視角看顏雨。
明明他什麽也沒做,只是禮貌地與人擦肩而過,自己卻看一次,酸一次。
鐘南月喊了聲“小顏”,很不解風情地打破了局面。
他走過去攬住了顏雨的肩,做出了一個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舉動——
從來沒有拍過一張照片的人居然破天荒地點開了自拍模式,高高地舉起了手機。
顏雨詫異地偏過臉望他,“月哥?”
“看鏡頭。”
鐘南月捏着顏雨的下巴擺正了他的臉,貼近到緊挨着顏雨的距離,歪了歪頭,咔嚓一聲拍下了一張合影。
顏雨:“……”
鐘南月點開相冊,問顏雨,“好不好看?”
顏雨遲疑地說了好看,問他,“你是怎麽了?”
“這不是網紅打卡地嗎?”鐘南月說,“本來就應該合影留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