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邂逅相遇
還沒進入房中,就看到荀庚表哥挽着袖子,正在來回忙碌。他瞥見我,忙走過來,笑道:“嫣兒,你來了,怎麽這麽晚才到,我還正想着親自去接你呢。”他的臉上、衣服上都是灰塵,還沒來得及清洗,樣子有些憨然,卻叫人格外親近。
惠容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別叫嫣兒看着笑話。衣服在房裏,快去換一下。”
荀庚不好意思地沖我笑了笑,将我讓進屋裏,這才走開。我左右張望,只看房中沒有案幾,只擺着一張圓桌。要知周朝流行案幾,吃飯時都是一人一案,這種桌子,我是第一次見到。
看出我的疑惑,惠容笑着解釋道:“這是胡桌,從北地傳過來的。父親大人一向喜歡熱鬧,嫌用案幾隔得太遠,太生分了。每逢家宴,都要用這個。”
我聽吧,輕輕點了點頭,并未說什麽。伯父牽着偃兒的手走了過來,招呼我坐下。幾人圍在一起,緊挨着對方,這種感覺,的确很奇妙。
桌子上早就擺滿食物,大概是玩得太累,偃兒吵着要吃。孩子總是天真無邪,無拘無束,伯父也不訓斥,索性叫我們不用等荀庚。
偃兒聽罷,立刻要母親幫他夾菜,惠容沒有理會,先把菜夾給了我。偃兒賭氣,不肯理惠容,伯父只好幫他夾菜,算作補償。過了一會,表哥回來,一桌五人略微有些擠,卻吃得十分熱鬧。
酒已溫好,惠容正要倒酒,表哥笑道:“你忙了一年,今天該好好放松一下,倒酒的事我來就好。”
惠容面帶嫌棄,揶揄道:“就是因為忙了一年,我才不能在最後松懈。你忘了去年你也這麽說,結果我沒管你,你最後喝得癱在地上,差點沒耽誤公事。今年休想唬我。”
伯父笑道:“惠容說得對,庚兒你明天還要去軍營,少喝一點。”他這麽說着,自己倒了一杯,優哉優哉地喝了起來。
惠容轉頭看着伯父,一臉認真道:“父親大人最多也只能喝兩杯,不然你改明兒又要頭痛了。”伯父一時怔住,荀庚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惠容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氣氛更加歡愉,我看在眼裏,目光卻漸漸暗淡下去。
心中一種酸澀翻湧,這樣的場景,本是我夢中多年的盼望。如果父親和母親不曾發生過那樣的事,或許在另一個家裏,也是同樣的情景。
離開荀府,一陣冷風立刻迎面吹來,不是風冷,只是裏面的世界太溫暖,我才一時不能适應。終究習慣不了那樣的場面,我借口太累,提前離開,将箐兒和馬車打發掉,獨自在街上游蕩着。
原本空落的心,變得更加空落,明明眼前人身人海,偏偏有種說不出的孤寂。這種感覺,仿佛我此刻根本不是身處人群,而是置身在一片浩瀚廣袤的原野。
遠忘杳無人跡,觸目只剩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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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人流,不知不覺來到一座土山。山上便是神社,裏面是這次春祭所祭拜的社神。山下早已擠滿了人,一片喧嚣。樂聲響動,兩名壯漢帶着面具,正在跳傩舞。再往裏走,鬥雞、猜謎、拼酒、讴歌者,好不熱鬧。就連常年待在閨中的女子,也都來到街上,看着衆人游戲,滿臉羞澀,又躍躍欲試。
歡樂氣氛充盈四周,我心中更加壓抑。這樣的燈火,和我在新鄭時的體驗完全不同。那裏的繁華燦爛,是異國情懷,這裏才是我真正生長的故土。
可這樣的故土……好陌生。
又或者,陌生的并不是眼前景象,而是我的心。因為我自始至終,都不曾擁有過所謂的“家”。
轉身瞬間,猛地撞到一人身上,那人個子好高,我急忙道歉,擡頭一看,卻是最意料不到的灼然。
燈影闌珊,夜色迷離。花草帶着淡淡的清香,一如姬據身上的味道。好似久別重逢,又像是驚鴻初見,他的眼睛,總是讓我莫名心慌。
突如其來的遭遇,就像命中注定。
好不容易回神,我正要行禮,姬據忙上前将我扶起。想到這裏是鬧市,他又一身便衣,我只得作罷。
街上人流穿梭,兩人默然對視,眼中只倒影出彼此身影。時間仿佛靜止,空氣不再流動,整個世界變得一片靜谧。唯有初春的晚風,吹來一陣花草清香,伴着心跳的亂聲。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這是我剛剛在前面聽到的詩,沒想到轉眼就看見了你。”姬據緊緊盯視着我,語氣輕柔帶着幾分笑意與挑逗,就像一縷風,環繞在鬓角耳畔。
我不敢去看姬據的臉,輕輕後退,低聲道:“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姬據聳了聳肩,笑道:“這句話好像應該我問你才對。我聽你家裏的老妪說,你在荀老将軍那裏,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而且,只有一個人?”
不想讓姬據知道我的心事,我随口說道:“想到處走走,散散心而已。”
姬據認真道:“心上無事,何必要散?你有心事?”
我一時愕然,下意識地搖頭,生怕姬據問下去,忙又說道:“倒是你,公府應該正在舉行祭祀,你随便跑出來,沒有問題?”
姬據滿不在乎地說道:“祭禮有人主持,何必非我不可。”
我聽罷,眉頭微皺,“君上是天子冊封的諸侯,也是百姓們的依靠,祭禮是對上天的敬意,你不該如此倦怠。”
姬據輕笑道:“天命在我,豈在天?這種小事,不用管也無妨。”
我原本只想岔開話題,見他這般輕浮,不禁斂容,正色道:“千裏之堤,潰于蟻穴,勿以事小而不為。君上剛才的話,可是亡國之語。”
姬據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又有笑道:“你也學栾盾?晉國不是堤壩,那些繁文缛節就算不做,也成不了蟻穴,我懂得輕重。”
他不給我反駁的機會,旋即又道:“再說,我也不是随便跑出來,要見你,我從來不是随便。”
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我又驚又亂。姬據對我的感情,我當然清楚,可我根本無心,也不喜歡糾纏不斷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