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本分
書庫之內,氣氛變得有些壓抑。竹簡散落一地,大火灼燒過後的痕跡斑駁醒目,又帶着一絲詭異。我和韓厥同時開口,語氣都很急,看着對方,又各自一驚。
韓厥疑惑道:“嫣兒姑娘,你說什麽不對?”
我回過神來,沉聲道“這個房間的窗子關着,也就是說風只能從門外吹來。房間坐北朝南,如果油燈是被風吹倒,應該倒向北面,着火的地方也該是油燈北面。可是桌子上的痕跡,被火燒掉的部分卻在南邊。”
韓厥道:“天聽署的文件多為機要,窗子是從外面封死,絕對無法打開。照你這麽說,着火的原因,莫非不是風?”
我沒有回答,轉問道:“你呢?你又發現了什麽?”
韓厥将手上文書遞到我面前,文書是梁邑大夫所上,內容要求增加饷銀。梁邑靠近秦國,是晉國的軍事重地,這樣的要求并沒有什麽不妥。
我看不出什麽奇怪的地方,疑惑地将視線轉向韓厥,韓厥解釋,“這份文書尚未呈報,小生昨日曾看過,可剛才再看,發現上面的饷銀數量竟增加了一倍。”
我皺眉道:“你确定?”
韓厥慎重點頭,“小生對自己的記憶力有自信,絕不會有錯。”
我變色道:“這麽說來,昨晚有人來過這裏,對方将文書偷偷換掉,很有可能不小心碰倒了油燈,在釀成火災。”
事态嚴重,我們忙來到主堂将發現告知胥成。我只當胥成聽完後,會立刻着手調查,誰知他根本沒有當回事。
“油燈也許是韓厥離開時碰倒,文書內容也可能是記錯,這不過是你們的一面之詞而已。”胥成正在低頭批閱文書,看也沒看我們一眼。
韓厥信誓旦旦道:“下官可以用性命作保,文書絕對被人換過。”
胥成仍沒有擡頭,“你說用性命作保,那又如何?文書上的筆跡,和之前梁邑大夫上呈的文書筆跡相同,這一點你應該看得出來?”
不等韓厥回答,他又說道:“筆跡相同,文書不可能出自他人之手。梁邑大夫想追加饷銀數量,更不可能這般遮遮掩掩。”
他的話并非沒有道理,韓厥一時愕然,我看在眼裏,忙說道:“正因不可能,所以此事才有疑點。既然是同樣的筆跡,如此遮掩,可見背後一定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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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胥成的筆終于停住。他擡起頭,冷冷掃了我一眼,“哦?什麽隐情?”
我淡淡道:“君上的诏令,都是我們天聽署起草,君上過目後再發出。如果我們想做手腳,便只有在發出之後。同樣的道理,難保梁邑大夫身邊的人不會這樣。”
胥成一臉鐵青,“你是說,有人想要欺上瞞下,貪污多出來的饷銀?”
我道:“至少有這個可能。唯今之計,只有盡快調查。”
胥成瞪視着我,忽然拍案而起,怒喝道:“住嘴。你以為自己是什麽人?只憑你的猜測,就要大費周章調查?若是結果和你想的不同,豈非讓梁邑大夫覺得我們故意制造事端?”
我默然無語,靜靜凝視着胥成,韓厥着急道:“如果真如嫣兒姑娘所想,後果豈非更加嚴重?”
胥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嚴不嚴重,這件事都不該由你們來管,你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此事到此為止,莫再多說。”
他似乎決心已下,重新坐了回去,不打算再理會我們,我和韓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好一個本分,審查核文書的內容,以防纰漏,豈非便是天聽署的本分?”
姬據大步而來,一身長袍華貴翩然,目光冷峻,帶着一種令人無法仰視的銳芒。他身為晉君,從不參與政務,也很少出現在衆人面前,如今來到天聽署,胥成不禁一驚。
我也想不到他會出現,昨晚的事仍在眼前,此刻根本不知如何面對他。好在他并沒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走進門內,只冷冷打量着胥成。
胥成忙上前跪迎,惶然道:“臣下不知君上駕臨,還請恕罪。”
姬據似笑非笑道:“你的确有罪,天聽署發生這種事,還不立刻告知荀老将軍,讓他派人調查?”
胥成沒有起身,恭聲說道:“此事興許只是誤會,何必勞煩荀老将軍,君上若要調查,我回頭在和他們确認一下就好。”
姬據沉默,目光好似凝固,無言中散發出一股淩人之氣。胥成身子一顫,冷汗直流,忙點頭道:“臣下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秦風、鄭緩、章丘正好從外面回來,看到胥成慌亂的樣子,都又驚又疑。秦風和胥成撞在一起,胥成一臉怒氣,但礙于姬據在場,又不敢叱責。他離開,秦風等人立刻朝姬據叩拜,韓厥回過神,也朝姬據行禮。
“寡人只是碰巧路過,你們不用這樣,繼續工作吧。”
秦風等人起身,韓厥仍跪在地上,“臣下不知君上身份,先前……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君上降罪。”
“是寡人有心隐瞞,你也沒有錯做出什麽不敬的事,何罪之有?”他輕輕松松地說着,語氣十分和善,和剛才想比完全判若兩人,就連将視線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沒有絲毫改變。
我在姬據出現的瞬間,便已呆住,此刻才反應過來,忙上前行禮。
“我說過,不用多禮。”姬據伸手扶住我,兩人的身體在接觸瞬間,都有些凝固。我心中驚動,覺得這樣太過親近,正想後退,姬據先将手收了回去。
“是寡人失禮。”姬據突然客氣起來,他反而不知所措。他說完,朝我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便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有提起昨天的事,仿佛那一切根本不曾發生。
看着他的背影,我眼中心中,唯剩一股迷茫。
為什麽?昨天我誤會了他,對他說了那麽過分的話,為什麽他剛才還能那般若無其事?
是因為對我徹底死心,既然這樣,他看着我的時候,又為什麽笑得那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