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受罰
吃完飯後,我和韓厥一起回到天聽署。秦風、鄭緩、章丘早已回來,正跪在地上,三人臉上都有血痕,房內氣氛壓抑,
胥成手裏拿着一把戒尺,在房中來回踱步,怒喝道:“看看你們做的好事,你們是不是存心想給我找麻煩?若是耽誤了文書發出的日程,你們誰也別想給好過。”
在胥成身後,是韓厥先前撞到的書架,胥成生氣,顯然是因為書架上的文書掉落。當時我和韓厥急着去吃飯,一時疏忽,才忘記整理。韓厥見狀,忙上前解釋道:“此事是下官的錯,與秦兄他們無關。”
胥成聽罷,微微一愣,秦風則恨恨道:“原來是你,你……”說到一半,胥成手上戒尺又重重落在他的臉上。
“誰準你開口了?”胥成逼視着秦風,面容冰冷堅硬。秦風又驚又懼,捂着臉,眼中充滿不甘,偏偏就是不敢反駁。
胥成将視線移開,看着韓厥,冷冷道:“你可知書架上的文書都是剛整理好,明天就要發送出去的?”
韓厥恭聲道:“下官知道。是下官一時疏忽,我會盡快整理。”
胥成道:“只是這樣?”
韓厥道:“大人若有其他吩咐,下官自然照做。”
胥成面色稍緩,冷冷道:“除了地上的那些,順便将另外兩個書架也整理一遍。”
韓厥目光微微一動,不過很快平靜下來,“下官領命。”
天聽署工作繁重,單韓厥桌子上的文書,他整個上午也才整理一半不到。若要加上書架上的份額,只怕今天都無法完成。
他會将書架弄亂,都是因為我。我自然不可能讓他獨自承擔,忙道:“此事是因下官而起,大人要罰,也應該罰我。”
胥成瞥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故作輕蔑地說道:“你這樣說,是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以為我不敢處罰你?”
我知道他對我心存偏見,也不反駁,只是恭敬地彎着着身子。他瞪着我看了半響,最後說道:“我不管這是誰的錯,也不管你們誰來做,我要的只是一個結果。”說完,轉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他答應了,暗自松了口氣。秦風等人平白無故被我們牽連,眼中充滿怨恨,但礙于胥成在場,不敢發作,也都回到自己的崗位。氣氛比上午更加壓抑,直到傍晚,都沒有人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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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時間結束,胥成第一個離開。他剛走,秦風便罵道:“這個老東西,總有一天我要讓他知道小看我秦風的後果。”
章丘道:“天聽署是公卿子弟入朝為官的起點,他若在我們的考核上寫下差評,我們以後的仕途都要受影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鄭緩一臉畏縮,無奈地嘆了口氣,“章兄說得不錯,我看我們還是忍一忍的好。”
秦風冷笑一聲,朝我和韓厥走來,“要不是你們,我們也不會被胥成責罰,女人果然是禍水,不該來這種地方。”
他本來還想再說,鄭緩、章丘忙拉着他離開,大概是之前士會幫過我,他們不敢過分招惹。
我和韓厥始終低頭工作,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和我們無關。過了一會,韓厥停了下來,輕嘆道:“抱歉,都是小生連累了嫣兒姑娘。”
我道:“莫說連累,這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再說你中午不是也幫我出頭了嗎?”
韓厥道:“秦兄他們先前做得過分,小生理當如此。”
我笑了笑,不和他争辯。他有些猶豫,支吾道:“而且,嫣兒姑娘畢竟是女子,你已幫了我不少忙,剩下的工作就交給小生好了。”
我眉頭一皺,嗔怪道:“你我既是同僚,便無分別,你若将我視為女子,區別對待,我可是會生氣哦。”
韓厥聽罷,吓了一跳,擺手道:“小生并非此意,只是……”
我見他臉又紅了起來,不禁有些疑惑,追問道:“只是什麽?”
韓厥咬着牙,“只是這裏只有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生怕……怕會影響嫣兒姑娘的清譽。”
我向來不拘小節,根本沒有想到這點,聽他這樣說,不禁一愣,目光閃動,反問道:“你會做影響我清譽的事?”
韓厥這次吓得更厲害,一邊擺手一邊搖頭,“當然不會,絕對不會,就算借小生一萬個膽,小生也不會做出那種事。”
我笑道:“那不就行了?”
韓厥愣了愣,默然半響,終于安定下來。兩人繼續工作,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夜色已深。文書整理完,兩人都松了口氣。
我準備離開,回頭瞥見韓厥仍坐在座位上,疑惑道:“你不回去?”
韓厥沒有擡頭,兀自說道:“小生還要守夜,要晚點。”
我皺眉道:“守夜,這是輪流的嗎,署司大人先前怎麽沒和我提起?”
韓厥道:“此事一直都是我們下面人自己安排,而且一向是小生負責。”
我知道韓厥心性敦厚,“該不會是其他人都不願做,硬把守夜的工作都推給你?”
韓厥搖頭道:“我本來就要留下,順便幫一下他們也無妨。”
我更加不解,“什麽叫本來就要留下?”
韓厥道:“小生留下,是想将其他人負責的文書也看一遍。”
我一臉驚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就算你再怎麽好心,也不用幫別人查看疏漏吧?”
“嫣兒姑娘誤會了。”韓厥急忙解釋,忽然變得一臉認真,“此處文書內容龐雜,涉及晉國各個方面。晉國所有政令舉措,都從這裏傳去,地方上的事情也要經過這裏,呈報君上。換言之,通過這些文書便能掌握整個晉國的發展與變化。為政者,了解國情是最基本的工作,小生留下便是為此。”
他說話的時候,眸子裏閃動着一種興奮的光,那張原本稚嫩清秀的面孔,也陡然多了幾分成熟,我聽得目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
韓厥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臉又一紅,“當然,這只是小生個人的想法,嫣兒姑娘莫笑。”
我回過神來,正色道:“如果有人敢笑,我想他才真正可笑。你的這話很有道理,你的做法也令人敬佩。”
韓厥道:“嫣兒姑娘以女子之身入朝為吏,才真正令人欽佩。”
“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我目光一黯,旋即将話題轉開,“你晚上留在這裏,那吃飯怎麽解決?膳堂應該只提供午飯。”
韓厥從案幾下取出一塊面餅,“這個足矣。”
我道:“你要用功,但也無需這樣虧待自己吧?”
韓厥道:“衣食不過身外之欲,小生無所謂。況且這個世上還有許多人連飯都吃不跑,小生既無法為他們纾憂解難,又怎敢過分要求?”
我感慨道:“你說得不差,只可惜并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麽想。對大部分人而言,別人過得如何,根本與他無關。”
韓厥正色道:“國之興衰,需要衆人齊心。為官者更當一心為民,否則便是屍位素餐。別人怎麽想,小生并不在乎。我只希望自己能盡到責任。”
他說得很認真,也很堅定,我看着他,眼中充滿敬佩,想起什麽,問道:“韓兄在這裏幹了多久?”
韓厥似乎沒想到我會問起這個,不過還是答道:“三年。”
我眉頭一皺,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改變主意。韓厥也沒有在意,疑惑道:“其實小生一直很好奇,嫣兒姑娘為什麽會想做官?”
我将目光移開,仿佛在沉思,過了一會才輕輕道:“我沒有你的那些抱負,我只是想做自己。”
韓厥疑惑地看着我,沒有追問。過了一會,他去隔壁書庫整理文書,我便獨自走了出去。夜色清靜,星空斑斓,風吹着院子裏的松樹,發出一陣窸窣脆響。月光灑落,照在我眼中,我的眼眸似一泓深水,看不見一絲斑斓。
心中總覺得無法平息,在院子裏慢慢踱步,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一陣輕微的鼻息。回頭,姬據正站在我身後。他的眸子還是那般灼熱,在黑夜裏看來,就像是兩顆明星。
自那日朝堂一別,和他已有數天不見。明知自己的心現在絕不該動,可入眼瞬間,仍那般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