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昨日舊事今已遠
風吹動枝頭積雪,在日光下散成一片銀白。雪落落在我臉上,冰冰涼涼,落在紫衣人的臉上,立刻融化。
紫衣人看着我,目光灼然,裏面好似燃燒着一團火。我并不是沒有人被人這樣灼視過,但這雙眼睛,偏偏叫我心好生得亂。
仿佛記憶深處,曾有過同樣的心亂,可那又是什麽時候?
“不管你是誰,總之如果你不離開,我就喊人了。”生怕對方再次痛下殺手,我急忙大聲恫吓。
紫衣人聽完我的話,臉上笑意更濃。他總是笑的這麽開心,我忍不住惱怒,冷冷道:“你到底在笑什麽?”
紫衣人道:“在下只是覺得,嫣兒姑娘生氣的樣子原來這麽美。”
我眉頭一皺,決定不再多說,這種人就算和他說再多,也沒有意義。咬了咬牙,我突然朝他沖了過去。我氣勢洶洶地對着紫衣人揮拳踢腿,只可惜在他面前根本無效。
“直到今天在下才明白,‘花拳繡腿’這四個字的含義,沒想到姑娘動起手來,也這麽美。”紫衣人一手抓着我的右手,一手鈎住我的左腿,将臉頰湊到距離我不到一寸的地方,語氣輕浮張狂,令人憎惡。
我被他這般親近,心中又羞又怒,恨恨道:“你……你下流。”
紫衣人眼神一凜,“那也沒有姑娘心思深沉,要是在下剛才接了你的拳頭,只怕已經中了你的毒。”
他說完,用力一擰我的手腕。我吃疼松手,手裏掉下幾根銀針。我知道自己不是紫衣人的對手,剛才出手,只是想誘他接住我的拳頭。若是紫衣人被銀針刺中,我便有了談判的籌碼。誰知他早就看穿。
事已至此,我無奈地嘆了一聲,“罷了,落到你的手中,我還是那句話,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嘴上這麽說,我一頭朝紫衣人鼻子撞去,就算死,我怎麽可能悉聽尊便,就算死,也要先撞爛他這張笑嘻嘻的臉。
紫衣人見狀,不慌不忙地朝旁邊一斜,同時将抓着我的手松開。我一頭撲空,身子頓失平衡,猛地栽倒在雪地裏。
紫衣人又大笑起來,“剛才我就說過地上太涼,嫣兒姑娘你怎麽非要趴下去?”
我沒有回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箐兒臉色一變,着急道:“糟糕,小姐的身子一直不好,一旦着涼,就會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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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人本來十分得意,聽到箐兒這麽說,立刻慌了起來,他看起來很着急,失聲道:“怎會這樣?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衛風,馬上叫大夫。”
他說話間已将我抱起,眼中充滿憂慮。可緊接着,身子就凝固,因為我已将一把小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紫衣人平靜下來,嘆了口氣,苦笑道:“沒想到嫣兒姑娘主仆二人,都這麽機靈。”
我也在笑,“現在你還有話說?”
紫衣人凝視着我,眼中充滿溫柔,“你沒事就夠了,我還要說什麽。”他語氣雖輕,卻很認真。他剛才擔心我,的确不似作假。
“你……”我疑惑地看着紫衣人,猶豫着,終于慢慢将手放下。
“你終于肯相信,我對你沒有惡意了?”他松了口氣。
我咬着嘴唇,心中有些緊張,“你……你究竟是誰?”
紫衣人正要回答,小家老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大喊道:“不好了,老爺……老爺出事了。”
人生就像一場夢,一場你永遠不知道何時會驚醒的夢。時間則好似一個騙子,總是用最不經意的筆觸,編寫着無法挽回的遺憾。
一天前,我看着父親的背影,曾一度認為那是我這一生也無法走過去的陰霾。可現在,父親躺在床上,已再也不可能擋住我。
伯父用力握着雙拳,臉上充滿自責,“首弟是回來的時候,不慎從馬上摔落。都怪我太大意,他在邲之戰時就已受傷,可我居然一直……一直沒有察覺。”
我看着胸口被鮮血染紅的父親,整個人都變得恍惚。昨天回家時,他捂着胸口痛苦,原來是因為身上有傷。
可他為什麽要瞞我?
秋岚撲在父親身上,早已哭得不成模樣。她嘴裏一直在說話,可我忽然什麽都沒有聽見。我聽到的,是那年母親死時,彌漫在耳畔的風聲。風聲中,還有一個女孩的啼哭。
為什麽又是同樣的結局?明明他看起來那麽堅強,明明我以為自己的的一生都要被他控制,為什麽他還什麽都沒做,就變成了這樣?
後來的事,我有些模糊,只記得自己忽然朝後跌去,然後被一個人扶住。他的聲音很柔軟,在我耳邊輕聲安慰。他叫我“阿嫣”,記憶中,好像的确曾有一個人這樣稱呼自己。伯父看着他,臉上充滿驚訝,再然後……所有人都亂成一片,我的思緒也亂成一片。
醒來時,已回到自己房間。頭很痛,枕邊有些濕,好似做了一個夢,又好似仍在夢中。慢慢起身,一雙手輕輕扶住了我。
我猛地抓住對方,不是夢中的人,而是箐兒。
“小姐,你終于醒了,你感覺怎麽樣?”箐兒眼中充滿擔憂,我卻陷入恍惚。不過很快便回過神,輕輕搖了搖頭。箐兒眼角似有淚痕,顯然也曾哭過,“小姐,你……你不要太難過,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你在說什麽?”我輕拂着額頭,語氣平淡沒有絲毫感情,
“小姐?老爺變成那樣,你難道……”箐兒看着我,幾乎怔住。
“他不是還沒有死嗎,不過是再也不能下床,不能說話罷了,我何必為一個根本不在乎我的人傷心?”我輕笑着,故意将視線轉開。
箐兒凝視着我,“這是小姐的真心話?”
我沉默。
箐兒嘆了口氣,緩緩道:“荀老将軍仍在府上,他說小姐如果醒了,希望能和你見一見。”
我還是沒有開口,慢慢起身,也懶得整理妝容,就這樣走了出去。
時間将近傍晚,外面的雪化了一半,院子有些泥濘,光影有些模糊。風吹着我的臉頰,有些冷。箐兒急急地追出來,想給我披上一件外套,我朝她擺了擺手。
“新鄭現在應該是春天了吧?”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雖然在新鄭時過得十分辛苦,可比起現在,好像要開心得多。
箐兒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我的瞳孔一點點收縮,目光沉下,最終平靜成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