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異魂24
良久,青蘅君嘆道:“危難之時,方顯品行。”
俗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間多的是為己私欲不擇手段之人,求名求利将自己包裹得衣冠楚楚,不到危難當頭時,連自己都不清楚會作何抉擇。正因為如此,能夠堅守本心才難能可貴。
藍啓仁憶着與這個女子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彼時尚不知其貌,僅那言行便将他深深吸引,如若陳年老酒,越品越是香醇,直至如今知曉其人,這顆心再難為旁人跳動。
“我只說我該說的,做我該做的,旁人願不願記好,願不願聽,與我何幹?”
“我不知道這個詛咒由誰開始,但我希望能由我結束。”
她這麽說,也是這麽做的。
這便是他心悅之人。藍啓仁看着天空的眼裏有着別樣神采,比任何時候都要奪目。
藍忘機與魏無羨也将屬于姑蘇藍氏的印記掩藏,深入民間,遇到的邪祟不管有多小,只要是作祟的都直接除了。這日魏無羨忽然憶起正在岐山被“教化”的同窗們,于是兩人轉道去了不夜天,方巧知曉了溫晁竟然将各家嫡系全部困在了屠戮玄武所在的洞穴裏,而且他們沒武器。頓時大驚,拽了人指路尋到了地兒,符咒一扔便将溫晁堵了的洞口炸開,對着将各家嫡系追得驚惶萬狀的屠戮玄武就上手猛揍。
洞穴炸開這是希望,在看清來人是誰時,所有人的心便出奇的安了下來。明明他們與藍忘機魏無羨同齡,甚至不乏年長幾歲的,卻在此時由衷的安心。然後他們就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吓人的屠戮玄武被這兩人一邊倒的狠揍,然後屠戮玄武……挂了。
揍完後魏無羨和藍忘機就準備走人,結果見這些一個個的就這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頓覺莫名其妙,疑惑問:“你們不走?”
如夢初醒,怎麽可能不走?在這留着過年嗎?這才剛翻過年頭呢!
幹完好事兒的兩人深藏功與名,繼續體驗幾日民情後便恢複行裝回了姑蘇。
衆家嫡系差點被溫家的“教化”弄得全軍覆沒,再有溫家強硬的要在各家設監察寮,又想到雲夢江氏的下場,危機感襲來,便有家族暗中聯絡,清河聶氏當先響應,扛起了射日大旗。遭逢大變而蟄伏的雲夢江氏趁此機會加入,射日之征名正言順。
亦有用道德綁架想要姑蘇藍氏參與的,畢竟他們強硬的将溫氏拒在山門之外,又是一群君子,只要大義凝然一番,就能引着這群君子“為民請命”。然而已經整改後的藍家不再那麽死板迂腐,哪還能頭腦發熱?溫文爾雅笑着的藍曦臣不疾不徐的掏出厚厚一本書翻開,讀出了一串又一串的話,聲音溫和如沐春風,那一個個大義凝然的修士卻面上一會青一會紅。
藍曦臣手裏那一本厚厚的書,竟然是仙門百家們明裏暗裏造的孽!藍曦臣就這麽用他那如沐春風的聲音溫柔的念了出來,當然,念的都是在場之人幹的事,末了藍曦臣儒雅的合上了書,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問道:“諸位比之溫家能好多少?溫家至少作惡也是光明正大,而諸位……甩鍋倒也順手。還有什麽疑問嗎?”
溫氏的确如日中天,行事嚣張跋扈欺男霸女,但人家從來沒有掩藏,既是不屑也是驕傲,可這些百家修士明裏光鮮亮麗,暗地裏什麽勾當都有,有溫氏那麽個招恨的,正好幹了什麽都往人家頭上扔鍋,也根本沒人懷疑。沒具體到人,連溫家自己都以為是自家人幹的。是以姑蘇藍氏才不去淌這趟渾水,讓這群王八蛋自己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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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聶明玦親自送來的聶懷桑眼睛亮晶晶的瞅着曦臣哥哥……手上那本書,厲害還是曦臣哥哥厲害,藍家牛掰不解釋!
而看着上前的聶明玦和聶懷桑,藍曦臣捏着書的手指緊了緊,思考了那麽一瞬是不是要念一念聶家的陰司,但考慮到藍聶兩家一向交好,他與聶明玦相交多年,便先聽聽他如何說再做決定。
雲深不知處是安全的,聶明玦想請藍家庇護一下他弟弟,即便聶家在這場争鬥中消亡,到底弟弟的命能夠保住。原本他确實想開口請藍家一道伐日的,但藍曦臣所念的那些陰司讓他歇了此心。誰家沒有點陰司?他們聶家自然也有,即便行事光明磊落,但有的事是必須掩蓋的,藍曦臣那厚厚的一本罪過書裏,有沒有他聶家的祭刀堡?他不敢賭。
既然聶明玦沒開口讓他們為大義為天下揚刀舉劍去讨伐溫家,只請求他們護聶懷桑一護,藍曦臣還是樂意的,便答應了。在聶明玦欲離開時,藍曦臣還是問了一句。
“明玦兄在知曉百家面目後依然決意讨伐溫氏,是因為認為是溫若寒暗算的聶伯父嗎?”
聶家兩兄弟紛紛看向他。
聶明玦問:“曦臣,你的意思是,另有其人?”
藍曦臣默了默,将手中的書翻開,翻到某頁後交到聶明玦手裏。
“自父親與叔父整頓藍家開始,便也查了各家。會查這些也非是想要握住各家把柄,只因我藍家人大多因為不知變通而被利用犯錯借刀殺人,便順着這些查了過去,這一查,就牽扯了整個仙門,便是民間百姓也有。聶家,自然也有,比如那些屍體的來源。”
聽着藍曦臣的話,聶氏兩兄弟無言,只死死将藍曦臣翻的那一頁,似乎妄圖将之盯個窟窿。
說來極為好笑,他們聶家恨了十年,結果他們父親死于一個名不見經傳修士的算計。他們聶家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只要是認為是對的,那是根本不會給人顏面,因而得罪了不少小人。而這個小人他們父親都未必記得是誰了,跑到極為好面子又極為阿谀奉承的一個溫家長老面前将他們父親的刀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然後那長老就撺掇着溫若寒拿來看看。溫若寒挺詫異的,聶嵩的刀他又不是沒見過,哪裏有那麽好?莫非是換刀了?好奇之下就讓聶嵩給他看看,分明就是以前那把,于是伸指彈了彈,發現還真是原來那把,頓時大失興趣。在歸途時,聶嵩的刀就被那小人買通了的聶嵩極為信任的一個人動了手腳,跟着就遇上刻意引來的強大邪祟,那被動了手腳的刀支撐不了全力灌注的靈力便斷了,因而丢了性命。這口鍋就這麽栽在了溫若寒頭上,而聶家也沒聲張,溫若寒壓根兒也不知道,因此就這麽誤會并恨了十年。
聶明玦對藍曦臣鞠躬一禮謝過,而後陰沉這臉出了雲深不知處。
射日之征依舊打響。溫氏格外留意姑蘇藍氏,在知道藍氏的操作後,溫若寒哈哈大笑,而後親往雲深不知處,只為求這麽一本書。青蘅君在為弟弟要了心心念念的珍本孤本以及讓溫若寒承諾無論射日之征結果如何溫氏都不為難那江厭離後,将那《罪過書》給了溫若寒一本。裏面仙門百家的都有,包括溫家自家的。給出後,姑蘇藍氏就關閉山門,不管外面的風風雨雨。
藍啓仁在夢過蘇書後便為之作畫幾幅,所見的一颦一笑皆畫出,栩栩如生。又照蘇書的尺碼讓人做了許多衣服整整齊齊疊在衣櫃中,就連抹額也有,與他的衣服挨在一處。有時也會買一些胭脂水粉這些女兒家用的東西,只是鎖在盒子裏,與那根本等不到主人的衣衫放到一處。
這些變化最為親近的魏無羨自然發現了,也曾問過,藍啓仁笑着告訴他,這是他心悅之人,但她不在這裏,他拿出來整溫家人那兩種符便是她所創。魏無羨頓時大為嘆服,那兩個符可是太對他胃口了!他也畫了拿出去整過人的!這些拿來對付那些罪不至死的小混混可是再好不過了!
蘇書醒來後,就這麽看着天花板,感受着世界的排斥,無盡孤獨襲來,那些過往被這孤獨襲擊得零散,分明才一個月,她卻幾乎記不得過往的朋友親人了,便連爸媽爺奶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一個月,卻好似過了一個世紀。倒是常常對鏡自照那張留着大胡子的臉在腦裏格外清晰,以及與他無需開口便能交流的對話,還有那個腹黑的青蘅君,跳脫讨喜的魏無羨,不再沉默寡言的藍忘機,溫文爾雅頗有其父之風的藍曦臣,這些都記得。可那似乎只是一個夢,似乎真實經歷過的夢。
取下已經裂了的玉,蘇書眼眸微動,原來這枚玉不止是玉,它是玉符,一塊真正有用的護身符,便是這枚玉符護了她那麽久,讓她平平安安的。只是這一次的危險超出了它的極限,因此護了一命之後它裂了,失去效用。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緩緩繪着那複雜的紋路。
外婆臨終前一點也不像要離世的模樣,她将她招到面前,慈祥的笑着喚她“阿書”,然後将這枚玉符戴在她頸上,溫柔的道:“外婆沒有什麽值得留給你的,只有它了。要好好戴着它,永遠也不要取下來,阿書一定平平安安無災無難的。如果……如果裂了,就不要了。”
緊緊握住已然裂了的玉符,有什麽奪眶而出劃過臉龐,蘇書起身走到窗前,伸手一拉将窗簾拉開,看着被陽光籠罩的四處,唯有這裏,在各處高樓的倒影之下,将照耀世間的陽光隔絕在外。這便是被世界的排斥與孤獨,便是普照萬物的陽光也不願停駐。
蘇書打開門向外走去,陽光不願照耀這裏,她就走進陽光裏,只是……即便在陽光下,她也感受不到半分陽光的溫度。
她擡頭看着那輪本該刺眼的太陽,她能看到光,卻似隔着一層紗,無法觸碰,無法接近,自然那光也刺不了眼睛。
這陽光,是冷的。
蘇書去逛了商場與街市,處處與她格格不入,越是喧嚣孤獨感越盛,快要将人逼瘋,心裏有什麽在誘惑。
“去找替身啊,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說出一個題而已。”
“選什麽都不要緊,這個沒選對就繼續問下一個,直到選對為止。”
“總有一個選對的,選對了,你就回來了,看這世界多美好啊。”
“你本該恣意歡笑的,本該有許多許多人喜歡的,你甘心嗎?”
“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親人,蘇書你什麽都沒了,你甘心嗎?”
“你看,這大千世界來來往往那麽多人,随意尋一個,然後啊,他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看那個人,她是家裏的小公主,比原本的你還要幸福,成為她,你就比原來幸福了。”
“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為什麽不去做呢?”
“人啊,總要對自己好一點……”
蘇書不理會這心裏冒出來的各種迷惑的聲音,她買了許多畫紙、畫筆,還去寺廟等地方買了黃紙朱砂等各種道士用的東西,又孤獨的回到那個孤獨的屋子。
畫紙畫筆,那是她想将還記得的人畫下來,親人朋友模糊了,但爸媽她還記得。以前畫得不好,但在胡子大叔身體裏那三月偶爾練習進步神速,或許還是不好,但對于現世來說,能用種花家傳統畫筆畫成這樣,那已經是高端水平了。
蘇書畫完了爸媽,他們的影像瞬間從記憶裏模糊,但看向畫上的人時又瞬間清晰。
蘇書仔細回憶自己還記得的人,何菲……不記得便不記得了吧,于是她畫了胡子大叔,畫了青蘅君,以及魏無羨藍忘機藍曦臣,她将他們幾個人畫下來,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然後她将胡子大叔的畫展開,時不時的看看。
她微笑呢喃:“大叔,我不會忘記你的。”
便是練習畫符,她也将他的畫放在一旁,一擡眼便能看見,然後想象他說話的樣子。
她有些委屈:“大叔,我還不知道你到底長什麽樣呢……早知道,早知道那天就會走,我一定剃了看看。”
但她知道,即便早知道,她也不會剃的,因為他不願。
她畫的符,是外婆予她的玉符上的符文,只是總也不成功,或許應說,她自己亦不知道成功與否。
沙漏漏盡,一月之期再盡。
蘇書捂着心口栽倒在地,她掙紮着将胡子大叔的畫放在眼前,就這麽看着那容顏,要烙在靈魂記憶裏。她的頭挨在畫紙上,一手握着已裂的玉符,一手撫在畫中人胡子上,看着那容顏,目中光芒漸漸渙散,緩緩阖上雙眸。
不知何處一陣風來,将她這些日子所繪的符與畫像吹其,飄揚滿屋。一些符散出絲絲光影将整個屋子籠罩,另一個世界之人的畫像上也跟着輪廓散出光芒,緩緩将已阖目的蘇書籠罩其中,而後蘇書身上亦散出同樣的光與那些光影相纏,光芒消失,蘇書也自這間屋子裏消失,不屬于此界的畫中人也自畫上消失成了白紙一張,發出過光的符紙瞬間散成飛灰消失無蹤,屋裏符紙與畫紙淩亂飛舞,有畫過的,也有沒畫過的,還有那枚裂開的玉符靜靜躺在地上,證明此間有人存在過的痕跡。
在一切歸于寂靜後,忽有陽光透過窗簾照進此間,一切回歸原位。
所有曾中這個詛咒而換了身份的人眼前忽見一個畫面。
何菲有些慌亂的喊住一個文靜而溫婉的女生:“蘇書,你不要做傻事,找個人,我幫你找你朋友,代替她,我們還可以是朋友,你也可以常回來看你爸媽的……”
蘇書道:“我不希望再有人像我一樣突然失去所有,也不願意去代替別人過他的一生,每個人人生都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這個詛咒由誰開始,但我希望能由我結束。”
蘇書轉身向何菲:“所以拜托了,照顧好他們,他們是你的家人。”
而後便是被風吹起的畫紙與符紙,以及安靜阖目的蘇書。
他們的詛咒解了,一切回歸原位,不再是代替的他人。他們的父母家人将他們緊緊抱住,這錯位親情友情愛情,讓所有人心傷痛哭。
唯有蘇書的父母,他們憶着這段時日與他們相處的何菲,憶着那個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姑娘,那是他們的阿書,他們的阿書啊……可是現在她在哪裏?
“阿書……”
“爸媽的阿書啊……”
蘇書爸媽瘋了般四處尋找,報警、網上、貼尋人啓事、上節目……
可是,他們的阿書,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