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破立
年剛過,越家便迎來了這樣的一天。九九穿着藍色雲紋袍子,外罩雲白色紗衣,腰間懸着一枚象征着越家家主的玉佩,上書“醫”字。她從上一任家主,也就是她爹爹的手中接過了越家的印信。
印信一轉手,越家的衆家仆便齊齊跪下行了禮:“願奉家主之令,跟随左右,振興越家。”
九九的哥哥姐姐們走上近前來,微微鞠躬:“謹遵家主調遣。”
待儀式結束,無雙、無路和無伐三人将自己的行李整理了,衆兄妹便坐上了去別苑的馬車。九九和簪七站在門口,看着他們相繼登車。一直冷淡的大哥上車前卻走到了九九的面前,神色複雜地看了她許久,輕輕拉起她的手:“沒想到竟是你,小酒,以後你要走的路……希望你多年以後還能像現在這樣。”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才這麽多年都沒有回來?”九九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樣問着,越無衣只是勾了勾嘴角,再沒說什麽。
其他幾個兄弟也簇擁過來,尤其是無伐,嘴一咧便哭了:“小酒,哥哥還能回來看你的,對不對?”
“當然可以了。”
“可是玄榕城的別苑離聖都好遠啊……”
“不過一天的路程罷了,越無伐你适可而止。”越無路在他的頭上敲了一記,“三哥四哥他們得回栖雁山的別苑去,那才遠呢。九九,六哥哥就在聖都為官,以後一定會常來見你的。”
越無伐看見老六如此無恥地炫耀,兩人又打起了嘴仗。在這空檔,越無雙突然指揮着人把自己的東西往回搬,面對衆人疑問的眼神,她不無得意地走到九九身邊,将九九的肩膀一摟:“我已經和聖王陛下說好了,可以繼續住在老宅中,将一身的醫術教給九九。”
衆人大嘆,怨聲此起彼伏,但是誰叫越無雙和人家聖王熟呢。
九九還是很高興的,本以為她們一個都不會留下,這屋子裏只剩了她一個人的話,該多空蕩。她高興了,簪七卻警覺地看着越無雙,怎麽就留下了這個對九九心懷不軌的呢?
“簪七姑娘。”突然有人喊自己,她一回頭,看見神色嚴峻的越無妻,“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簪七心裏一緊,下意識地看了九九一眼,九九正被衆姐妹兄弟團團圍着,依依惜別,她便趁機溜開了。到了僻靜之地,越無妻用質詢的眼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也不遮遮掩掩了:“你在九九身邊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不會傷害九九分毫的,這點你大可放心。”
“你是幽人族的人,這讓我如何能夠放心?我警告你,不管你接近九九是出于什麽目的,若是九九有半分因你傷心,我絕對不會輕饒你。”越無妻狠狠地威脅着,卻覺得自己的力量找不到焦點,面前這個人看起來如此無害,如此單純,之前她也的确幫了自己,但是……誰知道這是不是假象。
簪七點點頭:“我承認,當年接近九九确實是遵從師父之命,想要順藤摸瓜,找到真正的白家後人,但是現在……”她想到和九九兩情相悅的快樂,又忍不住揚起嘴角,“九九是我……”
“師父。”刻入骨髓般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簪七渾身如同澆了一桶冷水,腳都險些軟了。她愕然看着面前的越無妻,他則看着她的身後。
簪七僵硬地慢慢轉過頭來,看見九九正站在她的身後。剛想要解釋,卻見九九的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師父,你在這兒和哥哥說什麽悄悄話呢?他們已經走了,我一轉眼卻見不到你。”
簪七回身,一邊向九九走過去,一邊小心翼翼地瞄她的眼神,看起來應該是沒有聽見自己和越無妻的對話,要不哪能如此淡定如常?
越無妻看着她倆并肩離去,一直沒有挪動腳步,從他問簪七話的那一刻開始,少女便一直站在簪七的身後,靜靜地聽着,然後直到剛才,若無其事地将簪七拉走。她是一早就知道,所以不在意,還是簪七太過重要,所以無所謂?或者兩者都不是,她只是受到的打擊太大,一時間選擇了不接受?
簪七啊簪七,真是一不小心把你害慘了,是死是活,你自求多福吧。
越無妻趕緊登上自己的馬車,快馬加鞭往上官城趕去。
雖然九九看起來什麽都不知道,行為和以前也沒有什麽分別,可簪七就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到了下午,九九便有些心不在焉,衆人都只當她是剛剛擔上重任,兄弟離散,難免有些不習慣,但是簪七因此更加如坐針氈。
到傍晚日薄西山,随着聖王進宮的越流宗突然回來了,将九九帶進了醫園裏,直到夜裏三更才回來。九九看起來更加沉默了,連晚飯都沒吃,直接窩進了房裏。簪七走進去,她也沒有擡頭看一眼。
“九九,你還好麽?和師父說說話好麽?”
“九九,有什麽事情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裏好嗎?”
“九九……”
床上弓起的一團小被輕輕動了一下,然後九九的聲音響起:“師父,你走吧,離開這兒,離開我的視線,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好不好?”平淡的,仿佛在談論着天氣真不錯一般。
簪七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九九是什麽意思,呆呆地說:“你知道了……你聽到了?”
九九沒有說話,被子小幅地顫抖着,她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發抖。簪七攥緊了手心,胸口一陣揪痛,是師父的蠱嗎?還是那個九九親手種下的情蠱?她終究還是傷了九九的心,無論那個相遇對于她來說是多麽幸運,也是九九最大的不幸。她簪七再沒有資格留在這兒了。
“九九,我知道你在聽,就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再離開。”她頓了頓,回憶回到了八年前,甚至更久之前,“我是圖雲的人,自小和家人失散,被師父收養,這些都是真的,只不過,我的師父是幽人族蠱支的一員,他還收養了其他幾個孤兒為徒,教我們學武,去除掉對幽人族的敵人。”
“後來師父的祖父被人所殺,師父遷怒于白家,便派我用障目指使越無雙殺人,她沒有殺你,打破藥障之後便昏了過去,我本想當場殺了你,卻沒忍心下手,将你帶到了山上。”
“師父知道這件事之後大怒,但是叫我利用你去引出白家其他人。”簪七下意識地掩藏了蠱藥之事,只挑了其他的說,聽着九九細微的抽泣聲,簪七越說越覺得自己實在是罪大惡極。
但是……“我明白,自己絕不是你想象的那個幹幹淨淨的人,我的雙手已經沾染了很多血腥。我能被稱為陰陽眼,是因為我對殺人太過熟悉了……但是九九,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很久以前開始,我已經漸漸在抛棄自己以前的生活,只為了能夠讓你開心。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因為我難過,不要再因為我受傷。”
“我走了,這些年一直瞞着你,對不起。”她咬着唇,紅了眼睛,轉身往外走,門口站着神情複雜的紫情,簪七想要讓她好好照顧九九,又覺得多此一舉,便什麽也沒有再說。
突然身後一聲悶響,聽得紫情緊張地喊:“小姐!”
簪七一回頭,便被巨大的沖力撞得後退一步,少女穿着單薄的衣服,踉跄地跌在自己腳邊,卻緊緊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撒手:“不要走……不要走,師父!不要……”她擡起頭,滿臉淚痕,歇斯裏底地哭泣着,“不要走!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不要離開我……”
簪七剛剛被挖掉一塊的心,突然又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