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畫蛾眉

第29章 争執

聽見紫情的話，藍星下意識的擡起頭，向她身後看去。剛開始誰也沒有出現，隔了好一會兒，陰影中才慢吞吞地挪出一個青年來，正是藍星認的主人，也是在武場上冷眼旁觀，冷笑着離開的男子。但是此刻，他的臉上沒有了方才的冷笑和嘲諷，反而多了一些怯縮愧疚。

九九看到他的那一刻，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早上隔得遠還看不出來，現在細細看來，他的眉目間竟是籠着一層黑氣，倒像是病得極重的模樣。

藍星呆呆地望着眼前人，突然掙脫了九九的手，跑到他的面前跪了下來：“主子！不要丢下藍星好不好？不要讓藍星離開……藍星要一直陪着主子！”

青年沉默了很久，似乎在腦海中作着什麽掙紮。一言不發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藍星委委屈屈地開始掉眼淚，他才輕嘆了一口氣，蹲下身來，伸出手撫上藍星層層包紮的額頭：“痛麽？”

藍星一聽這話，哭得更加厲害，撲到了他的懷裏，大力地搖着頭：“藍星不痛，只要主子還要藍星留在身邊，就一點也不痛……”那青年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反手摟住她，像哄孩子一樣輕輕地拍着她的肩：“對不起，對你說那樣的話，還做出那麽過分的事情，真的對不起……”

一時間客棧大堂裏的氣氛竟很是和諧，簪七懶懶地摟住九九，将腦袋靠在她的肩上，卻發現她的表情并不算好。紫情也發現了，輕聲問道：“小姐，有什麽不妥麽？”

“……沒什麽，”她頓了頓，提高了聲音，“不知公子是……”

藍星和青年聽到九九的聲音，才從主仆和好的溫暖中回過神來。藍星連忙解釋：“主子，這是藍星的主子九九小姐，九九小姐，這是我的主子。”

“在下花寒，多謝九九姑娘救下藍星，我也是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這種混賬事來。”

“花公子，可否請您和我單獨談談？”他話音剛落，九九便道，聲音中倒有些嚴肅的意思。

衆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有靜坐在窗邊看着這一切的青虹知道九九發現了什麽。

兩個人單獨走到衆人聽力範圍之外，九九這才飛快地伸手，鉗制住花寒的脈門。花寒一開始還下意識地遵循本能反抗，卻發現無法動彈，不禁愕然地看向九九：“你想做什麽？！”九九沒理他，隔了一會兒才放開他的手：“公子是因為自己病重，才決定讓藍星離開的吧。”花寒本還想要發火，一聽這話火氣也萎去了，微微垂下眼眸，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

“沒錯，這是家傳的病症，咱們花家每一代中都會有一個男子發病，一旦發病，最多一年時間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在花家，有人發病之前，這一代中所有的男子都必須獨身一人，不能與外人有任何羁絆，我不信這個病會發生在我身上，所以當遇到藍星的時候，就遵随着自己的心意答應收她為侍。但是……”

“所以你想就這樣一走了之，讓藍星傷心，甚至恨你，也不讓她知道真相麽？”

花寒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會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最好……我上面有三個哥哥，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輪到我。炎暖涼寒，我大概就是爹娘生下來以保全他們三人的。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很難過，所以一點也沒有顧及藍星的感受，但是現在，我已經認命了。”

“一點轉機也沒有麽？你如果死了，藍星豈不是會更難過？”九九不敢說自己能治，因為她連這是什麽怪病都不知道。脈象實在是古怪得很，以她的見識，來治他這個家族代代相傳的病症還太早，若是越無雙來，或許還有轉機，但是……“你們有求過醫嗎？比如越……”

九九話沒說完，花寒已經知道她要說誰，搖了搖頭：“自然求過，只是徒然無果。叔父發病那時，越家的家主還是針神的父親，拿這病也沒有辦法，而我去找針神的時候，她并不在京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這個命。”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遺憾，卻似乎并沒有十分悲傷。他接着道：“我不知道我這樣回來是不是正确的選擇，如你所說，藍星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我也不知道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我希望她好好的。九九姑娘，你救了藍星，又是紫情大侍的主子，如果……如果我死了以後，藍星想不開，求你一定要想辦法開導她。”

“我覺得，現在你就該想辦法開導她了。”九九望向花寒的身後，他愕然回身，正對上藍星不可置信的、含着淚的眼睛。

九九适時地離場，将安靜之所留給了花寒和藍星。

回到大堂的時候，卻看見了本不該在這兒的一行人，讓她再也邁不動腳步。越柚反上前一步，結結實實地跪了下來：“小姐。”

九九心中一顫，熟悉的聲音喊着熟悉的話，勾起了她塵封的、不願再觸碰的記憶。她下意識地搖頭：“我不是你的小姐。”

“小姐，小柚子好想您，小柚子太小了，沒有辦法出來找您，您不要生氣，不要丢下我……”似曾相識的場景，主角卻換成了越柚和自己，九九有些無所适從。越家衆侍見九九沉默的樣子，齊刷刷都跪了下來：“請九小姐回家。”

上官兄妹八卦神經已經被調動到了極點，目不轉睛地盯着事态的發展，這是怎麽回事，這群突然冒出來的人？還有什麽九小姐，莫非是傳言中的那個……

“九九，你是越家的那個……越無酒嗎？”

上官清雲小心翼翼的一問卻好像點燃了壓抑已久的炸藥，這個名字，每每聽見，即使知道越無雙不是故意殺了自己的母親，即使知道越家人只是為了保全家族才沒有出面保護她們，即使曾經有過很多美好的成長的記憶，這三個字也已經成為她心裏最痛的所在。

九九攥緊了拳頭，生硬地背過身去：“你們走開，我不是越無酒，越無酒早就死了。我是越九，和你們沒有一點關系。”

“小姐……”小柚子哭得很厲害，想要伸手碰九九的衣裙，卻又不敢，“小姐不要丢下小柚子，嗚嗚嗚……”

簪七咬了咬唇，走到九九面前：“九九，你真的這麽想麽？你真的決定放棄過去的一切，放棄你的家人嗎？這個小姑娘真的很難過，你……”

“是師父嗎？”

“诶？”

“是師父把他們叫回來的嗎？”九九微微冷了聲，“師父為什麽要這麽做？師父還想要我回到那個讓我寒心的地方去麽？”

簪七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一急之下竟是絞着衣袖紅了眼睛：“師父做錯了嗎……九九，我只是想要你不做後悔的事情……對不起！”她說完便急匆匆轉身，蹬蹬蹬跑上樓去，飛快地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九九擡起頭，望着兀自搖晃着的門牌。雖然有鬼面遮臉，上官清塵還是敏銳地發現，有一滴眼淚順着瑩白的下颌滑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隐入衣衫。

“你們走吧，就當我已經死了。”越九的聲音緩和了些，卻還是不可動搖的堅定，“以前是怎麽過的，你們還是怎麽過，以前沒有挽留的，現在也請不要再強拉回去。你們就當這一次沒有見過我。我不知道師父是怎麽找到你們的，但是，我下定決心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希望你們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說完便轉身上了樓，開始敲簪七的房門，隔了好一會兒才被放進去。

越家衆人這才心灰意冷地站起來。越仁長嘆一口氣：“小柚子，別再跪着了，咱們先回去吧，小姐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原諒我們。”

“管家大人，小柚子想要留下，不管小姐會不會趕我走，我都想留在小姐身邊。”小小的女孩子突然堅定道，“小姐最難過的時候，我們誰也沒有陪在她的身邊，現在不管用什麽辦法，我都不會再離開小姐了。”她年紀尚小的臉上浮現出的光彩，讓客棧裏的侍者都有些吃驚。紫情下意識地細細打量這個小女孩，青虹和白蓮也下意識地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