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逗留
第二天一早,鄰鎮的衙門又出了件新案子,說是有人落水近一個星期,剛剛找到屍體,已經脹得面目全非,當地忤作都沒法兒辨別死因了。
兩個鎮子距離不近,一天來回不現實,簪七至少得三天後才能回。如果事情棘手,一個星期耗在那兒都是有可能的。
“我跟你去。”
“不行,大夏天泡了七天一定很惡心,那味道想想都少兒不宜。你還是別去了,在這兒乖乖等我回來。”簪七想都沒想直接拒絕,她可不想讓自家香香的九九見到那麽恐怖的東西。
簪七在這種事情上一向很堅持,以至于越九從來沒能跟着去簪七工作的地方。這一次九九也沒能拗得過她,獨自留在了家中。好不容易送走了師父,她整個心都覺得空蕩蕩的,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來。到第三天早晨,九九正在給一個老年人診脈的時候,小腹傳來一陣陌生的劇痛,她當即手捂着肚子彎下腰去,一不留神撞翻了桌上的銅壺,發出哐裏哐啷的響聲。
楚涼聞聲從後院跑出來,見狀心中一驚,拉起九九的手腕開始診脈,但是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怪異起來,隔了一會兒才抽了抽嘴角:“沒事兒,就是來葵水。”
九九再怎麽人小鬼大,終究還是個女孩子,當下微微紅了臉,好在有面具擋着,不至于出太大的洋相。不過,這種事情總需要長輩指導了才知道該怎麽處理,可師父偏偏又不在,楚涼又是個大男人……
一陣幽香傳來,這味道清新又靜心,沒由來地就讓九九的疼痛舒緩了很多。轉頭一看,一個一頭銀發的中年婦人慢慢走到這邊,上下打量了九九一番,輕聲道:“小姑娘是身體不爽了吧,可需要幫忙麽?”
“您是?”
“貧道是游方至此的女道,途經此處,本想抓點消暑的茶方……”
“怠慢道長了。若是道長願意相助,楚某代徒兒先謝過了。”在越國,除皇族以外,修道之人的地位最高,其次是醫者。楚涼和九九向她行了個道禮,她回了一禮後,便将九九帶到了後院。
好不容易處理好,那女道還親自将九九的衣裙洗了,弄得九九又紅了臉。
“這段時間切莫沾涼水,也不要提重物……看我,都忘了小姑娘就是個學醫的,這些比我知道的多。”她溫和地笑起來。
“今天多謝道長相助了。”
那女道輕輕搖頭:“舉手之勞而已。”
“那不知可否由我幫您把個脈,也好調配茶方的劑量?”九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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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了一會兒,問:“這茶方還需要把脈麽?貧道只是作為預備之物。”
“道長,是藥三分毒,若是道長的身體未到需要服用茶方的程度,反而收不到好的效果。”九九年紀雖小,對于用藥行針卻別有一番見解,尤其是醫理方面,悟性極高。
女道悠悠彎起嘴角,伸出一截潔白勝雪的腕子來:“那就有勞小醫女了。”
看到這手臂,九九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重新看了看她的臉,卻更加疑惑了。一根手指搭上玉腕,與其說是把脈,看起來更像是在輕柔地撫摸。不經意間擡眼,卻發現女道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嘴角噙着一抹動人的笑意。
她似乎很高興~九九不禁這樣想。明明是個中年女子,九九看着她卻有些移不開目光。她的眼神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九九這樣發呆的時候,女道的笑意更深了。
“道長的身體很好……像二十出頭的少女。”九九收回手指,用詢問的眼神直視對方的雙眸,“這茶方不用也可。”
她笑而不語,而後站起身來,茶方也沒有再要,離開了濟世醫館。
醫館裏的幾個人都愣愣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直到影子都看不見了,才紛紛回過神來。厲方第一個感嘆:“不愧是高人。”
楚涼見自家小徒弟面色不豫,似乎心有所想,插口問道:“怎麽?有什麽不對麽?”
“先生,你說道長那樣年齡的女子,怎麽會有那麽好的皮膚?她臉上明明不是這樣的。會不會……易容了?”
“你就別多想了,就算是那位道長易了容,她畢竟幫了個大忙,總不該是個壞人。對了,你若是身體還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楚涼将手中的一包藥塞到九九手裏,又叮囑了一番,“裏面是寧神止痛的藥物,你若是疼得厲害了,直接用溫水泡了喝就是。”
“師父費心了。”越九接下那包藥,帶了兩本厚厚的醫經,就回家去了。
濟世醫館對面的旅人客店二樓的一個雅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雲霧一般虛無。待得越九消失在轉角處,那身影才離開了窗口。
九九回到家,屋裏冷冷清清的,讓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寂寞。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夠有親人陪在身邊,就算是聰明伶俐的九九,也不過是個剛剛開始成長的孩子而已。師父剛剛離開,也不知要幾天才能夠回來。這麽漫長的時間,該怎麽度過呢?
斜靠在床背上,九九百無聊賴地用纖白的小手指翻過一頁頁醫經,這些書她已經能夠倒背如流,然而光靠背書什麽的絕不可能成就一個絕世名醫。
合上醫書,她巴巴兒地望着桌上的一個石頭擺飾,努力排空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思緒和身下不适的感覺。
然後她就着這個姿勢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穩。很多年沒有再想起的場景突然真實地重現在她的夢裏,娘親還有幾個舅舅帶着自己和哥哥一路逃亡,身後緊追不舍的,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白衣女孩子。她手中提着的流星索上,沾着紅紅白白的液體,一點一點往下掉。
那個時候自己好像喊了她一聲,喊她“姐姐”……
然後的然後,娘親死了,舅舅們也死了,比自己大了兩歲的哥哥緊緊地護着她,惡狠狠地看着那個女孩。女孩子面無表情,後來突然溫柔一笑,舉起了手,流星索卷上越無妻的脖子,往後一拽,無妻的頭顱就在九九的面前飛了起來,血噴濺在她的臉上,溫熱的,帶着腥氣……
很濃的血腥味,像一個魔障,讓自己解脫不了,直到遇見她,在人堆裏将自己翻出來,帶到山上住着的那個少女。和越無雙差不多大,卻像個男孩子一樣,一點都不講究。後來自己才知道,她是仵作,原本是圖雲的人,家裏似乎還是大家大業,有很多兄弟姐妹。後來不知怎麽的,流落到越國,大約五歲,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人喊自己“簪兒”,有人喊自己“小七”,她便叫自己簪七。
她叫九九拜她為師,問名字的時候,九九就學着她,給自己起名越九,越家,行九。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九九寧願抛棄那個讓自己惡心的姓氏,就算是跟着師父姓“簪”,也好過和那個殺了自己親族的魔女同一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