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書
微微喜歡我?
周言生來記憶好,很多人記不得兩三歲發生的事情,但周言全部記得,更确切地說,是一點都沒有忘掉。
他還記得三歲的他第一次看到許家夫婦抱着小微微回來時,他的父母在恭喜許家終于有後,他上去抱了抱小微微,大人閑聊,他就給小微微換尿布。
他做得很順手,因為他做過類似的事情。
她很小,一到他懷裏就笑,徐招娣把她從他身邊帶走的時候,她還哭了一通。
他那時對許微微無感,反而是回到家後,疑惑地問了一句:“小孩是徐阿姨的嗎?徐阿姨的肚子沒有變大。”
他看着媽媽不再鼓脹的肚皮,很篤定道:“肚子大了,才會有小孩從裏面爬出來。”
爸爸溫柔地同他講:“這種話不可以和許叔叔徐阿姨說哦,他們會傷心。”
他遲疑點頭,然後又去盯媽媽的肚子,“那媽媽還會給我帶回來新的小妹妹嗎?”
父母當時的表情,他到現在也難以形容。
那個剛出生一周、還沒能回家看一眼就匆匆去了的小妹妹,是他父母一生的痛。
妹妹是因窒息夭折的,醫生說是喝了太多的奶,沒人給她拍奶嗝造成的,但父母堅稱自己有按照醫生的囑咐按時喂她吃奶,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失誤,和醫院吵了起來。
那個年代醫院設施尚不完善,誰也不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妹妹走得不明不白,父母消沉了一段時日,決定再也不要孩子了,專心培養他一個。
他們教他做紳士,教他提前學小學的知識,而他也不負所望,成為了大家眼裏的好孩子。
他小小年紀就懂得照顧身邊所有大人和小孩,做人辦事滴水不漏,深得大家喜愛,可父母卻憂心忡忡。
因為他紳士過了頭。他見到乞丐會掏出自己的零用錢,無私給予,見到打架受傷的人會拿出随身攜帶的創可貼,貼在人家身上,甚至有過獨自跑到孤寡老人家裏為老人讀新聞的經歷。
爸爸媽媽怕他遇到壞人,發生不可挽回的後果,千百遍地叮囑他不要那麽爛好心,他就是不聽。
這種事情在他遇到許微微之後,才漸漸減少。
許微微那天多大?
他記得很清楚,一歲九個月二十八天,如果她抱回來的那天算是她生日的話。
她剛學會走路就跑出了家門,傻傻地撿地上的垃圾吃,恰好碰到了從書法老師家回來的他。
她弱小、不受寵愛、無人看管,連飯都吃不飽,走一步摔一下,身上髒兮兮,後來還死了父親,他憐愛至極。
他疼了她六年,但誰也不曉得,他有多讨厭她嘴裏的那個小言哥。
周言淡淡看向窗子,玻璃上映着許微微雜亂的頭發和小巧的臉,她咬着鉛筆杆為一道歷史大題發愁,牙齒很小,像打碎了的貝殼。
周言不受控制地靠近她,翻開歷史課本,指着幾行字說:“背不過的話就先抄一遍。”
許微微恍然大悟,嘴張得很大,周言盯着筆杆上被她咬出的齒痕,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這聲笑來得突兀,許微微分了心,寫錯了幾個字,又開始去翻筆袋。
周言用自己的橡皮給她擦掉,橡皮渣卷成一條,他輕輕拂開,沒有擡眼,“微微,周末要不要去海邊玩?”
“我要和媽媽一起看攤……”許微微很想去,但大海是危險的。
她小時候和周言去海邊玩,被浪卷跑了差點淹死,最後還是周言跳下海救了她,為此周言生了一場大病,她很久都沒能看見他,再然後,周言就走了,她再也不敢去海邊。
“不下海,就在海邊玩一玩,”周言摸了摸右耳,“我現在也不能下海了。”
許微微糾結了一會,還是不敢,“那我掉下去了,你也不能救我了……”
“微微,我們不下去。”
“不下去也會被浪卷走的。”
“不會。”周言對這個小笨妞格外耐心,用她能聽懂的話解釋:“你小的時候太輕了,所以浪一打過來就被卷走了,但現在你長大了,浪花打不過你了。”
許微微抿唇偷笑,周言還當她是小孩子呢,她早就知道了,浪花不是人,不會打架,它們只是按照潮汐的規律沒有意識地滾向岸邊,無意要帶走誰,可周言還是習慣那麽和她講話。
成長帶來的好處不計其數,不僅體現在身體的生長,頭腦,這也算其中一個。
中午許微微依舊自己在教室吃飯,周言有心想從其他同學那邊打聽些她的事情,沒有帶上她。
周言無疑是亮眼的,他長得好,成績不錯,在閉塞的小城中,除了和混社會的小青年一起騎摩托夠拉風,能和周言這樣的人交情好也很有面子,徐福福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和周言的關系。
周言為所有人擦桌面、擺筷子。
徐福福按住他:“別忙了,我們自己會弄。”
周言頓住,垂下雙手。
男孩子之間的話題永遠離不開女孩,他們聊完校花又聊昨天被鬼火少年接走的小太妹,兜兜轉轉,最後聊到了許微微。
一個外班的男同學問:“哎?你們班那個阿巴最近怎麽樣?還被廖尋吃着豆腐呢?”
“沒有!”徐福福籲了一聲,尾音拉得老長,“被我打跑了!”
“我靠,不是吧,廖尋可一米九呢!”
“那又怎麽樣,我一拳打得他找不着北。”徐福福冷下臉,“阿巴是笨了點,那也是我們班的人,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欺負。你們也別打她主意哦。”
徐福福亮出自己胖乎乎的拳頭,不無得意地看了周言一眼。
周言慢條斯理吃着飯,似乎沒興趣參與這場八卦。
男孩壞笑,“阿巴啊,醜歸醜,那身材可真不是吹的,有次她摔水坑裏,衣服都貼身上了,那個曲線,哇哦!”
他雙手在空氣中畫了一個葫蘆,尤其是上身的弧度,他比得相當誇張,“怪不得把廖尋迷得找不着北,那就是……”
周言遞給他一瓶冰鎮可樂,沒開封的,“喝點東西。”
炎熱的尾夏最是需要這種刺激食欲的冰爽,男孩仰頭喝下,就聽剛才一聲不吭的周言突然發話。
“許微微為什麽那麽孤僻?”
許微微?大家反應了下,才想起來許微微就是阿巴的大名。
徐福福皺眉,“我們也想和她玩,但她太笨了,說什麽都聽不懂。我們聊八卦,她傻子似的問,‘你們為什麽在背地裏議論別人?’,帶她體育課一起玩吧,她不是摔倒就是被球砸到,關鍵她還不哭,一臉委屈可憐,就跟我們故意打她一樣,班主任從來不問理由,無腦訓我們。時間長了哪還有人願意和她交朋友。”
換言之,許微微不是孤僻,是無法融入他們。
周言點點頭,“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哎?別走啊!”
“不了,還要午休。”周言這麽說着,把餐具放進回收箱裏,轉身又去堂口買了一串烤腸才走。
中午的太陽極烈,上次許微微被曬紅了臉,他想趕緊回去幫她把窗簾拉好。
但許微微不在。
周言把烤腸放進她抽屜裏,回家了。
路過某一間教室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許微微的聲音,卻又覺得不可能。
他家微微膽子小,不會去別的班串門。
他不知道那真的是許微微。
許微微被小太妹強行按在座位上,埋頭寫着字。
小太妹站在她身後,一句一句念:“周言,我喜歡你……”
許微微停筆,為難地說:“你自己寫吧,好羞人。”
小太妹笑哈哈拍了她一掌,“別鬧,我字醜,字如其人字如其人,周言要是看到我那字兒……”
她眼球一轉,親昵地抱住了許微微,“阿巴,我們剛才不是說好了嗎?我給你當朋友,你幫我寫情書交給周言,我們都是朋友了,一封信你都不肯給我寫,不好吧?”
許微微硬着頭皮繼續寫,小太妹說的話很肉麻,她光是寫就有點受不了了,但一想到這個女孩是自己惹不起的,只好按她說的辦。
至于朋友,許微微才不信。
他們都當她是傻子,覺得自己只要說肯和她交朋友,她就會甘願做一切。
其實不是的,許微微知道,她們在利用她,根本不是真心想和她交朋友。
信寫完了,許微微給小太妹檢查,緊張地扭着手指,直到小太妹滿意地裝進粉紅色信封裏,她才松了口氣。
捏着情書回到班裏,許微微還後怕地回頭看,生怕小太妹會跟上來。
還好沒有。
她郁悶地睡着,又郁悶地醒來,看到周言像棵挺拔的青松般坐在一邊,她在心裏默念對不起,耷拉着腦袋,把信放在了他的手上。
她不敢看周言的反應。
粉色信封由一張貼紙粘住封口。
周言眼皮微跳着撕開,希望裏面的內容不是他想的那樣。
「周言,你深深吸引了我,我昨天夢到你一整夜,你的吻像是真實存在般讓我顫栗。
……
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嗎?」
結尾沒有落款。許微微做事迷迷糊糊,忘記寫也不足為奇。
周言折起信,抿住了唇。
信封被推了回去。
許微微猛地擡頭起,“怎、怎麽不要?”
周言的胸腔明顯起伏了下,喉結也随之滾動,嗓音像是被日光炙烤過的睡眠,燙燙的啞,“……微微。”
“啊?”許微微攥着信封,心裏慌得要命。
怎麽辦,要是周言不收,那個小太妹一定會把自己欺負得很慘的,她那個混社會的表哥……
周言俯首,濃密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她瞬間僵住,呆呆地看着他。
他微微低下眉,鼻尖似乎距離她無限近,似乎還能在他的語氣中捕捉一絲威脅的意味。
“微微,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周言是真的生氣了。
她才多大,就學會給男孩子寫情書了?
還夢到和他接吻。
大學還考不考了?!
作者有話說:
周言:我把你當閨女,你把我當男朋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