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挑燈夜讀
林鄞業想得很簡單。
寇小世子愛玩,可以。
先前不在他的手底下,他随便寇辛怎麽玩怎麽鬧,可現在聖上同祭酒一并将這個爛攤子丢給他處理。
若是寇辛出了個什麽意外,聖上遷怒下來,他也絕不會好過,現在好不容易握住寇辛的把柄,自是不會輕易放過。
林鄞業走後,寇辛讓小生子別跪着了,“當真跪了一天?”
小生子撐着腿,站不起來,又跪下了,清秀的一張臉上沒有怨怼,反而笑了起來,“世子沒受罰就好。”
寇辛罕見地有些不自在,“給我看看?”
小生子一時怔住,瞧着小世子從床榻中伸出玉白的一雙腳,踢了踢他的腿。
明明是極其侮辱人的動作,可是寇辛的力道根本不重,眼底藏着叫人不易輕松看出的擔心,小生子目光閃了閃,真的會有主子去關心一個太監的死活嗎?
小生子垂下頭,語氣惶恐,“那等腌臜物,怎能讓世子入眼?”
寇辛蹙了蹙眉。
小生子繼續道:“送世子出宮的馬車已經在外候着了,奴為世子穿靴。”
小生子伸出手,準備捧起那雙玉腳,給小世子穿足衣,寇辛卻把腳擡了擡,放在了小生子的肩上,往後踹了踹。
踹得力氣并不大,根本踹不動直挺挺跪着的小生子,可為了主子的臉面着想,小生子只能順着那股力道往後倒去。
小生子被踹倒的一瞬,又想立刻跪起來。
可寇辛卻用腳輕輕按住了他的肩頭,只不過兩息的功夫,小生子僵直的腿在伸直的這片刻,凝滞的血液迅速在脈絡裏流動,慢慢有了觸感,足足跪了一天的冰冷雙腿漸漸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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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辛收回腳,道:“我自己來。”
他有些笨拙地給自己套上足衣,又穿上靴,随後從袖裏扔了個東西給小生子,“這兩日你不用來伺候了,先把傷養好。”
寇辛大步向外走去。
小生子手忙腳亂地拾起寇辛丢給自己的玉瓶,看清那是何物時,愣了下。
他記得這個東西,這是太醫開給世子的秘藥膏,能止痛祛疤,也能活血化瘀,是他這種人一輩子也用不上的好東西。
小生子嘴唇嗡動了幾下,随後緩緩用力握緊了那個玉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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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辛兩日沒回府,連看見候在長公主府門前的管事都覺着親切。
李管事是來通風報信的,他愁眉苦臉道:“世子,老爺在書房等你,瞧着,心情不大好。”
寇辛不覺着親切了,他謹慎地倒退兩步,“我母親呢?”
李管事道:“長公主去侯府探望喻小侯爺去了。”
寇辛心道,完了,天要亡他。
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寇辛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府內,滿眼希冀地囑托管事,“李叔,你派人去侯府給我母親通個信,就說,她再不回來,就再見不到她兒子了。”
李管事被自家世子看得雙肩猶如駝了座山,“老奴定不負世子厚望。”
寇辛:“李叔!”
李管事:“世子!”
不管再怎麽不舍,寇辛還是到了驸馬的書房門口,他進去的時候,驸馬正伏案寫着什麽,寇辛示意書房內幫驸馬打簾子的小厮別出聲,自己悄聲走進去。
寇辛走路無聲,像只貓兒般得輕,成功走到了他爹的書桌前,大夏律法有驸馬不得入朝參政,他爹的書桌不同喻譽的爹,桌上全是疊成好幾堆的公文,只擺着三兩雜書,更多的還是畫卷,一旁更是挂着數十只大小不一的上等佳筆。
驸馬提筆勾勒,揮灑毫墨。
長公主斜倚窗前的人影躍然紙上,她眉目缱绻,微微噙着笑看向窗外,窗外圓月高懸,情意綿綿。
寇辛看了半響,在他爹蘸了一筆花青時,出聲道,“爹把娘畫得真好看。”
驸馬手一抖,舒展開的俊逸眉目霎時皺了起來,瞪了眼寇辛,看見桌上的畫沒被筆墨弄髒後,才緩了緩面色。
驸馬極善丹青。
每次都拿一卷畫哄得長公主言笑晏晏。
寇辛好話不要錢地說,“爹這手法,這技藝,要我說,全京城也就爹能把娘的美畫出來了。”
驸馬一言不發,只輕輕擱下筆。
寇辛悻悻閉上了嘴。
驸馬在寇辛面前一向板着張臉,他丢了本書到寇辛面前,寇辛拿起來一看,是本《孝經》。
寇辛莫名地看向驸馬。
驸馬沉聲道:“念開宗明義章。”
寇辛一頭霧水地翻到那頁,讀道:“仲尼居,曾子侍……”
寇辛愈讀,聲音愈發地小,他念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時,驸馬才喊了停。
寇辛用指尖摳着書頁,讪讪低下了頭,小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驸馬甩袖,指着寇辛的鼻尖罵道:“豎子!若是馬背上并非威武将軍之子,誰能救得下你!”
寇辛不滿地抿了下唇,“那燕京涵本來就不會騎馬,若不是他,也能有人救得了我。”
驸馬怒道:“若你不在那馬蹄下,誰也不用救你!”
寇辛賭起氣,“誰知道那馬會跑到我身旁來,我本是路過,挑事的又并非是我!”
寇辛冤枉得很,這一遭于他而言,本就是無妄之災,任誰被這劈頭蓋臉一頓罵,都不服氣。
驸馬反問,“那我問你,你午時為何在校場?”
寇辛霎時無話可說。
若是跟他爹說是自己私自逃學出宮,午時才歸,會在校場純粹是借路之舉,那這可就不是挨一頓罵的事了,少說得像喻譽那般遭一頓打。
見寇辛不語,驸馬更氣,“你才入太學兩日,便生了那麽多事!聖上讓你入太學,是為了讓你收斂點那張狂的性子,你母親甚至去讓喻小侯爺也進宮去看着你!”
“可那喻譽正因着你,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你母親本就愧不敢當,自去侯府賠禮,若非她在侯府,聽聞你在校場一事時,早就心急進宮看你了。”
驸馬一字一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生事前可有想過你母親?”
寇辛低垂下眼,緊緊攥着手中的那本《孝經》。
驸馬沉下眉眼,“我本想你入太學後,在宮內總能不再鬧事,令你母親安心點,可看你所作所為,心內并無悔改之心。”
“文不成武不就便也罷了!府中養得起你,我與你母親護得住你,日後你襲爵去了封地,也能過得錦衣玉食,可現下還沒到那時候,這一條命難不成也要丢了?!”
寇辛喃聲道:“文不成武不就。”
驸馬震聲道,“我可有說錯?”
寇辛搖首,指尖用力到發白,“爹沒說錯,我确實不學無術。”
驸馬一腔怒氣被寇辛這幹脆利落的一聲哽到了半空中,狐疑地看向面前這小子,這又是在整什麽招數?
寇辛低聲道:“爹說得是,孩兒知曉了。”
驸馬凝聲看了寇辛半響,臭着臉道:“當真?”
寇辛點了下腦袋,“我自會向母親請罪。”
書房外遠遠傳來一聲響,“請罪?請什麽罪?”長公主推開書房門,走路帶風,“有什麽話得你父子倆躲起來說?”
長公主擡起寇辛快低到胸前的腦袋,果不其然看見一雙轉着淚珠子的紅眼眶,寇辛先前一直咬着唇,将泣音咽在嗓子裏,見長公主來了,便再也忍不住。
他又嫌丢面,埋進了長公主的懷裏,喃喃道:“娘,孩兒不孝,三天兩頭讓爹娘為我憂心,如今更是一事無成,爹說的是,我文不成武不就,不學無術,長大了還得靠爹娘護着,靠府中養着。”
長公主狠狠瞪了眼驸馬。
驸馬心虛地別過眼,他怎知平日慣是沒臉沒皮的臭小子會被他幾句話就說到哭鼻子?還一副被罵魔怔了的樣子,迫不及待地請罪認錯。
不像,當真不像。
這真是他兒子?
寇辛嗚嗚哭道:“孩兒真沒用。”
都不知道該如何救你們。
長公主心疼道:“辛兒才這般小的年紀,沒娶妻生子前,本就是爹娘膝下的乖孩兒。”
寇辛哭了個夠,被長公主攬着去用了膳,驸馬灰溜溜地跟在後頭,當夜,寇辛便做了一件叫驸馬與長公主驚掉下巴的事。
天打西邊兒出來了。
寇小世子竟然在挑燈夜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