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姐姐,我會一直為你彈
夏星眠有時候會想:要是她之前靈魂還在本體裏時,可以早一點這麽努力,爬到高位,或許就不會因為錢的問題遲遲不敢和陶野表白了。
可惜,有些事情,只能在特定的心境和性格裏才能産生。
她知道,她現在能有所成就,離不開那4年的漂泊和鋼琴事業的成功。
對于自己人生的眼界,某種程度上來說,确實可以決定人生的位置。
如果重來一次,21歲的夏星眠可以做上企業高管嗎?
不行……
只有25歲的夏星眠才可以。
所以其實她也沒有很後悔。
她知道,每一個節點都有每一個節點該發生的故事,不是做完假設後,人就可以在假設裏完美地度過一生。
回國以後,夏星眠辦好了公司的所有手續,在準備去夏家給小夏星眠做家教之前,先去了一趟南巷酒吧。
因為這一次已經做好了決定,所以她不再戴帽子口罩。
到的時候,趙雯接待她的。她下意識叫對方「趙姐」,趙雯笑開了花,說哎喲您居然知道我姓什麽,那方不方便問問您姓什麽?
夏星眠張了張嘴,短暫的停頓後,說:“我姓陸……”
說這幾個字時,她感覺自己仿佛摸到了「宿命輪回」幾個字的腳尖。
“陸秋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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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雯看她穿的是商務大衣,裏面是襯衫和細領帶,很有眼色地叫她:“陸總……”
“……”夏星眠環視酒吧一圈,問,“陶野在嗎?”
趙雯:“她在後面小吃臺幫忙,您找她?”
“對,拜托您幫我叫一下她。”
在趙雯去後面的時候,夏星眠在附近踱步閑逛。逛的時候看見熟悉的位置上擺着熟悉的電子琴,懷舊的思緒湧上來,不禁走過去坐下,摸起琴鍵。
好久都沒彈了。
譜子幾乎都記不得什麽了,唯一有深刻肌肉記憶的,只有那首《一步之遙》。
——我和她的見面,該以怎樣的場景開頭呢?
——應該沒有什麽比一首《一步之遙》更合适的了吧。
這麽想着,她十指放上黑白琴鍵,開始輕巧躍動。
調子一開始是懶散且風趣的,輕快緊湊。像夏夜星空下圍着花壇玩耍的孩子,滿滿的天真與單純,還不曉得秋天到來時,花壇裏花兒的細蕊該如何枯敗。
然後急轉大調,高潮疊起,強而有力,欲拒還迎與傲氣轉身都蘊含在一個個激昂的音符中,旋律裏鋪陳着那不可遺忘的、永遠只差一步的遺憾。
陶野就踏着這樣的曲聲出現。
她站在遠遠的地方,門簾旁邊,端着托盤。長發微卷,濕潤的嘴唇依舊飽滿得像朵花,一如既往的美。
夏星眠不說話,看着她,彈着指下的《一步之遙》。
陶野也不打斷她,就站在那兒聽她彈,眼底幽深,瞳孔裏晃着頂燈瑩白的水光。
彈到結尾時,夏星眠恍然發覺:
她的第一個願望,好像已經實現了。
——“我的第一個願望,如果還有機會,如果能走出去,我一定要找到她,看着她,給她一個人,彈一次《一步之遙》。”
陶野走近了,很有禮貌地開口:“趙姐說,您找我。”
夏星眠聽到陶野和她講話,眼眶就酸了。她強忍住情緒,嗯了一聲。
陶野摸了一下琴的邊緣,笑着問:“您怎麽會彈這首曲子啊?”
夏星眠扯出一個笑,十指又開始敲動,又彈新的一遍。
“你很喜歡這首曲子,對麽?”她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一邊彈一邊問。
陶野有點驚訝:“您怎麽知道我喜歡?”
“我就是知道。”夏星眠盯着陶野,“姐姐喜歡,我以後還會給你彈,一直給你彈。”
陶野聽到這聲「姐姐」,嘴唇抿了抿。
數遍之後,夏星眠彈累了,也估摸着陶野要是繼續站在這兒可能要被領班罵了,便起身,看向櫥櫃裏琳琅滿目的酒,掏出了錢夾子。
“陪我喝一杯吧?”
她抽出一疊錢,放在了陶野的托盤裏。
夏星眠才走出兩步,卻聽到陶野在她身後說:“抱歉,我不陪酒。”
腳步頓住。
夏星眠緩緩轉身,帶着審視的目光看陶野。
原來最開始的時候,陶野是不陪酒的嗎?
那後來為什麽願意陪了呢?
她沒有勉強,問:“你們店有會員制麽?”
陶野點頭。
“這些錢幫我充成會員……”她合上錢夾子,放回大衣口袋,“我以後會經常來。”
見過陶野,夏星眠便啓程做下一件事。
見17歲的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會在每個禮拜天去市立圖書館買書。于是提前等在了她每次都會去的圖書休息區,點好奶茶,等着人過來。
看到17歲的小夏星眠走過來,站到書架前去夠高處的書時,夏星眠坐在沙發裏摸着下巴,啧了一聲。
看見年輕的陶野,她滿腦子都是:姐姐果然一直這麽美,真好看啊真好看。看見年輕時的自己,她滿腦子卻是:
媽呀,看起來好傻。
尤其是瞅見那一張故作老成的棺材臉,夏星眠嘆了口氣。
這種感覺要是非要做個比喻,那就和成年後翻自己非主流時期的空間相冊說說差不多。
她幹咳一聲,壓下心頭那種尴尬的感覺。
等小夏星眠抱着書走過來,到角落的空桌子上去時,她端起奶茶,走過去。
“夏星眠?”
把這三個字念出口,她在心裏不禁吐槽:
有沒有人說過,自己說自己的名字真的好奇怪。
小夏星眠擡頭,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搭理她。
夏星眠看着她這個臭屁樣子,簡直想伸手把這顆傻不拉幾的小腦袋像轉螺絲一樣擰下來。
“夏星眠,你最近是不是在找鋼琴家教?”
她坐在她對面,耐心地問。
小夏星眠狐疑地看向她:“你怎麽知道?”
夏星眠撒謊:“我妹妹在你們學校,你是你們學校挺有名的一個小鋼琴家,她說你最近好像是遇到了瓶頸,一直在找合适的老師尋求突破。為了解決這個瓶頸,上次的聯歡晚會你都沒有上,對麽?”
“嗯……”
“我會彈點鋼琴,正好最近也想賺點兼職錢,要不給你做家教吧。”
“你?”
“技法上面,我肯定能給你一些指導。”
夏星眠太了解自己當時的瓶頸是什麽了,不用說太多,三言兩語就讓小夏星眠對她立馬刮目相看。
“那我……回家和我爸爸說一聲。”
溝通完鋼琴相關的一些見解後,小夏星眠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夏星眠把自己的微信給了她,說保持聯系。
交換完微信,小夏星眠的目光總是往她大衣領口的那枚金屬別針上瞥,很好奇的樣子。
她問:“你在看什麽?”
“很少見有人戴這種沒有什麽裝飾的別針……”小夏星眠低聲咕哝着。
夏星眠摸了一下領口的金屬別針,低頭笑了笑。
“前些日子我在國外發展,那時有個很有名的「別針運動」。只要把一枚別針戴在顯眼的位置,就代表自己會保護社會暴力中的受害者。”
“受害者?”
“嗯。不論性向,膚色,種族,性別,宗教信仰,都可以尋求佩戴別針的人的幫助。”
夏星眠按住那枚別針。
“它代表着:「只要你正在遭受暴力,站到我身邊來,我會保護你。」”
她把多年前從「陸秋蕊」那裏聽來的同樣的話又和小夏星眠複述了一遍。
她很清楚,在了解別針運動、知道這枚別針代表着什麽後,她一定會選擇戴上它,這個小夏星眠變成她時,也一定會再戴一次。
她還記得最開始她戴上別針時,上司和她開玩笑:“我覺得願意戴這玩意兒的都是活菩薩。”
她說:“這是我為人的準則。”
上司:“做個爛好人,落不到丁點兒好不說,你就不怕反而給自己招災?”
她想起過去,她可憐那些底層階級被欠債的人,當了3年金絲雀給他們還原本不必還的債務,結果最後還被綁架勒索的事。
她嘆着氣說:“其實我經歷過這種升米恩鬥米仇的事。”
上司驚嘆:“那你還給自己戴這東西沒事找事?”
她微微一笑,“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我為人準則的具體內容?”
上司:“是什麽?”
她摩挲着那枚被體溫暖得溫熱的別針,語氣很輕,卻每一個字都無比認真。
“熱忱之心不可滅,縱然這份善意被背叛過千百回。”
上司拍了拍她的肩,說,我很佩服你,真的,不是客套話。
她笑着說這麽佩服嗎。
上司點頭,說,因為羅曼羅蘭說過,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的本質後,依然熱愛生活。
夏星眠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自己,雙唇翕動,喃喃着又說了一遍那句話:“熱忱之心不可滅,縱然……這份善意……被背叛過千百回。”
小夏星眠微微睜大雙眼,嘴唇也跟着動了動,似乎在複述這句話。
這一刻,她在年輕的自己的眼中,看到了同一個靈魂深處完全重疊的高度共鳴。
毫無疑問。年輕的她,和成熟的她,都在奉行着同一種英雄主義。
夏星眠就知道,不論是現在的自己還是過去的自己。不論她是否知道最後的結果,她都會選擇幫助那些人。
「值不值得」這個問題,其實并不是看一件事最後的結果。
那些人犯下的錯,是他們生命裏需要辯解和面對的罪孽。而對于她來說,她的選擇,與幫助的對象是否會恩将仇報和最終結果的好壞都無關。
她在可以選擇的時候,選擇善良,就夠了。
夏星眠不禁想:如果以後陶野知道了她這些事,是會覺得她真好,還是會覺得她真傻?
要是陶野說她好,她就會得意地搖尾巴:
對呀,你才發現我這麽好啊?
要是陶野說她傻,她就要賴在陶野身邊,抱着她,撒着嬌說:
其實當時也是有一點私心的。
然後陶野一定會問她她的私心是什麽。
她會摸着那枚別針說:
我希望姐姐遇到困難的時候,也可以站到我身邊來。
作者有話說:
——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