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鬼上身?
在做好決定後,夏星眠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桌上鋪滿白花花的A4紙。
她拿着筆,從自己那已經逐漸模糊的過去的記憶中搜刮出有用的線索。
眼下的情況,說複雜也不複雜,說簡單,也并不簡單。
她必須要完美地複刻一遍記憶中的情節,她要成為陸總,成為位高權重的陸秋蕊。
然後,她要讓年輕時候的自己做金絲雀,讓陶野給她陪酒,再讓小夏星眠愛上陶野,複刻她們的相知、相處、相依戀。甚至,複刻她們的分開。
因為只有那樣,「夏星眠」才會去周游世界,然後在芬蘭的極光裏回到「陸秋蕊」的身體上,繼續促成21歲的夏星眠和陶野的見面。
這是一個閉環。
一個完整的——因果輪回。
如果這個閉環出了錯,細節改變,便有極大的概率使得結局一同發生改變。
而如果「夏星眠」的結局被改,沒有去芬蘭看極光,也沒有回到如今這個陸秋蕊的身體上,那麽……
原本的陸秋蕊,難道會促使夏星眠和陶野相見嗎?
……
不會。肯定不會。
她很清楚。
對于原本的陸秋蕊來說,夏星眠和陶野就是兩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而已。一輩子下來,可能連聽到這兩個名字的機會都沒有。
Advertisement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她不能從極光裏回到這一年,陸秋蕊、夏星眠、陶野這三個人,就會處于一個誰也不認識誰的世界裏?
不行。絕對不行。
她絕不可以輕舉妄動。
她絕不能更改歷史、改變結局。
這一秒,夏星眠才忽然明白,在這個過程裏,她唯一可以做的,其實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作為除「陶野」「夏星眠」二人外的第三人的視角,看一看當年這些事件的另一面。觀察一下在「夏星眠」看不見的角落裏,陶野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正好應了她在極光下許的願望。
——作為旁觀者,偷偷,窺視那些過往。
她只能……
做一個旁觀者。
筆尖在A4紙上飛快地刷刷書寫。
這一年,「夏星眠」是17歲,「陸秋蕊」是21歲,「陶野」是23歲。
陶野在酒吧打工,陸秋蕊剛剛畢業,夏星眠還在念高中,夏家還有一年才會破産。
印象中,陸秋蕊做她的鋼琴家教就是在她差不多17歲末的時候。也就是說,她現在必須得抓點緊了,馬上發展事業讓自己變成一個暴發戶,然後還要趕去給17歲的自己做鋼琴家教。
鋼琴家教……
怪不得「陸秋蕊」鋼琴彈得那麽好。
原來那就是她自己。
可如果她鋼琴彈得這麽好,為什麽非得走商路成暴發戶呢?做個鋼琴家不可以嗎?
夏星眠便又拿過一張白紙,回憶起那幾年裏自己結識的鋼琴界的人脈,一個一個名字寫下來。
她打開手機。先搜索了老師Charlie的行程,看看他現在位于哪個國家。
然後打開便簽條,多虧原主陸秋蕊有記錄自己各個app賬號密碼的習慣,仔細找一找,找到買機票的app和支付賬號密碼,算好簽證辦下的時間,輕車熟路地買好了一周後去日本的機票。
張萍很奇怪自己的女兒為什麽突然性情大變,更奇怪為什麽平時膽小老實的女兒會膽兒肥到自己一個人辦簽證準備出國。
她不止一次對陸航耳語:“你說女兒是不是鬼上身了?”
陸航推一推眼鏡,以一種真是給我們新時代正常人類丢臉的表情看着張萍:“我們是堅定的科學唯物主義者。”
夏星眠拉着行李箱走的時候,聽到了張萍又在竊語「鬼上身」之類的話。
呃……
其實張萍說得……好像……也沒錯?
她不就是個上了陸秋蕊身的「鬼」嗎。
要是時間充裕,夏星眠或許會好好想一想怎麽應對陸秋蕊父母的問題。但她現在時間太緊了,顧不得那些細節,她必須盡快暴富。
乘坐飛機到達日本,按照報道給出的地址找到劇院。
她嘗試通過劇院聯系到Charlie,但劇院不肯幫她這個無名小卒騷擾Charlie大師。
幾番交流後無果。實在沒辦法,她只能直接給記憶中的Charlie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好消息是Charlie沒換過手機號,真的打通了。
壞消息是果然一接通Charlie就警惕地追問: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你想要幹什麽。
夏星眠說求您見我一面吧,您不會後悔的。
Charlie直接挂了電話,沒理她。
好難……
夏星眠又花了好多心思,花式吸引Charlie的注意,堅稱自己擁有不凡的琴技,惟願和大師交流一次。
磨了好久,厚着臉皮頂着尴尬,個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難捱。
後來Charlie多少被打動了,答應她,見她一面。
他們約在琴室見面。
夏星眠努力想複原當時Charlie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驚豔到Charlie的那個場面,姿勢都擺得一模一樣,Charlie一進來,她就開始彈。
自從來到這個身體,她還沒來得及摸過琴,結果一彈,她就發現了哪哪都不對勁。
彈完後,就連Charlie都說:
你技法不錯,甚至有點兒我親傳的味道。但可惜你的身體似乎并不是從小就練習鋼琴的,這雙手的長度與骨骼也很普通。
或許你可以到達一個讓外行人嘆為觀止的水平。但手指的柔軟度與靈活度是需要老天恩賜的。顯然你沒被恩賜。
簡而言之,這個身體沒有天賦。
她最多唬唬外行人,想要走職業鋼琴的道路,還是被身體素質給限制住了。
不過Charlie還是留了她的聯系方式,說挺欣賞她的,可以交個朋友。
夏星眠看着這個身體的手,試着來回活動。
确實不如她的手那麽靈活柔軟,長度也欠一些。怪不得有些複雜的指法它無法做到。
看來還是得走商路。
Charlie正要走出琴室大門的時候,夏星眠忽然擡頭,叫住他。
她說:先生,您剛剛說我們以後是朋友了對嗎?
Charlie轉過臉,點了點頭。
她又說,那您有沒有朋友當老板的,我才畢業,想找份工作。
夏星眠買了本日歷,在差不多要回國去找小夏星眠的日期上畫了個圈,倒着數,她只有300天左右的時間了。
畫圈的時候她忽然想:要不變通一下,不要那麽暴力地壓迫年輕時的自己,她就也不必非得做暴發戶。只要在小夏星眠21歲時引導她和陶野見面就好了。
但她馬上意識到,不是處于人生低谷的自己,根本就不會一次性喝那麽多酒。
不喝醉,還怎麽和陶野一夜情結緣?
甚至想得深一些,不是在驕傲被摧折得最低賤的時候,她或許都不會愛上那個給予她最寶貴的溫暖的陶野。
她太了解自己的性格了。
所以她知道,除了原本那條路,其實她別無選擇。
一定要見面才行啊。
一定要愛上她。
夏星眠進入了Charlie幫她介紹的公司。
說到這份工作,琴室裏她開口跟Charlie說這事兒時,她自己都覺得不合适。
人家才客氣地說以後交個朋友,然後她馬上就跟人提要求,Charlie臉上也有點尴尬。
不過她也顧不得禮節了,時間對現在的她來說是最寶貴的東西,沒空去彎彎繞繞。
走的時候,她和Charlie保證,為了感謝他的幫助,她以後一定會引薦一位真正的天才小鋼琴家給他做學生。
公司在美國。
她從日本無縫飛去美國,用最快速度辦完一切手續。
她在國外焦頭爛額了一個月,忙入職,忙着将那些接觸到的業務與自己的知識儲備融會貫通。
某一天,張萍給她打電話,支支吾吾的。
夏星眠一邊埋頭忙一邊說:“您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張萍:“唉……你之前不是一直想養狗嗎,你爸和我都不叫你養。昨天叫你爸去抱了一只小狗回來,你……能不能別老在國外,回國發展其實也挺好……”
夏星眠攥緊了手裏的筆,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沒再多說什麽,直接挂了電話。
她現在連愧疚的空隙都沒有了。
她之前最讨厭的就是商業這一塊的東西,打小她就對父親的公司沒有丁點兒興趣。後來上了大學,課業也是逼自己完成。
可現在鋼琴的路沒法走了。
她只能硬着頭皮,在商路上死磕到底。
但好在她是正經重點大學出身的金融專業,當時學得再勉強,也是認真學過的。
小時候多多少少也耳濡目染過父親打點公司和管理下屬的手段,起點要比普通人高出不少。
夏星眠生平最煩應酬。
可是自從入了公司,為了往上爬,她不得不學會了交際,連帶着學會喝酒抽煙。
第一根不能拒絕的煙由頂頭上司遞給她,她接過來,點燃以後抽的第一口,就被迎面刮來的微風熏到了眼睛。
上司教她:“側着抽,眼睛眯起來,就不會被熏到。”
她說有點嗆,還有點苦。
上司:“那就抽帶爆珠的吧,萬寶路的雙爆珠就不錯,第一口咬破一個,抽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再咬破一個……”
夏星眠笑着說好我記住了。
起初是上司給遞煙她必須接,後來是工作壓力越來越大,她自己也開始在煙酒上尋求慰藉。她是個很看重自尊的人,所以在尊嚴受挫時格外需要釋放。
而真正想要抽煙的時候,根本不需要太刻板地去學。尼古丁刺激出多巴胺的那一刻,就什麽都會了。
第一回 一次性抽完一整包煙,她暈得癱在床上,趴在床邊吐了快半個小時。
好煩啊……
她暈乎乎地想:她好像在變成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
谄媚,世故,圓滑。
搞藝術時總有自己的小世界。但混職場,她的世界便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人只要湊在一起,就是各種欲望與利益摻雜的獸場。
後來張萍又給她打電話,讓她給小狗起個名字。
她忙着手頭的事,腦子裏草草地刮了一圈,實在是刮不出來什麽內容,随口說:“您自己随便起一個吧。”
張萍說了一個名字,問她行不行。
夏星眠壓根沒聽清楚,也沒把那名字過腦,語氣敷衍:“都行……”
因為她卯着一股勁兒,別人不肯幹的活她去幹,別人不敢接的應酬她去接,別人休息的時候她從不休息,所以她的晉升之路非常迅速。
上司看得到她的拼命。別人拼命不過是攢口糧攢房子的那種拼,她不一樣,就好像是真的有條死亡線在等着她,那個時間點不達成目标的話,她真的會死。就是這種拼命。
所以,領導也非常願意提拔她。
大半年過去。
夏星眠用這個公司歷史上的最短時間爬到了大區經理的位置。
她幹得非常好,專業知識過硬,管理手段居然隐隐有種不符合她年齡的雷霆風格,并且從不會因為做出的成績飄然自滿,反而是越來越努力。
又過了兩個月,上司和她商量讓她去跨國分公司嘗試擔任副總經理。
夏星眠表示自己想回國內。
上司答應了。
300天,快一年了。時間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
去見見陶野,和17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