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愛過我嗎
暨寧機場。
周溪泛焦急地等在接機口。夏懷夢本來也說要來,但被她攔住了,說這個時候你的事最好還是往後稍一下,夏星眠現在絕對不會想要分心思出來認姐姐。
夏懷夢很疑惑,問這個陶野對夏星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
周溪泛嘆氣,說重要。重要到上一次她只是和陶野短暫地鬧了21天小情緒,整個人就已經是一具只會機械行走的屍體了。
夏星眠一從出口出來,周溪泛就知道沒讓夏懷夢來是對的。
那一張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瞳孔像兩只死氣的玻璃珠,嘴唇抿得只剩一條細線。
她拖着行李箱,僵硬地走到周溪泛面前,開口就問:“為什麽?”
周溪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道,你別急……”
夏星眠依舊死氣沉沉的表情,冷冰冰地問:“她連一句解釋都沒有留給我嗎?”
“沒有……”周溪泛咬着牙,“她就只留了那一句話。”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攥成青白色,血管浮在薄薄的皮膚下,像快要枯死的敗葉脈絡。
她又一遍地問:“為什麽呢?”
沒有人能給她答案,這一次,她自己也沒辦法為陶野編造一個理想化的答案了。
又是她的錯覺?
又是她想得太多了?
Advertisement
她根本就沒有等她。
她根本就不打算等她,對不對?
“是我入戲太深了嗎……”夏星眠擰着眉,眼神飄忽地晃來晃去,她眼中的所有一切都在清晰地坍塌,“還是自從上次那個夢中夢,我就一直沒有醒來……”
她已經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了。
她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的母語,漢字,中文。什麽叫前程似錦?什麽又叫以後不必再聯系?
是不是她離開故土太久,記憶裏這些詞彙與語句都産生了一些偏差?
為什麽呢?
她真的沒有辦法明白。
為什麽之前明明都好好的,她在為她們的未來拼搏,陶野在家帶着小狗等她回家,她甚至寄了一塊那麽具有歸屬意義的狗牌給她。
可昨天周溪泛告訴她陶野走後,她才恍然發現,不知道在哪一天,陶野把聯系方式都斷了個幹幹淨淨。
“她是不是被人脅迫了?”
夏星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忽然擡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溪泛。
“或者是……陸秋蕊找她麻煩了?陸秋蕊逼她什麽了是不是!”
周溪泛心裏很是不忍,可還是不得不如實告訴她:“我問過趙姐,趙姐說沒有人逼她。陸秋蕊早就不來找陶姐姐了,這些日子陶姐姐就是一個人很正常地生活。她的所有決定,都是她自己自願的。”
夏星眠固執地說:“我不信,我要見趙雯。”
周溪泛也知道沒法勸她,便說那就去見吧。
兩個人直接打車前往南巷。
周溪泛看夏星眠帶的那個行李箱有點累贅,想着她今天可能要來回輾轉,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我幫你寄存一下,或者先托人送回我家。
夏星眠只是呆呆地出神,什麽都聽不到了似的,上車前,手裏還是緊緊攥着行李箱的拉杆。
到了南巷酒吧,趙雯早二十分鐘接到周溪泛的電話,早就等在了門口。
“小鋼琴家,風塵仆仆的,走,進去請你喝杯酒。”
夏星眠隔開了趙雯拉她的手,定定地盯着趙雯,嘴唇翕動:“陸秋蕊是不是來找過姐姐?”
趙雯無奈,只能站在門口和她說:“真沒有……”
“其他逼迫她的人呢?”
“都沒有……”
趙雯嘆了口氣,又說:“她真的是自己做的決定。走之前還想要把一只小狗留給我,我說我沒空養狗,後來也不知道她怎麽處理了。”
小狗……也不要了嗎。
夏星眠強忍着眼眶裏的淚,喃喃自語:“她一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陶野确實沒什麽異常的。”
趙雯的眉毛越皺越緊。
“你有沒有想過,是你離開得太久了?再好的關系也耐不住半年的異地啊,更何況你倆又根本沒談戀愛,說句不好聽的,陶野走的時候能給你留句話就不錯了。你又不是她的誰,她沒必要非得顧着你的心情……”
周溪泛忙打斷趙雯:
“好了趙姐,你不了解具體情況。”
趙雯冷笑:“我是不了解,我只知道夏同學平步青雲了,和我們這種人摻和不到一起了。”
她又忍不住對夏星眠說:“你說你,整整半年了你一次國都不回,現在跑過來裝深情,埋怨陶野不要你?別說陶野了,哪個傻子能在原地等你這麽久啊?風塵地的人就這麽輕賤,眼巴巴貼你的冷臉指着你一個人的大腿抱?!”
周溪泛也急了:“她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趙雯擺擺手,“我對她的真實想法沒興趣,我只看得到結果。結果就是陶野一個人被丢下了。你們天生就合不到一起去,你有你的大好前程,陶野有陶野想過的生活。你們倆呀,一開始就注定了是兩個世界的人。”
周溪泛:“您別在這個時候這麽說,眠眠她也有她的苦衷……”
夏星眠好像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是雙眼發直地站在那兒。
趙雯的聲音和周溪泛的聲音像深海裏模糊的魚鳴,帶着咕嘟升騰的水泡,在耳膜裏混亂地攪動。
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就好像患了類似于失讀症的病似的,忽然間,就聽不懂中文了。
在混沌的深海裏,一個聲音尖銳地刺入她的大腦。
瘋狂地循環着叫嚣,她還沒來得及讓那句話過一過理智,就無意識地低喃出來:“她愛過我嗎?”
周溪泛和趙雯同時看向她,等她們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麽時,兩個人面面相觑。
“她……愛過我嗎?”
夏星眠迷茫地擡起眼,看完周溪泛看趙雯,似乎想從她們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這種問題周溪泛和趙雯也沒辦法回答。不過她已經意識不到這一點了,與其說是問她們,不如說她是在問自己。
“我要回家。”
夏星眠深吸一口氣,轉身就朝外走,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只有那間老小區裏陶野的一室一廳出租屋。
陶野會在那裏等她嗎?
不會嗎?
她們不是說好了,會等她的……說過嗎?
夏星眠剛走出兩步,又頓在原地,開始分不清記憶裏的現實與想象。
陶野有親口說過會等她麽?
周溪泛看着夏星眠的樣子,真的開始擔心她的精神狀态了。
“眠眠,要不……先回我那裏去休息一下。”
夏星眠甩開了周溪泛來拉她的手,繼續拖着行李箱向外走,口中不停喃喃「我要回家」「對對我要回家」。
“好好,我陪你回。”周溪泛也不敢勉強她,只能緊緊跟着。
如果說那次21天的分別夏星眠像個行屍走肉,那麽現在的她連屍體都不是。她像是瘋了。
瘋子比死人要可怕得多。
回到老小區,上了樓,夏星眠站在防盜門前,渾身上下胡亂找鑰匙。
可是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在哪,突然意識到什麽,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溫燦的電話。
屏幕剛剛被解鎖的時候,跳出了無數個未接來電的提示。
溫燦很快就接了,劈頭蓋臉一頓罵:“夏星眠你瘋了是不是?明天就正式演出了,你跑哪裏去了?!酒店的人和我說你拖着個行李箱就跑了,你最好別告訴我你是回國了,這次你要是臨時放鴿子,你信不信劇院那邊——”
“我的鑰匙呢?”夏星眠完全沒仔細聽溫燦的話,只是木然地問。
“什麽?”
“我的鑰匙……”
夏星眠口中無序地重複着。
“鑰匙……是不是……鑰匙是不是落下了?”
周溪泛從她冰冷的指縫裏抽出她的手機,替她幫忙問:“抱歉,可不可以麻煩您幫忙看一下,夏星眠的家裏鑰匙是不是落在了她的酒店房間裏?”
溫燦罵了句髒話,說我現在有閑心思幫她找鑰匙?
周溪泛又幫忙道了幾句歉,說算了我們自己再找找好了。
挂了電話,周溪泛當機立斷叫了物業開鎖的過來。
夏星眠低着頭,忽然擡起手,握住了金屬門把。
她使勁向後拉了拉,當然是拉不動的。
然後她又曲起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就好像門裏會有人來給她開門一樣。
周溪泛顫抖着握住她的手,雖然很殘酷,可她不得不清清楚楚地提醒她:“她已經走了。”
夏星眠通紅的眼睛終于從門上挪開,盯向周溪泛,聲音輕得像快要散去的煙:“周周,為什麽啊?”
周溪泛:“我……不是很了解她,我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夏星眠突然笑了一下,說:“這麽說,我好像也不是很了解她。”
是啊。她真的了解陶野嗎?
雖然兩人相處了這麽久,曾經無數次在床上負距離地貼近對方,可她好像從來都沒有穿過陶野表面完美的外殼,觸碰到裏面那個真實的靈魂。
她唯一觸碰到的那一次,就是在陶野睡着沒有意識的時候,說的一句夢話。
她的欲望是什麽?
她會害怕什麽?
她的過去?她的未來?她在吻她時,唇齒相接的那一瞬,那一秒的真實想法?
「夏星眠」在她的世界裏,究竟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她驀地發現,真的要剖析陶野這個人、去挖掘她離開她的原因時,她竟是一無所知。無處可追。
夏星眠嘴角抽搐了一下,布滿血絲的眼眸彎了彎,表情說不上來是哭還是在笑。
她近乎麻木的,又向周溪泛問出那個問題:“你說——她愛過我嗎?”
“……”物業開鎖的從電梯走出來,慌慌忙忙地往這邊跑,“馬上來了馬上來了!”
幾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走得急,轉彎時沒注意,一下子撞翻了樓道裏那個笨重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拉鏈本就沒有拉好,這一撞,随着箱子落地的巨大響聲,裏面的東西嘩啦啦地散了一地。
一只小而精致的首飾盒,被淹沒在一片五顏六色的果凍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