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一支舞
夏星眠本來以為,在那不勒斯的這幾天她可以仗着和陶野的假關系好好賴在她身邊撒撒嬌,給自己那貧瘠的心補充補充糖分。可後來她才想起來她還答應了要去音樂會。
于是從第二天開始,她就被陸秋蕊接到會館,參加排演。
她不可避免地忙起來了。
但她也很順利地認識了不少享譽國際的鋼琴大師,他們都對她的天賦贊賞有加。
任何行業都講究一個天賦,在鋼琴這個領域,夏星眠不可否認是個非常典型的天才。
與生俱來的極致樂感,完美修長的雙手。同輩眼紅,長者青睐的那種天才。
尤其是注意到她右耳有傷的時候,那群人眼裏簡直發光。
或許在搞藝術的人眼中,這樣帶有殘缺的年輕鋼琴家,比一般的優秀演奏者還要更令人驚嘆。其原理應該和斷臂維納斯更受人追捧差不多。
陸秋蕊沒有騙她,她那頓酒也沒白喝。
有一個叫Charlie的中年鋼琴師聽完她的試彈後,摸着鬓角胡笑了很久。散場時找到她,給了一張名片,用英文說想要和她保持聯系。
之後,幾個年輕的演奏家湊上來,問她知不知道Charlie是誰。
夏星眠當然知道。
Charlie是這場音樂會裏名氣最大的國際鋼琴手,世界上有點兒含金量的獎都被他拿了個遍,在他的故土波蘭,他幾乎是國寶級的大師。
那些人羨慕地和她說,Charlie大師很少主動遞名片。如果不出意外,後續順利的話,他恐怕是想要收她做學生。
陸秋蕊全程在旁邊看着,帶着淡淡的笑,像一個陪伴夏星眠的普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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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排演結束後,陸秋蕊帶夏星眠去到會館天臺休息。露臺欄杆邊,天色已晚,雲卷着雲鋪滿天際,染着晚霞的橘調。
她給她遞了瓶水。
“看來我們夏大鋼琴家前途無量啊。怎麽樣,有可能從事自己最愛的鋼琴事業,是不是很開心?”
夏星眠抿了口水,沉默片刻,問:“你為什麽這樣幫我?”
陸秋蕊把胳膊支在欄杆上,嘆氣。
“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是很恨你,恨不得看到你吃盡苦頭。”
她的語氣很沉,倒是有幾分掏了肺腑的意味。
“但你別忘了,我也是個彈鋼琴的。可惜啊,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付諸鋼琴事業了。我知道你喜歡鋼琴,所以,看到你能做我做不了的事,其實我挺高興的。”
夏星眠不知該接什麽,只能說了聲:“謝謝……”
她知道她沒必要說謝謝的。陸秋蕊壓了她這麽多年,只是因為這一件事就感謝,大可不必。
可這聲謝謝似乎又不單單是感謝她的擡舉。
謝謝她願意放開她,即使只是這一次。
“不用謝我。你能被賞識,主要還是你自己的水平在那兒。再說……我成全你,也就……等于成全我自己。”
陸秋蕊迎着風,眼睛眯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可能以後你變得厲害了,我就再也沒辦法控制你了。”
夏星眠:“你後悔了?現在打壓我還來得及。”
陸秋蕊笑:“我确實做過幾件後悔的事。但這一件,不算。”
不論她們之間有怎樣的怨結,至少在這一刻,夏星眠覺得她們似乎和解了某一部分。
不該原諒的還是不能原諒。但有些事情,真的很難用單純的對錯去解釋。
因為兩個人共同熱愛着的鋼琴,今天的陸秋蕊異常和善,和3年前的那個陸秋蕊幾乎重疊。就連她領口一直別着的金屬別針,看上去都沒有往常那麽冰冷。
夏星眠又說了聲謝謝。
陸秋蕊以沉默接受了這份謝意,沒再說不用謝。
夏星眠回賓館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這一天基本沒怎麽和陶野有交流。
她們唯一的對話,就是下午5點陶野在微信上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她晚上10點忙完後才看見,回複這就回。
陶野應該是已經睡了,沒回她。
雖然這一天很忙,但她記得她今天的星星糖還沒給。這種固執沒什麽意義,對她來說卻無比重要,就好像給到999顆時她真的能娶到陶野似的。
她悄悄到陶野的房間去,摸着黑,給陶野挂在門口的大衣口袋裏偷偷塞了一顆糖。
明天該塞到什麽地方呢?
今天還沒過完,她就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
她思考時,忽然聽到黑壓壓的房間裏,大床上傳來很輕的詢問:“這麽晚才回來?”
夏星眠本來就在做鬼鬼祟祟的事,這一下把她吓到了,往後退了兩步。
“那個……我……”
床頭櫃亮起一盞小臺燈,昏黃燈光,蜜一樣塗在陶野的側臉。她的手還停留在臺燈開關上,一雙眼沉沉地盯着夏星眠,嘴唇抿成一條線。
睡衣領口的前三個扣子都是散開的,光從側面打過來,勾勒出漂亮的鎖骨與溝壑的首端。即使在昏黃光照裏,她的皮膚依然白得像朵素色桔梗。
——好美。
這是夏星眠每一次看到陶野時,心裏都會出現的字眼。
陶野說:“你過來……”
夏星眠便乖乖走過去,挨着她坐在床沿上。
她以為陶野會責問她什麽。
可是陶野只是看着她,忽然擡手摸了一下她的頭,嗓音柔柔的:“忙了一天,很累吧?”
夏星眠點頭:“是有點累,今天一直在彈琴。”
陶野的手滑到夏星眠的下巴上,輕輕刮撓,“不過,看你的樣子,感覺很開心?”
夏星眠也不掩飾,繼續點頭。
她好想告訴陶野,她終于看到了她未來的希望,她好像可以熬出頭了。
或許不用等999顆星星糖,她就可以為她買下那件婚紗。
“彈鋼琴,真的有這麽開心麽?”陶野歪了歪頭,若有所思。
夏星眠:“因為我喜歡,所以才開心。”
“哦……”陶野眨眨眼,“不知道跳舞和彈琴比起來,哪一個會更讓你開心?”
夏星眠愣了:“你要……跳舞給我看麽?”
陶野坐起來,前傾着,手還抱着胳膊,近近地盯夏星眠,“我想和你一起跳。”
夏星眠不禁屏住呼吸。
“可我不會。”她聲音都啞了。
陶野:“我帶你……”
“我怕跳錯。”
“沒關系,我帶你跳探戈。探戈無所謂對錯,跳錯了,繼續跳就好。”
夏星眠躲開陶野的目光,說:“要不我還是彈琴。剛好這屋裏陽臺上也有一臺琴,我來伴奏,姐姐跳。”
陶野卻一反常态,有些任性地說:“我不要……”
夏星眠:“為什麽?”
陶野:“因為你彈琴的時候從來不會看我,你只看琴。我想你看着我。”
今晚的陶野,比起成熟的白狐貍,更像一只春天的貓。
慵懶,撒着嬌,渴望着與她的親昵。
她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呢?
夏星眠還沒來得及細想,陶野就從床上下來了。
她光着腳踩在地板上,腳踝又白又細,那裏戴着一串銀色小珍珠腳鏈。腳踝和腳鏈,像是兩件藝術品疊在了一起,美極了。
夏星眠也不知道為什麽陶野身上的每一個點都那麽戳她的癖好。就連随随便便一個小飾品,她都好想靠近去,仔仔細細把玩一下。
“別看腳,看我。”
陶野右手摟住夏星眠的腰,左手握住她的手,擺好起步的姿勢。
“看着我,小滿。開始彈你的琴。”
夏星眠和陶野一對視,就感覺自己暈暈乎乎的,氣血上湧,耳根子紅得要滴血。
“這樣抱着,我……怎麽彈啊……”
陶野:“上次怎麽彈的,這次就怎麽彈啊。”
上次?
夏星眠這才想起,兩天前她抱着陶野在陶野手指上彈奏的事。
她便點動雙手的手指,左手在陶野腰上彈和弦,右手在陶野的掌心裏彈旋律,彈得遠不如上次流暢。
她在陶野的懷裏生澀地邁着舞步,太過緊張,嘴裏哼出來的曲子也是磕磕絆絆的。
陶野很有耐心,帶着夏星眠慢慢地、輕緩地跳下去。
她一邊跳,一邊說:“我什麽舞都會跳,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探戈。你知道為什麽嗎?”
夏星眠搖頭。
“因為探戈可以犯錯。不像人生,走錯一步,你就不知道會到一個怎樣無可挽回的境地了。”
陶野很少和她說這麽深的話。甚至可以說這是唯一的一次,她不是為了說教什麽,而僅僅是從心底嘆出一句感慨來。
夏星眠真的好心疼她。
她不知道陶野過去那些年究竟試了多少次錯,才走到今天,走到現在她的面前和她跳舞。
她享受着眼下這個陶野所有的好,卻再也無法參與過去那個陶野經歷的苦。
這可能會是她一輩子的遺憾了。
太溫柔的人不能認識得太晚。認識得晚了,也是一種罪。
夏星眠也不曉得什麽時候,自己的手往不正經的地方彈了過去。
陶野似乎對她彈琴的動作格外敏感,比尋常的觸碰要敏感得多。舞步還亂着,她也再帶不好了,抱着夏星眠,身體的重量都依附過來。
“慢點……”
她對夏星眠的語氣不自覺地帶了一點哀求。
“好,慢點。”
夏星眠低聲答應。
她擁着陶野抵到牆上,兩個人站着,就開始了。
陶野把後腦磕在牆面,仰着下巴,眼神朦胧地看着微喘的夏星眠,忽然問:“小滿,和我跳舞,是不是和彈琴一樣開心?”
這個時候,夏星眠腦子都是不清楚的,陶野問什麽她都說是。
陶野笑了笑,抱住她,說:“那你以後不開心了就來找我跳舞吧,別去和陸秋蕊彈琴了。好麽?”
夏星眠說好,說完以後,又接着說了兩次好。
陶野的雙眼緊促地眯起來,五指收攏,抓緊了夏星眠的頭發。
她眼裏有水光,随着身體一齊搖晃着,晃着,晃着,快要灑出來了一樣。
“我的小狗,拜托,不要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