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會有事了
夏星眠在迷蒙之際,精神恍惚的時候,好像聞到了一縷熟悉的木質冷調與水感煙草混合的香水味。
她覺得那應該是幻覺。就像人瀕危時的走馬燈,會重現一些過去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
活了21年,除了鋼琴,她從未覺得有什麽東西對她來說是重要的。
可在這種可能快要死了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她有這麽一樣無比重要的留戀,甚至比過了鋼琴的地位。
或許是因為這21年來,親人離去,親朋四散,蒙騙利用,剝膚椎髓。世間盛衰變化,得失無常。什麽痛苦她都翻閱過了。
而陶野,是唯一給了她真實溫暖的人。
再醒來的時候,夏星眠也不知道距離在地下室的時候過去了多久。
她睜開眼,頭頂懸着吊瓶,輸液管裏的藥液勻速滴落。
有什麽儀器的聲音在緩慢地滴滴響,但她只有左耳能聽得見。
她勉強擡起頭,望出去。
在房間的角落裏,一張單人沙發上,陸秋蕊沉着臉坐在那。雙臂抱着,在出神。
見夏星眠醒了,陸秋蕊看了她一眼,沒和她說話,而是叫了聲:“唐黎……”
唐黎走進來。
陸秋蕊:“叫醫生過來。”
唐黎:“好……”
Advertisement
陸秋蕊又說:“我要見陶野。你去陶野住處一趟……帶上她做的湯。”
吩咐完,陸秋蕊便起身,想要離開。
夏星眠低啞着嗓音,沉沉開口:“你居然還是救了我。”
陸秋蕊的腳步頓住,皺着眉,目光有些複雜,說不上來摻着什麽情緒。“別想太多了,我才沒有救你。”
唐黎雖然沒說話,但在心裏翻白眼:明明看到陸總挂了視頻後急匆匆地拎着外套跑了出去。
陸秋蕊正想繼續走,病房門忽然被打開。
周溪泛心急火燎地走了進來,大衣領口裏露出排球隊的隊服。看來今天還是比賽的這天,不過比賽應該已經結束了。
她看到病床上的夏星眠愣了一下,然後又狠厲地瞪向旁邊的陸秋蕊,兩步跨過去,直接揚起手甩了陸秋蕊一個巴掌。
“啪!!”
陸秋蕊的耳環直接被扇掉了。
唐黎忙走上前來:
“周小姐,請你冷靜!”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麽。”周溪泛逼近陸秋蕊,用夏星眠聽不到的聲調,很小聲地說,“我們周家想查清楚一件事沒有人瞞得過。吳放是你故意引過去的,對不對?”
陸秋蕊擡起眼,嗓音有些單薄:“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小周總無關。”
周溪泛:“你最好不要再有任何傷害她的舉動,否則——”
陸秋蕊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周溪泛的威脅,嗤笑着反問:“你要是真這麽關心她,為什麽不告訴她夏懷夢已經回來的事呢?”
周溪泛愣住。
半晌,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
“是麽……”陸秋蕊的唇邊還是那抹似有若無的笑,譏諷一樣。
周溪泛紅了眼睛,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怎麽猜得到,你,這麽的,喪-心-病-狂。”
“可追根究底,你和我,都是劊子手啊。”
陸秋蕊湊近了去,眼眸微眯,語氣很輕,卻重似千金。
“不知道夏懷夢要是知道了你的刻意隐瞞導致夏星眠變成這個樣子,她會怎麽想?”
“你——”
周溪泛伸手抓住陸秋蕊的衣領。
陸秋蕊顯然不想和周溪泛僵持下去,她強硬地甩開她的手,說了句「我還有事」,就繞開她走了。
走到走廊上,隐約能聽到她語氣驟然疲憊了下來,和唐黎說:“我要見陶野……就現在……”
陸秋蕊走後,周溪泛做了幾個深呼吸,穩住情緒。來到夏星眠床前,蹲下來望着她,眼裏含着愧疚的淚。
“你沒事吧?我們……我們都很擔心,抱歉……”
“你幹嘛說抱歉。”
“我……”周溪泛攥緊了手,夏懷夢三個字就在口中,馬上就可以說出來,“其實有件事,我……我不知道該怎麽……”
“沒關系的……”夏星眠反而安慰起她來,“有些話要是沒想好,不必非要說。”
周溪泛吸了吸鼻子。心裏亂成一團,還是沒辦法就這樣說出口。
得再等一等。等一等。
等什麽呢?
她還是想不明白,可她就是不敢,恐懼到生理上都有了一種如臨深淵的觳觫。
她自嘲地笑了笑。
擡起淚眼,到最後,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有沒有事。”夏星眠無力地垂眸,“你幫我看看,我哪裏有傷?”
周溪泛如實告訴她:“腰上包紮了一下,頭上和右耳都包着紗布,其他地方沒什麽大傷。”
夏星眠:“嚴重麽?”
周溪泛:“我剛剛問過醫生了,沒事的,都好恢複。”
夏星眠:“耳朵呢?”
周溪泛忽然不答話了。
夏星眠又問了一遍:“耳朵呢?”
“會好的……”周溪泛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別擔心,可能會慢一點,但一定會好的。”
夏星眠便不再追問。
沉默了一陣子,她又問:“我們今天贏了麽?”
周溪泛苦笑:“你還關心這個?你都這樣了,贏不贏對你難道很重要?”
重要麽?
夏星眠也不知道。
如果陶野會為此開心的話,那應該也算是重要的。
這個時候,她真的很想見見陶野,想讓陶野抱着她。她想在陶野的懷裏哭一會兒,說上幾句藏在心底深處、絕對不會和別人說的話。
她想問問陶野:她當初選擇幫那些人,是不是錯了。現在選擇不繼續幫,是不是也錯了。
也想告訴陶野,雖然在朋友面前她表現得很平淡,但是知道耳朵會出問題的時候,其實她怕得頭發絲都是僵硬的。
還想讓陶野幫她取兩顆星星糖。
她很想吃。
可是她也知道,現在陶野應該在陪陸秋蕊。
周溪泛安撫她,說排球賽那邊叫她不要管了,在這裏安心養病。又說警察已經在追捕吳放,遲早會給她讨回公道。
周溪泛待了一陣子,想多陪陪夏星眠,但過去還不到一個小時,陸秋蕊又回來了。
陸秋蕊身後有幾個保镖,她抵着門,對周溪泛說:“我有事找夏星眠,小周總今天特地過來一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周溪泛冷笑:“你也敢使喚我?”
陸秋蕊面無波瀾:“強龍不壓地頭蛇,這道理我想你懂。周家的主勢力在岸陽,不在暨寧。”
周溪泛:“你還真不怕我,你要知道,我們家想捏死你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陸秋蕊不甚在意:“想捏我,請便。”
周溪泛咬了咬牙,看向陸秋蕊身後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強忍下一口氣,對夏星眠說:“我回頭再來看你。”便拎起包憤怒離去。
夏星眠別過頭去,看着窗戶,睫毛半垂着,不與陸秋蕊對視。
陸秋蕊也沒和她搭話,只是走進來,坐在沙發上。
緊接着,陶野拎着一個保溫桶走了進來。她抓着保溫桶提手的手指攥得很緊,臉色也是異常蒼白。
看到卷着被子縮成一團的夏星眠,陶野擰起眉頭,眼神裏閃過壓抑着的焦急。
可她也不可能上前去看,或者問上兩句。她只能別開目光,藏好情緒,不動聲色地走到陸秋蕊身邊。
陸秋蕊夾起一根煙,含在嘴裏,點燃。
想到現在還很不舒服的夏星眠,陶野即使知道由她來說這種話不妥,還是輕聲勸道:“陸總,這是在病房,還是別抽了。”
陸秋蕊笑了一聲。
“好……”
她沒多問,直接把煙掐滅,扔進桌上的半瓶飲料裏。
聽到陶野的聲音,背對着這邊的夏星眠整個人一僵,放在枕頭下的手立即攥緊。
陸秋蕊叫陶野坐下來,打開保溫桶,倒了一碗湯出來。
她用湯匙舀了一勺湊到嘴邊,只抿了一小口,便把匙子放回去,說:“剛剛還餓,現在又有點吃不下了。你今天做得也不好喝。”
陶野低頭:“抱歉,我回家重新做一份吧。”
“不必了,我沒胃口。”
陸秋蕊将碗推向陶野的手邊。
“放着也是浪費,你端去給夏星眠喝吧。”
“好……”
陶野端起碗,捏碗沿的指尖緊得發青。她走到床前,和夏星眠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兩個人都是複雜萬分,夏星眠只是被陶野看了一下,眼睛就迅速積上了淚。陶野想說些什麽,可礙于陸秋蕊在,她也不能說。
陶野坐在床沿上,扶起夏星眠,用勺子舀湯喂給她。
夏星眠虛弱地咳了好幾聲,含住了那勺湯。
陸秋蕊嗤笑一聲:“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個硬骨頭呢,情敵喂給你的湯你居然會願意喝。”
夏星眠:“情敵?”
陸秋蕊:“你喜歡我,我喜歡她,她不就是你的情敵。”
“……”夏星眠按下陶野舉着勺子的手,皺起眉凝視陸秋蕊。
“首先,我想我很明白地和你說過了,我不喜歡你了,請你不要再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想法。”
陸秋蕊哼了一聲。
夏星眠:“其次,你想怎麽惡心我無所謂,已經3年了,我不差你這一次兩次。但你不要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陶野抿住下唇,捏緊了湯匙柄,沉默地盯着夏星眠嚴肅的側臉。
陸秋蕊似乎覺得好笑,揶揄道:“我都沒心疼她,你倒替我心疼起來了?”
夏星眠:“……”
有電話打進來,陸秋蕊接了一下,嗯了幾聲,從沙發上起來。
“喂她喝完。我出去處理一些事,一會兒我回來的時候必須看到空碗。”
她走的時候叫上了唐黎,和她帶來的那些人一起,全都離開了。
唐黎走的時候複雜地看了眼夏星眠和陶野。
她是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秘密的,但也只有她知道。她向夏星眠搖搖頭,暗示她不要在這種時候做不該做的事。
等人都走了,夏星眠才放松了緊繃的身體,趴在枕頭上連連咳嗽。
陶野放下湯碗,蹲下來扶住她。
“你還好麽?”
“姐姐……”
夏星眠俯身過來,直接抱住陶野,嗓音帶着顫抖。
陶野也抱住她,拍她的背,安撫道:“好了,沒事了,以後也都不會有事了。”
夏星眠說:“我好想你……”
陶野:“我們早上不是才見過麽?”
夏星眠:“我以為我這次要死了。”
陶野:“不會的……”
聞着陶野耳後熟悉的香味,夏星眠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你做的湯很好喝。”她在陶野耳邊放緩了聲音說。
陶野嘆氣,“你剛剛不該在陸總面前維護我。如果被她看出端倪,你知道我們會是什麽下場麽?”
“但你做的湯确實很好喝。她就算想氣我,也不能那麽說。”很倔強的回答。
陶野輕輕撫摸夏星眠的頭發,說:“其實她不是想氣你,也不是想責怪我廚藝不好。她只是想找個借口給你喝湯,她在關心你啊。”
聽到這樣的安慰,夏星眠反而心情低落起來。
……
陶野在給陸秋蕊說好話。
她并不在意陸秋蕊是不是真的懷着好意。事實上從她決定要和陸秋蕊一刀兩斷的時候,陸秋蕊再怎麽樣都和她沒有關系了。
她在意的是:陶野在試圖化解她與陸秋蕊之間的隔閡。
這讓她有些失落。
哪怕她現在已經認了陶野為金主,陶野也說過「我的小朋友」「我的女孩子」這樣的字眼,可陶野心底裏對她依舊沒有一丁半點的私有欲。
陶野對她沒有,可她對陶野有。
她用鼻梁拱開陶野的領子,埋頭進去,在那鎖骨處狠狠吸出一個紅印子。
然後她趴在陶野耳邊,虛弱地、帶着一點點幾不可覺的哀求的哭腔,一字一頓地說:“今晚她要是叫你陪她,你不許去。你要在這裏,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