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淪陷
長湖山,溫泉山莊。
周溪泛捏着那兩張皺巴巴的票,頗為哀怨地長嘆一聲。
夏星眠臨時爽約,開開心心和她那位姐姐一起去釣魚了,走之前把票給了她,讓她代為出席楊依珊的生日宴并捎致歉意。
她其實沒什麽事兒,來也就來了,只是想到夏星眠那越發見色忘友的模樣,還是有點唏噓。
“唉,清心寡欲小半輩子的人,開始自甘堕落咯……”
還沒唏噓多會兒,穿得漂漂亮亮的楊依珊開心地跑過來,一過來就眼神亂飛找夏星眠,“周學姐,夏學姐在哪?”
周溪泛聳肩:“你夏學姐有事,來不了了。”
“這樣嗎……”楊依珊肉眼可見地沮喪起來。
楊依珊的父親楊雲海走過來,很客氣地同周溪泛打招呼:“小周總,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您。”
楊雲海和周家有生意往來,周溪泛給自家打暑假工的時候沒少接觸這些老總,楊雲海就是其中之一。
“原來您就是楊學妹的父親,真是巧了。”周溪泛和楊雲海握了握手。
楊雲海又招呼來另外一個中年男人,向周溪泛介紹:“這位是溫泉山莊的主人,王老板。”
商圈裏,總避免不了這樣的交際場合。
王老板擺擺手,笑着說:“我很快就不是了。”
周溪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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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雲海代為解釋:“溫泉山莊被之前的原主人收購回去了。就是夏家。”
周溪泛心頭起疑:“可夏家不是破産了?夏英博都死了啊。”
王老板接道:“是夏家的大女兒,夏懷夢。”
聽到夏懷夢的名字,周溪泛怔了一秒。
“大老遠的就聽到你們說我的名字。”
身後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含着笑意的聲音。
“是在說我壞話麽?”
“沒有沒有……”
楊雲海和王老板忙笑着擺手。
周溪泛臉色馬上黑了,扭頭就想走。
夏懷夢見狀,敷衍地和兩個老板道別:“我和小周總敘敘舊,等會兒再和您二位聊。”
說完,也不看那兩位老板的反應,就強行拽住周溪泛,走到人少的角落。
周溪泛甩開她的手,很是不悅:“別動手動腳的!”
夏懷夢:“抱歉,我只是想問問你眠眠的下落。”
周溪泛冷笑:“夏總如今家大業大,連山莊都能買下來,就沒點勢力去找你妹妹?”
“我不是什麽夏總,我沒有公司。”
夏懷夢皺着眉,軟下語氣來解釋。
“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會做生意,我只會畫畫,買山莊的錢是我這些年在國外賣畫攢下來的。把山莊買回來,是因為我想接眠眠回來之後我們姐妹還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住在這裏。”
周溪泛問道:“既然你這麽有錢,怎麽不花錢雇人去幫你找?”
夏懷夢說:“我雇了,可是人家和我說,有人把夏星眠的所有相關信息都刻意隐藏起來了。”
周溪泛:“……”
她心裏暗暗思索了一番,故意抹去夏星眠蹤跡的人,除了陸秋蕊,應該不會再有旁人。
看來陸秋蕊非常不願意放夏星眠走。
夏懷夢走近了一步,刻意壓低聲音問:“是你做的手腳麽?”
周溪泛忍不住笑出聲:“我?”
“你想看我過得不好。”
“我确實想看你過得不好。”
周溪泛索性也不辯解了,“你覺得是我幹的,那就是我幹的吧。反正只要看到你不開心,我就開心。”
夏懷夢眼底情緒暗暗湧動,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攥緊的手忽然擡起,遞向周溪泛。
“不就是十年前拿走了你的玉戒指?我向你道歉,還給你,別再記恨我了,好不好?”
一枚被時光侵潤過的黑玉戒指靜靜躺在夏懷夢的掌心,戒指上系着一根紅繩,繩子黯淡發灰,看起來也是十年前的舊物了。
——周家人,一人配一玉,一生僅一枚。
但夏懷夢輕浮得就好像這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戒指。拿走,歸還,都只是嘴皮子一磕一碰的佻達。
周溪泛盯着戒指看了好陣子。
半晌,她自嘲一笑,對夏懷夢一字一頓地說:“戒指我不要了,夏星眠,你這輩子也別想找到。”
說罷,她轉身就走。
才走出兩步,夏懷夢卻又叫住了她:“你可以不告訴我她在哪,可我求求你,真的求求你,起碼讓我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是在念大學還是在辍學打工,過得窮還是富裕……”
周溪泛報複性地答:“行啊,我告訴你,她給人當金絲雀呢,滿意了麽?”
不等夏懷夢說話,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不帶一丁半點的留戀。
周溪泛這句話的确報複到了夏懷夢。
夏懷夢站在原地許久。想到記憶裏那個挺直腰背彈着鋼琴的妹妹,清冷,傲然,現在卻與「金絲雀」三個字挂上了鈎。一時間,自責像潮起的浪一樣,猛烈地卷起她所有情緒。
回想起那年任性的離開,她鼻尖一酸,仰起頭深深呼出口氣。
雖然後來發生的種種都不能怨到她身上,可人難免就是會去假設。如果當時,如果這樣,如果那樣。
她只是覺得,如果她能早回來幾年,或是從未離開過,夏星眠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她的妹妹替她承擔了那麽多,她卻從未保護過妹妹,哪怕一次。
夏星眠今天本來很高興的,天氣好,陽光好,多麽适合釣魚,也适合在陽光下偷偷看陶野被暈成暖色的後頸。
直到她看見趙雯,這種好心情頓時懸空。
到了湖邊,趙雯扛着魚竿,卷着半邊褲腳在淺水區走來走去,嘴裏還叼半根煙,嫌棄陶野找的這地方太荒涼。
“鳥路過都懶得在這兒拉屎!”
她罵道。
陶野放好釣魚椅,鼓弄着魚竿,好脾氣地笑:“這裏人少,安靜。”
趙雯叉着腰,“我倒希望人多一點,這深山老林的,叫我杵在這兒看着你們倆秀恩愛?”
陶野嘆氣:“趙姐,我既然叫你來,就說明我和她真沒什麽。”
夏星眠獨自坐在一旁,一直不說話。
陶野喚她:“小滿……”
夏星眠:“嗯?”
陶野:“魚餌……”
夏星眠從包裏翻出魚餌,走過去遞給陶野。
陶野接過魚餌時,輕聲問:“你怎麽了,怎麽一直不太開心的樣子?”
夏星眠強顏歡笑:“我……沒有……”
“小朋友,我一直很好奇……”趙雯把魚竿立在石頭上,故意逗夏星眠,“難道你家長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和我們這些混社會的大人一起玩嗎?”
夏星眠:“……”
趙雯繼續說:“你知道為什麽在你之前我們酒吧從不招學生麽?因為我們都是壞人,和我們待久了,你也會變壞的喲。”
夏星眠低聲說:“姐姐她不是壞人。”
“你說陶野?”趙雯譏笑起來,“可得了吧,她抽煙喝酒紋身跳豔舞哪樣都沒少。就算不是壞人,她也算不得什麽良家婦女吧?”
“我沒見過她抽煙。”
“那是因為她從來不在你面前抽。”
陶野有點尴尬地插嘴:
“趙姐……”
趙雯掐滅煙頭,随手扔進旁邊的小水窪,“陶野,我和她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好。你不叫她捋明白了,她到時候突然後悔,一扭臉跑了不要你了,你該怎麽辦?”
陶野笑着,語氣輕快地說:“我本來也沒想一直留她在我身邊啊。”
趙雯:“放屁,你明明想要個能安穩下來的人的。”
陶野支好了魚竿,起身去找小石塊。
很自然地接着趙雯的話,輕聳了聳肩:“就算有,也不會是她。”
趙雯想了想,感嘆:“也是,她到底還是太嫩了些。”
夏星眠再沒開口說過話,只是盯着平靜的湖面,目光漠然。
後來,幾個小時過去,她的魚竿終于釣上來第一條魚時,她才動了動。去夠魚竿的時候,攤開的掌心才露出被挖得通紅的指甲痕。
收了半天的線,只釣上來一條拇指長的小黑魚。
才剛出生沒多久的樣子,拿去做酥炸小魚都嫌身板薄。
看着那條小魚在手中來回蹦跳,夏星眠一言不發。
旁邊的陶野說:“它還小,放了吧。”
夏星眠:“這魚咬過鈎,有傷口,放回去也活不了。”
“那你想怎麽樣處理它呢?”
夏星眠找了個塑料袋,裝了一兜湖水,将小魚放進去。
“姐姐,我們把它養起來吧。”
陶野笑了笑:“別了吧。你也說了,它有傷口,帶回去還得療傷,很麻煩的。再說它這麽小,得多久才能長大呢?”
“不養麽?”
“不養……”
“那就我一個人養。”
夏星眠抱着塑料袋,向岸邊的車走去。
養魚的确是很麻煩的。
要換水,喂食,控制溫度,洗魚缸。每天如此,循環不停。
陶野不願意等一條魚長大,也很正常。
釣完魚,回到家,時間還沒有到太晚。
陶野去送趙雯了,夏星眠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手機屏幕只是亮着,半天都沒被劃動。她回過神,自己也忘了剛剛放空時在想什麽。
魚還在塑料袋裏,塑料袋在茶幾上,靠着茶葉罐歪倒一半。她覺得煩躁。
一看手機,界面還停留在陶野的對話框,「我去買點明天的菜,晚點回」。
她按滅手機,打算出門透透氣。
才過傍晚的小區透着一股子寧靜安詳的輕松感,路邊有遛狗的老爺爺,有撿紙殼的老婆婆。時不時看到才歸家的電動車,蟻群一般擁擠地堆向樓洞口。
夏星眠漫無目的地散着步,腦子不受控制地想起白天的事。
想得越多,心頭的大石壓得越重。尤其是想到那條咬鈎咬破了嘴的魚,半死不活的樣子,她自己都覺得,難怪它沒人願意養。
走着走着,走到了小區門口的小賣部。
夏星眠駐足了一會兒,走進去,和老板只說兩個字:“買煙……”
老板:“要什麽煙?”
夏星眠:“随便……”
老板扔了盒細長樂過來。“要火嗎?”
“什麽?”
“打火機……”
“哦。要。”
夏星眠付了錢,拿着煙出門,找沒有人的地方。
找到個牆角,她生澀地拆開包裝,取了一根煙出來。回想着陸秋蕊抽煙的樣子,把煙含進嘴裏,用打火機點燃。
吸了一口,又吐出來,好像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她拿出手機搜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吸煙還有「過肺」一說。
她又試着吸了一口,把口腔裏的煙霧全咽下去,顯然方式也不對,馬上就被嗆到了。
斷斷續續地勉強抽完一根,她沒體驗到絲毫關于吸煙的樂趣。
暗暗心想:看來她不适合吸煙。
可是趙雯說陶野會吸煙。她還是盡快學會吧。
如果沒有辦法早點長大,那麽早點變得和對方相似,也是好的。
不知什麽時候,天都黑透了。
夏星眠看了眼時間,把剩下的煙收好,計劃明天再繼續學。
在外面走了一圈,心情并沒有變得更好一點。回家,上電梯。開門的時候,夏星眠依舊是霜打的茄子,滿臉陰霾。
拉開門,目光剛投進客廳。
她忽然愣住了。
茶幾上,除了幾兜新鮮的菜之外,還多了一個嶄新的魚缸。才被清洗過,價簽還沒撕掉。玻璃壁上挂着向下滑的小水珠,缸裏盛着清澈的新水。
魚缸旁放着一袋鹽。
2%比例的鹽水,可以幫助魚類傷口愈合。
買回這一切的陶野正坐在沙發沿上,握着一袋才拆開的魚食。歪着頭,眼裏帶笑,一粒一粒地,小心翼翼将魚食喂給缸裏歡快游動的小黑魚。
——“不養麽?”
——“不養……”
夏星眠眼眶一熱,死寂了一整天的心又熱切地跳動起來。
就在這一刻。這一眼。她突然覺得,她這輩子可能不會再愛上除陶野外任何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