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封
正值飯點，校外小餐館的人流不如學校食堂大，生意也已經很好了。
李恩宇和江遂在聊一款解密游戲，不經意偏頭，注意到江潤如還在玩手機，提醒：“先吃飯。”
江潤如沒聽見一般，仍專注地盯着手機，嘴角抿着，像河豚一樣臉頰一鼓一鼓的。這是她陷入思考時，因為遲遲思索不出結果，生悶氣的習慣性動作。
“你在看什麽？”李恩宇垂眼，不知道自己手機裏有什麽事情值得她這麽苦惱。
在他有結論前，江潤如動了。她先是不開心地噘着嘴，瞪了他一眼，同時把屏幕一鎖，幹脆地把手機塞到李恩宇手裏，聲音裏帶着小情緒：“不看了。”
李恩宇拿穩手機，看着江潤如已經拾起筷子繼續吃飯，內心一陣疑惑。
江潤如吃得不太專心，時不時就要朝李恩宇看一眼。
他好像确實和小時候不一樣了。這個變化不單指在外形上，較小時候，他周身恹恹懶散的氣質中藏着漫不經心的從容。他依舊話很少，也總愛和她作對，但神采飛揚，早不是那個冷僻寡言的小可憐了。
江潤如怎麽還會覺得這樣優秀的他在一個集體中會不受歡迎呢？
江潤如甚至開始懷疑，小時候的他是真的不讨人喜歡嗎？好像只是因為他不愛搭理人，給人距離感，導致大家都不敢接近他。
李恩宇對身邊的目光似有所感，稍一偏頭，準确無誤地逮住。
被抓包的江潤如神情一滞，下一秒，開口道：“李狗，我覺得你長大了。”
李恩宇冷淡地看她一眼，雖然還沒想通剛剛江潤如為什麽苦惱，但不妨礙他接話：“所以，你終于意識到我能做你爸爸了。”
“……”
江潤如不再理他，垂頭吃飯，似乎是更生氣了。
李恩宇看着她始終不看自己，猶豫是不是真把她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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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不在焉地參與着江遂和陳予光的話題，思考怎麽挽回一下。
沒等他有所行動，江潤如已經吃飽。她準備抽張紙巾擦擦手，發現他們桌上的紙抽盒不知什麽時候被別桌的客人拿走了。
她張望了一圈沒看到，偏頭喊李恩宇：“手給我。”
李恩宇不解，順從地胳膊擡了下，問：“又幹嘛？”
江潤如把自己手伸過去，手停在他的手上方，下一秒，把剛剛沾了油的拇指和食指在他幹燥的手掌心蹭了幾下。
“……”
李恩宇：“你怎麽不幹脆擦我衣服上？”
“這多不禮貌。校服代表着四中學子的形象，我總不能抹黑學校。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不是不行。”
話多起來了，能怼人，她這是開心了。
一行人吃完飯回學校。
景觀大道的左邊是教學樓，右邊是學校超市和小書店。江潤如看着書店門口魚貫出入的學生，想起來：“馬上要教師節了，你們買賀卡了嗎？”
江潤如從不缺席這類具有儀式感的活動，胃裏積食不想立馬回教室坐着，便拽了李恩宇往右拐。
“自己不認路？”
江潤如做事喜歡人陪，于是舔着臉，嘿嘿笑：“你眼光比較好。”
其實是她沒錢。
陳予光剛跟江遂說話，沒注意到這邊，偏頭見兩人往書店走，問了句：“你們去哪？”
沒等江潤如開口，李恩宇先說：“帶女兒去買畫畫書。”
江潤如：“……”
随着教師節臨近，江潤如生活中多了項任務——想祝福詞。
她愛看書，雖然大都是武俠刑偵言情推理小說，但自認是有些文化底蘊在身上的。
一旦對擁有了這個認知，便決不允許自己在這項事情上出現纰漏。
這天課間，教室裏同學走動着接水、問題、聊天，江潤如端坐在桌前，捏着灌滿墨水的鋼筆，鄭重其事地寫下開頭。
“潤如，我用一下你的修正帶。”石崎也在寫賀卡，一不小心寫了錯字，正皺着眉頭借東西。
江潤如頭也沒歪，道：“自己拿。”
江潤如也怕寫錯字，所以落筆前特意打好腹稿，此刻信心十足。
石崎看到她的賀卡，眼前一亮：“你這張賀卡好看诶，是在書店買的嗎，我去的時候怎麽沒看到？”
女生愛分享。江潤如自然也是，聞言，描述起自己是在哪個展示櫃上找到的，又展示了自己買的其他的。
聊起這個，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買賀卡時的事情，登時覺得心情不美好了。
那天她讓李恩宇跟自己去，原本是想讓他付錢。結果李恩宇提出“九出十三歸”，要她付利息。李狗真是太狗了，平時白對他那麽好了。
“李狗”這個代號過于深入人心，導致江潤如在和石崎聊完打算繼續寫賀卡時，寫到“敬愛的李華老師”中的“華”字時，寫完“華”字左上的撇，動作流暢且習慣性地寫出了“狗”字。
額……
“”石崎用完修正帶，給江潤如放回來，注意到僵着手臂面對賀卡欲言又止的模樣，問：“你也寫錯了？”
江潤如欲哭無淚，說：“我把給李老師的賀卡寫成了李恩宇的名字……這可是我覺得最好看的一張賀卡。”
她湊過去看了看石崎的用修正帶改過錯字的效果，覺得有點草率不隆重。
石崎懂她的意思，并不在意，探頭看了看她的卡面，建議說：“修正帶改過會留痕跡，你不喜歡的話，要不……你把這張賀卡給李恩宇吧。”
江潤如輕輕地嘆口氣，說：“只能便宜他了。”
這樣決定後，江潤如拿起筆将這張賀卡寫完。
“敬愛的李狗同學……”
要對李狗說的話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江潤如根本不用打草稿，張口就來。
正好李恩宇的生日要到了，留着給他當生日禮物也挺好。
但她哪曾想，自己會因此鬧出個烏龍。
教師節這天，學校沒有統一安排節目，但各個班級各有各的慶祝方法，熱鬧不已。上課時，班上喊起立後，學生們把平時喊的“老師好”改成了“老師節日快樂”；學生們也在課間給各個老師送上寫着祝福的節日賀卡，禮物很輕，但承載了尊師重道的深情厚誼。
節日氣氛結束得快，并沒有對同學們第二天的學習生活産生什麽影響。
除了江潤如。
早讀時，江潤如拿出自己的政治錯題集打算背一下知識點，結果從書立裏往外抽課本時，有個信封飄到了桌上。
信封口沒封，有賀卡掉出來。
她正要撿起來随便夾到手邊的書裏時，目光被賀卡上熟悉的祝福語吸引住——
“敬愛的李華老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謝謝您做我們班的‘守護神’……”
咦？
這是她寫給李華的教師節賀卡。
可為什麽還在她這？
那她昨天在英語課結束後送出去的是什麽？
不會吧……
猛然間江潤如的心裏冒出一個荒唐的猜測，她經過一番焦慮後，忐忑道：“石崎，你說，我們送給老師的賀卡，像被上繳的暑假作業一樣被當成廢紙在某次大掃除時安排保潔阿姨一起打掃的幾率有多大？”
石崎被她這一長串疊了無數定語的問句問蒙了，茫然地輕輕啊了聲，反問：“你寫了什麽不該寫的東西嗎？”
江潤如小臉煞白，轉身面朝石崎，雙手規矩地放在自己大腿上，默默地吞了吞口水，說：“我把給李恩宇的賀卡，送給了班主任。”
石崎望着她，說：“看你這模樣，我猜你一定寫了一些不太好的話。”
江潤如回憶了一下，說：“是有點不太禮貌。”
石崎發出致命一擊，道：“下節課是英語課吧？”
“是。”
話音剛落，李華夾着課本進來，把保溫杯放到講臺上，開始戴自己的小蜜蜂擴音器。
教室裏打鬧的聲音小了，學生們陸續回到座位，準備開始上課。
李華講課比較幽默，會結合自己在國外的留學經歷帶動學生學習的興趣，所以學生在他課上的專注度比較高。
當然這不包括像江潤如這種叛逆的硬要走神的學生。
課上到一半，校領導出現在教室外面找他，李華看了看教學進度，安排大家先背誦這個模塊的範文。
目送李華跟校領導離開，江潤如肩膀一垮，松了口氣。
明明心猿意馬，還要強迫自己裝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真是太辛苦了。
在教室內響起的朗朗讀書聲中，江潤如跟石崎講小話：“你說老班看賀卡了嗎？”
“不知道啊……我覺得如果一會老班抽背你，你背不下來，比老班看了你的賀卡還要嚴重。”石崎端正坐姿，目光落在課本上一行行看着，一邊回江潤如的話，并且問，“話說你賀卡上寫了什麽？”
江潤如表情難看：“不好說。”
不多時，李華回來。江潤如不敢當面開小差，加入大家背誦着這篇範文。
李華在教室裏走了一圈，拍拍手，打斷大家：“都背好了嗎？我抽背一下，來，有信心挑戰一下的舉手。”
班上零零散散不少同學舉手。
開學不久，江潤如已經摸清楚，李華提問有個習慣，不是誰舉手提問誰，而是喜歡提問沒舉手的。
所以江潤如心虛地跟大家一起舉起了手。
“不錯啊。”李華笑道，“來，江潤如，你先背。”
“？”
江潤如聽到虛空出傳來了一道響亮的打臉聲。
江潤如剛剛濫竽充數，嘴裏念着卻沒往心裏去。這會站起來，背得磕磕絆絆。
在周圍同學有意無意朝她看過來的目光中，江潤如只覺臉上火辣辣的。
江潤如無比深刻地意識到，學生任何的小動作在老師眼裏根本無處遁形，
最終，在石崎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下，她勉強能順半篇。
李華不茍言笑，看她背了會，說：“坐下。李恩宇，接着背。”
李恩宇剛剛也舉手了，李華相信他背得肯定不錯。
他點完人，便轉身在黑板上板書兩道思考題，粉筆在黑板上剛寫出兩個字母，身後響起李恩宇利落清脆的聲音：“我還沒背完。”
李華手上動作一頓，粉筆應聲而斷。
他錯愕地轉身，道：“沒背完？我剛剛問背過的舉手，你舉手了吧？”
李恩宇站得筆直，四中夏季藍白色的校服裹着少年利落挺拔的身形，寬肩窄腰，他擡頭直視講臺，神情冷淡低調，緊繃的下颌和少年期凸起的喉結輪廓清晰，冷白的皮膚在明亮的光線下鍍了層柔意，散漫而肆意，好學生的濾鏡讓他自帶規矩、優秀的形象。
所以，包括江潤如在內，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他用一副不慌不忙的語氣陳述的會是這樣的情況。
偏偏李恩宇還在認真地解釋：“我聽錯了。聽成你問誰還想再背一會。”
他平時太不茍言笑了，以至于這一問一答，帶着點冷幽默在裏面。
班上回過神的同學捂着嘴偷笑。
李華啞口無言，過了會，才說：“你讀一遍吧。”
很快，教室後排傳來清晰流暢的朗讀聲。
石崎扭頭看了會，趁李華注意力沒在這，小聲問：“潤如，你說李恩宇真沒背過嗎？”
“應該是吧。”
江潤如随口答，顧不得想其他，一是賀卡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二是她不能再在課堂上開小差了。
李恩宇平常說話時嗓音緊勁冷淡，大概是因為從容又帶着股散漫的懶勁兒，略沉，已經夠動聽了。而說英文時完全像是變了個人，發音标準流暢，嗓音聽着冷冷淡淡，随性得很，但有節奏有講究的語速，如琴音入耳，自帶蘇感，讓大家很快忽略剛剛的小插曲。
李華讓他坐下後，繼續講課。
江潤如保持十二分的專注上完這節課，看上去十分疲憊。
課間，石崎把手裏的桃子味軟糖分給她一半，安慰道：“老班看上去還不知道賀卡的事情，我覺得你還有機會。”
江潤如垂頭喪氣：“原本是還有機會的。但經過這一節課，我只有選擇如何死的機會了。”
石崎想說“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但每個人性格不同，在意的點也不同，很難做到對別人的經歷感同身受。她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法，最終把手裏剩下的半包軟糖一并塞到她手裏，
江潤如沒什麽心情吃，垂死掙紮道：“你覺得我告訴班主任，一張賀卡不足以寫下我對他的贊美，所以我特意新寫了一張送給他，趁給他新賀卡的機會，把送錯的賀卡拿回來，可以嗎？”
石崎問：“你手速怎麽樣？”
江潤如暫時想不到衡量标準，只說：“我打游戲搶龍挺厲害的。”
一頓，她說：“就知道這個辦法行不通，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李恩宇一下課便睡覺，有人往後傳試卷碰到桌子，他被吵醒才慢吞吞坐起來。
江潤如面朝教室後黑板，半坐在自己的課桌上，心事重重地吃着軟糖，餘光裏注意到被前桌叫醒的李恩宇後，立馬拿出手機，開始騷擾他。
李恩宇剛把發下來的課堂練習卷收到桌洞裏時，注意到手機亮了下。
他擡起一只手臂按在後頸，另只手拿出手機，看到了此刻正坐在教室裏他斜前方的某位江姓女生的短信。
「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叫你李狗了。」
「你是我男神。」
李恩宇背靠在牆上，單手回消息：「？」
「抽什麽風？」
江潤如覺得，和別人分享自己辦的蠢事顯得十分沒面子，想了想，只說：「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從今天起在我這裏擁有了新的稱呼。」
江潤如發過來一張圖片。
李恩宇點開，看到是兩人對話框的截圖，上方顯示着江潤如給他的備注——男神。
李恩宇嘴角不經意地翹了翹，問：「有什麽事求我？」
江潤如：「在你印象裏，我是這麽狗腿的人嗎？我求人從不跪着求，我只會讓人先跪下再求。」
李恩宇：「你還挺有大姐風範。」
江潤如：「咱們中國的女孩子，要向上走。」
江潤如還想多說一點顯得格局大些，但一時忘記魯迅先生原話怎麽說的了，改口問：「你沒有改掉我自己設置的備注吧？」
李恩宇回：「改了。」
數秒後，他又發過來截圖。
江潤如點開，看到圖片上方備注顯示——
菜頭。
——“李恩宇，你為什麽要學文？你去考文科數學，簡直是虐菜。”
“一想到能虐你這個菜頭，突然覺得挺開心的。”
記仇鬼。
這都多久了，他竟然還記得這個。
江潤如雙手捏着手機，鄭重其事地編輯道：
「我後悔了。」
「“男神”這個稱號太膚淺，顯得取名的人和擁有這個命名的人同樣膚淺，所以我決定，做出如下修改。」
江潤如重新截了圖，截圖中，他最新的備注為：覺皇。
——睡覺的王。
跟李恩宇閑扯了一會，江潤如覺得自己注意力得到轉移，心情輕松了很多。
她及時叫停，表示：「我不跟你聊天了。因為我現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李恩宇：「說說。」
江潤如神色凝重，如臨大敵，回複：「維護高二一班的和平。」
江潤如發完這條消息便沒再回，放下手機，手撐在桌子上給自己打了氣，心情沉重地邁腿。
教室後排，李恩宇位置優勢，随意一擡頭便看到江潤如。
教室裏不算安靜，但女生說話聲音尖，偶爾還是能聽見的。所以李恩宇聽到江潤如被同桌的女生問：“你要現在去嗎？”
江潤如鄭重地一點頭，李恩宇聽不見她有沒有說話，在她轉身離開座位時，看到了她雙手擡至胸前，拿着一個粉色的信封。
李恩宇視線落在她手裏的東西上，若有所思。
她要去做什麽？
單從神情看，其實很難察覺到李恩宇此刻的情緒變化。但他在剎那間，已經開始從“她在英語課上走神了”開始，按照時間就往前捋近段時間裏江潤如的反常行為，試圖尋找自己疏忽掉的細枝末節，來解釋這個粉色的信封是什麽。
但無果。
江潤如話很多，對他更是沒有秘密。她會跟他分享她遇到的，甚至是即将要做事情。
前所未有的未知感，讓李恩宇有些無措和心慌。
視野裏，江潤如腳步踟蹰，走出兩步後，喪氣地耷拉着嘴角，扭頭看石崎，不舍得伸手，道：“要是我一去不回……”
石崎配合地伸手，另只手假意在左右兩邊眼睛處拭了拭，語氣挽留又決絕地說：“便一去不回。”
李恩宇：“……”
作者有話說：
是肥章哦~
所以明天不更。
周四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