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
她們會分手的理由, 其實真的很普通,沒有什麽值得擺上來絮絮叨叨的隐情,也沒有那麽多自以為的委屈和犧牲, 更不是所謂的為了不連累你所以不得不放棄你的俗套劇情——至少唐北檬并不這麽覺得。
她會選擇分手,就說明她才是那個先放棄的人,這一點也不委屈,也沒有那些熒幕裏愛情故事的偉大。
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她就是那個最壞的人。
理由很純粹, 只不過是世間所有情侶分手理由中最最最最普通的一種——當時的她們已經不合适了。
因為人生軌跡的不一致。
因為祁一檸要去向更好的未來,而唐北檬……那個時候似乎只是在不停地朝着崩壞的邊緣走去, 并且這種崩壞,她完全無法控制。
盡管她試圖去努力,試圖控制自己。
也做了很多很多努力, 想要繼續攥緊這段被她所珍視的關系。
直到分手後, 她卻只能慶幸能在自己內心最完整最美好的時候遇着祁一檸,
但可惜,地不利, 人不和, 也沒有天時。
她再怎麽努力想要抓緊祁一檸,最後還是只能狠着心逼自己放開。
把自己打碎再重組起來。
是一個特別特別特別痛苦的過程, 唐北檬特別怕痛,但是不得不選擇這麽做。
有個說法特別對,父母是攔在死亡面前的一道牆。
或許“死亡”換成“成長”這個詞, 也是說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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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北檬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
可在唐先生去世之後,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原本的童話世界崩塌, 面臨着的只是這個殘忍又冷漠的現實世界。
她極力地勸誡自己這沒什麽, 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一如既往的積極樂觀, 但其實她無法控制自己慢慢走向崩壞, 這是一段尤其痛苦的過程。
特別是在這段過程裏,還會涉及到祁一檸。
事情始于那天晚上。
她第一次真切地面臨了張琪麗,面臨了失去城堡的世界。
慌亂,無措,痛苦,折磨,難堪……所有的情緒奔湧而來,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全然一新的世界。
嘈雜的夜晚,看熱鬧的人很多,巷子裏圍着水洩不通的人,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全都聚集在一起。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或是好奇,或是驚訝,或是可憐。
像是無數條用來破開時間的分割線,一條一條,劃在她身上。
她其實并不疼,只是覺得奇怪。
為什麽這些人都會用一種“我早就知道你唐北檬不是表面上這麽無辜”,或者是“你看起來很慘很失敗但你應該也并不是一點錯都沒有”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就理當如此承受一次這樣的磨難。
才能真正認識這個世界。
才能和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一樣。
才能被那些看熱鬧的人所接受。
她被林殊意護着,祁一檸也護着她,拼命将張琪麗扯走。
林殊意盡量擋住她的視野,不讓其他人看到她的樣子,或者是不讓她去看那些人。
可那時候的林殊意大概也是第一次面臨這種狀況,她的慌亂不比唐北檬少,她還是擋在唐北檬身前,捂住她的耳朵,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然後一字一句地說着,
“沒事的,唐北檬。”
“她不可以怪你。”
“所有人都不可以怪你,你別聽,別看。”
“我和祁一檸會保護你的。”
唐北檬很幸運,幸運到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也仍然有人願意護着她,也仍然有人願意擋在她前面。
她們都希望她不受到傷害。
“我知道的。”
她輕聲說着,沒有任何情緒。
因為她并不知道自己應該産生什麽情緒。
當時的情況很亂,很吵。
唐北檬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這樣的狀況。
是應該強撐着說我沒事,還是應該放肆大哭,宣洩情緒。
她無法做出合理且符合她們期待的選擇。
她只能恍惚着往祁一檸站的巷口那邊看。
燈光搖曳,路燈下飛蟲橫沖直撞。
祁一檸被張琪麗攥住領口,發絲淩亂,搖搖晃晃,死咬住唇,眼底的光熄了又亮,白淨的臉和脖頸上多了幾條觸目驚心的劃痕和血絲。
許是感受到她的視線。
祁一檸也擡眸看了過來,渙散的目光在她這邊聚焦,漆黑瞳仁裏映着明明滅滅的光,被幾縷路燈光束切割分散。
紅着眼眶,張唇說了幾個字。
聽不清,但唐北檬可以猜到,祁一檸說的是,
“沒事的,唐北檬。”
唐北檬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可她還是勉強朝祁一檸笑了一下,像以前一樣。
她很想将自己維持在之前的狀态。
可還是忍不住發着抖,顫栗,害怕。
近在咫尺的林殊意感受到她的情緒,慌亂無措地拍着她的肩,安慰着她,
“沒事沒事,祁一檸也沒事,她力氣很大的,不會受傷。”
“可是阿殊……”
唐北檬仰頭望着林殊意,她打斷了林殊意的話,眼眶泛着止不住紅,哽咽着,嗚咽着,
“你看起來很害怕。”
“祁一檸她也,看起來很痛。”
唐北檬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在那段時間的心情。
其實她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糟糕到只顧着自己。
第一次。
祁一檸因為要照顧她,要陪着她,沒能再去省外公司的實習的時候,她一開始不答應,可後面還是被祁一檸說服,甚至之後還一直在用盡全力說服自己,其實海臨市有很多公司都很不錯,就算不去省外也不會再耽誤什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因為如果現在沒有祁一檸的話,她恐怕不知道怎麽維持自己如此糟糕的現狀。
在那個當下,她需要祁一檸,沒辦法離開祁一檸。
第二次。
她看到祁一檸手機裏的還款短信後。
一夜沒睡。
太多的事情湧到腦子裏,她在用盡全力地想,要如何正确處理好這段因為她已經悄悄發生了太多變化的關系。
直到第二天,祁一檸打了電話給她,一切照常,語調溫和,問她有沒有吃早飯,今天打算做什麽,要不要見面。
她憋住自己喉嚨裏的嗚咽,盡量維持着正常的語調,說要見面,要一起去吃那家她盯了很久的日料,就在學校附近。
挂了電話後,她捂住臉失聲痛哭。
她舍不得。
她實在是,太舍不得這麽好的祁一檸,所以她決定要再試一試,再多試着抓住祁一檸,只要不讓自己這些糟糕的事情影響到祁一檸,不讓自己的不幸傳染給祁一檸就好了——她當時單純地想着。
那時候,她還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把祁一檸擇出來。
她把自己所有的包包、項鏈……值錢的東西都處理好,然後找到張琪麗,哭着求她把祁一檸的錢還給她,求她再給她一些時間,她會努力分期把錢還上,直到把所有的債還清之前……她保證自己會帶着這份愧疚和自責繼續生活。
只要不把祁一檸扯進來,她可以永遠被桎梏于這個永遠不會再感知到幸福的牢籠裏。
興許是前面的二十年過得太舒坦了,現在報複來了,她可以接受,該怎麽折磨她都可以。
唯獨不可以是祁一檸。
絕對不可以是祁一檸。
張琪麗答應了她,暫時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林殊意,也包括祁一檸。
祁一檸會選擇這樣做沒錯,如果是她的話,她大概也會這麽做,這是因為祁一檸把她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才會選擇這麽做,所以,她不能讓祁一檸失望,她要和祁一檸說她已經知道了祁一檸做的這些事,但不能因為這些事和祁一檸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争吵。
她不想讓祁一檸因為心疼她,而把自己本該美好的生活抛棄。
她并不打算瞞着祁一檸,她本來抱着一種自欺欺人的僥幸,應該不會有下一次了,所有的問題和事情都安排好了,張琪麗不會再來了,祁一檸也沒有其他債主的聯系方式。
她的生活有在慢慢變好,只要好好工作賺錢,她總有一天能把所有的錢還清,不會再把祁一檸拖下泥潭。
所以她決定和祁一檸坦白,在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之後,在她收拾好自己破敗的心情之後,在她找到一個和祁一檸談論起這件事也不會吵架的方法之後,
她一定會和祁一檸坦白。
那時候,她覺得她到死也不會放棄祁一檸,所以她不會欺瞞祁一檸任何事。
她原本是這麽想的。
但是,真的有第三次。
沈女士确診了抑郁症,在她完全沒料到的情況下,在唐先生去世之後,沈女士整日憂心忡忡,她只以為是正常反應,卻沒往這邊想過。
直到她某天回家後發現沈女士割腕自殺未遂。
直到沈女士确診,她還恍恍惚惚,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家人、朋友和戀人,都因為她變得越來越糟糕。
是她沒注意到沈女士的異樣,每天忙着學校和便利店兼職,回來之後也不怎麽和沈女士說話,因為累,因為看見沈女士就會想起唐先生,甚至因為沈女士總是每天以淚洗面而害怕去面對沈女士,因為每一次攢起勁去和沈女士說一些開心的事情,沈女士總是笑得那麽勉強,最後所有的話題也只是會回到“她們為什麽會這麽不幸,老天爺為什麽這麽不公平”這個問題上……所以回家之後她寧願把自己悶在房間裏。
她真是太糟糕了——唐北檬坐在醫院凳子上的時候,禁不住這麽想。
她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多愛沈女士,可現在的沈女士讓她很累——因為沈女士的多次割腕,所以回家之後第一時間跑去廁所看有沒有血跡,每過一個小時和沈女士通一次電話确定她是否安全……
大片大片的事情全都朝她湧過來。
她甚至沒來得及去思考,這樣的自己,在其他人看來是不是也是這樣,比如說祁一檸,是不是也因為她而變得很辛苦。
在那片自欺欺人的煙霧被驅散之前,她一直覺得,只有在祁一檸面前,還可以找着擁有那麽一點純粹快樂的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吐槽今天遇到的奇葩客人,可以抱怨自己有多累,可以找點空閑時間和祁一檸見面,然後縮在祁一檸溫暖柔軟的懷抱裏撒嬌。
祁一檸不會和她哭訴什麽,也不會像沈女士一樣以淚洗面,只會笑着親親她,然後帶她去吃好吃的,摟着她看電影,給她世界上最柔軟最可靠的擁抱,給予她最正面的能量和反饋。
如果她繼續和祁一檸說這些事,祁一檸也只會繼續愛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她視作救命稻草。
她總是以為只要祁一檸在,她就可以繼續撐下去。
但只要稍微跳脫出來一點去看,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一種特別病态的想法,因為會完全将自己的生活動力依附于另外一個人。
對另外一個人來說不太公平。
她把祁一檸當作僅剩的救命稻草,可祁一檸理當不應該只是她的救命稻草。
但唐北檬實在是太喜歡祁一檸了,所以她盡量忽視着這種不公平,盡量說服自己,并且一直選擇自欺欺人。
第一次發現沈女士割腕自殺的那天,她還沒來得及和祁一檸說,就在醫院遇到了周南。
祁一檸的學長,見到她後有些驚訝,問她,“唐北檬?你是祁一檸的朋友對吧,今天來看祁一檸的嗎?”
這對唐北檬來說是一句信息量很大的話,她不知所措,緊緊攥住自己的指尖,幾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祁一檸……祁一檸她怎麽了?”
“……”周南沉默一會,大概是怕自己說錯了話,有些猶豫地開口,“也沒什麽,就是輕度腸胃炎,我爸在住院,正好我前幾天看見她也在住院,昨天就出院了好像,我聽她醫生說就是最近壓力太大。”
昨天……昨天祁一檸還在和她說在公司上班,然後她下班之後還去祁一檸公司樓下接她一起去吃晚飯。
她們明明見面了的。
唐北檬實在是想不到,祁一檸是從醫院出了院,再繞去公司,為了維持正正常常的樣子,和她一起去吃晚飯。
在這樣平靜的表面下。
她卻一直不知道祁一檸壓力大,很明顯,祁一檸的壓力全都來自于她。
唐北檬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應對站在她面前的周南,她只想得起祁一檸昨天被風一吹就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色,還有有些勉強的笑容。
大概是見她表情有些不對,周南又有些擔心,畢竟唐北檬和祁一檸的關系比他近許多,他沒想過唐北檬還不知道祁一檸住院的事情,又怕是自己多嘴,所以解釋了幾句,
“沒事的,她就是輕微的,而且也沒什麽大問題,年輕人得個腸胃炎什麽的都很正常,我也得過,現在基本上都不犯病了,她不告訴你可能是不想讓你擔心……”
他費力地揣測着祁一檸的想法,給唐北檬解釋着,可越解釋,到了“她不想讓你擔心”這句話的時候,唐北檬蹲了下去,捂住臉痛哭起來,在醫院走廊上哭得撕心裂肺。
瘦弱柔軟的漂亮女生,抱着膝蓋埋頭痛哭。
這在醫院并不是少見的場面,可就算如此,還是有些人好奇地看着他們,問她怎麽了。
周南有些尴尬,慌亂地掏出紙遞給唐北檬,“你……你怎麽了?”
唐北檬擡頭看他,眼圈紅得吓人,“學長,她不想讓我知道,你就不要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了,我沒事。”
“啊?”周南看着唐北檬極差的臉色,和極為堅定的表情,實在是有些沒辦法,只得點頭答應,“嗯,好。”
然後他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導師的電話,他拿起電話走到一旁,接之前看了一眼唐北檬,她蹲在走廊的角落裏,仍然在掉着眼淚,發愣地盯着地上的瓷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周南輕嘆口氣,又走遠了些才按下了接聽鍵。
他的導師,也是祁一檸的導師,打電話過來讓他勸勸祁一檸,勸祁一檸不要放棄出國名額。
他當時還不知道這件事,被導師一通電話打懵了,只能是答應導師會試試看勸勸祁一檸。
電話打完,他回頭的時候,蹲在走廊處的唐北檬不見了。
他的目光轉了幾圈,也沒找到唐北檬的身影。
于是只能作罷。
唐北檬當然聽到了,或許該用最後一根稻草來形容這一通電話對她而言的作用,可偏偏在她跑去醫院洗手間偷偷哭的時候,祁一檸又打來了電話。
她看着屏幕上“祁一檸/愛心”的備注,視野模糊得已經有些看不清,眼淚砸到屏幕上,一顆一顆,再從屏幕滑落,晶瑩剔透。
接下電話之前,她逼迫自己得出最合理的結論:
她應該把話說清楚,讓祁一檸不要放棄出國名額,要去國外念書,不要顧及她的想法和她的生活,只要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但接下電話之後,祁一檸輕輕柔柔地喊她“唐北檬”的時候,說晚上來接她的時候,她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這是特別殘忍的一件事,她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那個最自私的想法,一直被她忽略的想法。
從第一次就有。
祁一檸為她放棄實習的時候,她不夠堅持,輕而易舉地被祁一檸說服。
發現祁一檸替她還債之後,她仍然不夠堅持,為自己找理由,瞞着祁一檸,去偷偷把錢還了,也許并不是她真的不敢告訴祁一檸,而是她不想告訴祁一檸,除了害怕和恐慌之外,她其實是隐約有些為祁一檸這樣的付出感覺到所謂的安全感的。
甚至會刻意去忽略,去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祁一檸就是祁一檸,如果祁一檸沒有這麽做的話,反而會奇怪——她會有這種感覺,盡管這種感覺被她用理智,用良心譴責,可她還是極為羞恥地産生了這種感覺。
到了現在,祁一檸生病不敢告訴她,放棄出國名額不敢告訴她的時候,她才遲來地發現,自己這種感覺有多自私。
只顧着從祁一檸那裏汲取能量,卻從沒想過祁一檸在面對她的時候壓力會有多大。
而就算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是自私地産生了想要繼續抓緊祁一檸的想法,甚至無比地清楚,就算說出來了,她也仍然有很大的可能被祁一檸說服。
她舍不得祁一檸。
無法在現在的狀況下,面臨會盡全力說服她的祁一檸。
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她自私地想讓祁一檸永遠陪在她身邊,陪在她早已陷入泥潭的生活裏。
但她又真的舍不得,就像發現祁一檸替她還錢那樣,她舍不得讓祁一檸一次又一次地心甘情願地陪她深陷泥潭。
有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以後可能會有無數次。
她不能讓那麽驕傲那麽自信的祁一檸,在以後的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裏,變成為她而活的一個人。
這是一個極為矛盾的想法。
因為面臨崩壞邊緣的她自己,已經開始發生她都從未意識到的改變。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竟然會産生這樣自私自利的想法。
哪怕看到了祁一檸因為她而變得不幸,但她仍然有繼續抓住祁一檸不放她離開的想法。
她漸漸開始從自己身上,看到了沈女士的影子。
她很愛很愛很愛沈女士,卻還是偶爾會因為沈女士感覺到辛苦,她當然不能放棄沈女士。
那祁一檸呢?
祁一檸因為她而感到辛苦的時候,是可以放棄她的。
她不得不承認,沒有她,祁一檸的生活會比現在更好。
更可悲的是,再這樣繼續下去,她們這段關系終究會變得不平衡起來,她會欠祁一檸更多,她甚至會越來越自私,有一天她會緊張兮兮地盯着祁一檸,讓她一分一秒都不可以離開自己,把祁一檸牢牢綁在自己身邊……
直到她們兩個都在這張被她親手織滿的網裏,透不過氣,精疲力竭地走向最難堪的結局。
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場面。
在殘存的理智作用下,她只能強迫自己離開祁一檸。
分手,在那一刻,她只想到了她們之間的這一種結局。
分手那天晚上,唐北檬逼自己狠心,手都掐出了血印,才一步一步,強迫自己遠離了祁一檸。
祁一檸在雪地裏站着,坐着,癱倒在地。
她就在附近的天臺上看着,哭着聯系自己能聯系上的所有人,讓其他人把祁一檸接回去。
那一刻,她産生了很多想法。
甚至有想立刻沖下去抱住祁一檸的沖動,她期盼有人沖上天臺罵她,說她不識好歹,說她良心被狗吃了才能這麽殘忍地抛棄祁一檸……
她迫切地希望有個非主觀理由,讓她可以再一次沖下去抱住祁一檸。
可是沒有。
那天晚上,沒有任何人發現她。
她只能看着,任由風雪将自己徹底蓋住,直到祁一檸被林殊意接走。
然後,讓自己同時失去林殊意和祁一檸,還有檸檬。
那天晚上的雪極大,也很冷。
落在肩上,蓋在身上。
她整個人被雪堆了起來,就像是被那場雪塑造成了無知無感的冰塊,失去了所有的疼痛感。
後來的許多許多天,她所有的觸感只剩下麻木。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唐北檬從被保護在城堡裏的小公主,變成了需要在外面沖鋒陷陣的騎士,她需要保護她岌岌可危的城堡。
可再怎麽樣,她內心世界裏的城堡都已經崩塌了,這是一種無法逆轉的趨勢,無法再複蘇。
她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陌生,自私,尖銳,整天整夜地哭泣,撕心裂肺,麻木不仁。
她不想把自己這樣陰暗的一面呈現給祁一檸,就像她再愛沈女士,也會在沈女士一次又一次的試圖割腕自殺的過程中精疲力竭,并且試圖逃避。
她相信祁一檸不會逃避。
但祁一檸會很痛苦,就像她現在一樣。
痛苦的逃避。
祁一檸打過來的電話,發過來的微信,和她吃過的每一頓飯,走過的每一步路,都可以讓她能夠短暫地逃避現實,回到原先的城堡裏。
可再怎麽逃避,也遲早會到需要面對的時候。
其實,早從她的生活開始崩壞開始,她和祁一檸就已經落入兩條完全相反的人生道路了,只是她一直在不停地拖延着散場的時間。
她想着和祁一檸多見幾面,多打幾個電話,多在一起幾天。
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在這個世界上多活幾天。
分手那天晚上,唐北檬說了這輩子最大的一個謊。
她說那是她最不喜歡祁一檸的時候。
其實并不是。
那不是她最不喜歡祁一檸的時候,而是她最不應該繼續喜歡祁一檸的時候。
當她的喜歡只能給祁一檸帶來不幸的時候,她就不應該繼續放任自己的喜歡。
她其實也不希望就那樣分手,至少和祁一檸說分手之前,她是真的做好了準備,要和祁一檸還有林殊意一起去滑雪,等找個機會把所有的事情和祁一檸說清楚的。
她也很想很想繼續喜歡祁一檸,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和祁一檸分手,所以其實她也并不知道什麽才是足夠體面的分手方式。
當時太幼稚了。
在那一瞬間,她只是怕自己後悔,怕祁一檸想起她的時候還會留戀,所以盡量狠下心,說出那些話,希望她完全讨厭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壞的人。
然後,才好放下她。
其實也沒說錯。
從始至終,她都是最壞的那個。
和祁一檸分開之後,唐北檬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去面對糟糕的生活和糟糕的自己。
她努力賺錢,還錢,給沈女士治病。
沈女士說不喜歡待在海臨,覺得海臨的每一層空氣都讓她窒息,她就讓沈女士去舅舅家,自己留在海臨市,沈女士剛開始還不肯去,不肯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裏,但醫生說因為心理創傷的原因,如果沈女士繼續留在海臨和她待在一起,心底的愧疚和憤恨只會更多,病情也只會加重,還是換個環境好一些。
沈女士不得不答應。
唐北檬好說歹說,笑着送沈女士離開了她。
沈女士離開海臨那天,她在機場又埋頭哭了很久很久。
這是她最後一次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放聲大哭,其實那是一個特別絕望的狀況,因為從那天開始,她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偌大的機場裏,人來人往,繁華熱鬧。
卻又顯得空空蕩蕩。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開始養成死命憋住眼淚的習慣。
不能哭。
愛哭的人,很讨人厭的。
而且哭也沒用,她親手推開了會替她擦眼淚的每一個人。
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小孩,她必須學着長大,卻面臨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她不能什麽事情都依靠家人和朋友,沈女士已經夠辛苦了,她不能再自私地把沈女士留在自己身邊,讓沈女士為了她而去忍受病情的折磨。
唐北檬完全可以料得到自己離開祁一檸之後的狀況。
行屍走肉,痛苦不堪。
每次喝醉了都會坐地鐵跑到那個她遇見祁一檸的操場上去,很多時候一醒來發現被賀何接回去,她也不想給賀何添麻煩,可很多次賀何還是會很執拗地找到她。
或者是她自己撐着跌跌撞撞的身體,在稍微酒醒之後自己回去——人總是想回到原點,企圖改變一些事實。
但這都沒關系,因為這本就是她應該有的結局,只要祁一檸過得好就行。
她怎樣都可以。
反正沒有了祁一檸,她怎麽活着都差不多。
只會一步步變差,然後到達底部,卻不能更好了。
可她從來沒料到,祁一檸其實并沒有她想象的過得好。
在她的設想裏,和她分手之後,祁一檸會心灰意冷一段時間,然後正好趁有機會出國留學,回來之後再找一份有前途有未來的工作,身邊也許會有很好的朋友,譬如林殊意,會有一個可可愛愛的寵物,譬如檸檬,然後也許會有一個漂亮溫柔的愛人……比她可愛,比她體貼,比她更完美的愛人。
但祁一檸就這麽突如其來地出現了。
成了短視頻平臺的阿檸不吃冰,成了潮牌店的店員,這和她想象的生活差得有些遠,也不是說這份工作不好,只是她并不覺得祁一檸會做這樣的事情,祁一檸應該有一份正規并且符合她簡歷的工作——譬如銀行經理、基金經理……之類的工作。
偶然刷到的時候,唐北檬愣了很久很久,然後翻遍了賬號的每個角落,仔仔細細地看完了祁一檸的每個視頻。
意外發現,其實祁一檸過得還是不錯的,至少有很多人喜歡祁一檸,陪着祁一檸。
果然,沒有她,祁一檸只會過得更好。
然後她開始跟祁一檸的直播,那會她已經把所有的錢還清,已經有能力支持祁一檸的直播。
她讓自己變成了完全陌生的在逃浪味仙。
一個和唐北檬徹底相反的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偷窺着祁一檸生活,卻不會被祁一檸所厭惡的人。
可以和祁一檸稍微說上些話,卻不會打擾到祁一檸的人。
在重新看到祁一檸的那一秒,在需要重新面對這段被她親手摧毀的關系開始,唐北檬就開始不斷地審視自身,詢問自己是不是還像當時這麽差勁,當她覺得自己終于有一些變好的趨向之後,她收到了來自祁一檸的信件,大學時期的信件。
她沒敢看,卻有了借口,有了理由。
可以去看看祁一檸過得好不好的理由。
讓她欣慰的是,祁一檸似乎真的過得還可以,被很多很多喜愛她的人圍着,光是站在人群中,就散發着熠熠生輝的光彩。
比記憶裏驕傲自信的祁一檸有過之而不及。
那天,唐北檬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偷偷去看了祁一檸,但卻沒能把自己手裏的信給她。
因為祁一檸那天很忙,忙着應付客人,忙着和別人合照,也忙着和那個既漂亮又溫柔的店長約着吃飯。
下班之後,祁一檸和她店裏的店長,并排走在一起,肩抵住肩,笑得很溫柔,就像對以前的她一樣。
然後一起上了車,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唐北檬就站在原地,看着那輛車從自己面前經過,明明戴了口罩和眼鏡,将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卻還是下意識将臉埋在衣領裏,不敢擡起來。
正如她想的那樣,也許祁一檸真的有了漂亮的、溫柔的、完美的戀人……或者是正在發展的對象。
車子離開之後,有路人不斷從她眼前經過。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始終沒有擡起頭。
睫毛上挂着的淚水一顆一顆掉下來,浸透了口罩和衣領。
她又在別人面前哭了,眼淚完全憋不住,而且是在大街上——在最難堪的地點,最不可能再見面的人身後。
果然,祁一檸沒了她還是過得很好,這是她想看到的祁一檸,她該感到欣慰。可當時看到的那個場面,像是一把堅韌無比的利刃,劃開她來之前給自己打造的,自以為堅硬的銅牆鐵壁。
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散發着壓抑悲傷的磁場。
這很可悲,因為是她親手将這樣美好的祁一檸推開,她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資格,任何去抱怨,或者是去生氣的資格。
原以為已經過了五年,她完全可以接受祁一檸有新的生活,只要祁一檸過得開心,她就會跟着輕松,就會覺得自己當時的決定是正确的。
但真實地看到那個場面,她似乎沒辦法再說服自己。
她一直重複地告誡自己,她應該可以接受祁一檸過得好,可以接受祁一檸會遇見新的人,只是她真的會難過,這是一種直戳心肺,并且會像藤蔓一樣不斷将她吞噬的難過。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勸慰自己,就像過去五年來一直做的那樣。
唐北檬後來又去找了祁一檸幾次,卻始終沒把自己手裏的信遞給祁一檸,她生起過無數次打開信看看的沖動,但又不敢去面對……這封信裏,最愛她的祁一檸。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祁一檸會在這封信裏如何提起她的名字,會提起她們的回憶,她們的約定。
這樣她就更不敢了。
她只能躲在一個不痛不癢的身份背後,膽怯又軟弱。
後來,在公司打算簽新人的時候,她給公司推薦了祁一檸,其實她并不知道是為什麽,或許是因為,她想讓祁一檸過得更好,有公司罩着總比單打獨鬥好。
祁一檸當時熱度很高,所以要簽她的公司很多。
主管第一次去過之後覺得沒可能,不打算再去的時候,她去找了主管,請主管吃了一頓飯,讓主管再去試一次。
主管問她為什麽,是不是和祁一檸是很好的朋友,竟然花了這麽大心思讓她去試。
她怔了怔,摩挲着自己手裏的酒杯,垂下眼睫,語速有些緩慢,
“應該……不算是朋友了,我只是覺得她很好。”
“你可以相信她,她很優秀。”
“她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不會讓你失望。”
五年過去,唐北檬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