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眼淚決堤而下, 在壓下去的帽檐遮掩下,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像是要把之前憋進去的淚水都流出來, 才能徹底停下。
朦胧視野所及之處,停着一雙筆直修長的腿,線條流暢,漂亮幹淨, 被包裹在牛仔褲裏,駝色大衣衣角蓋住半截小腿。
祁一檸就站在她面前, 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走到了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可唐北檬這次卻不敢擡頭了。
“腿不麻嗎?”
頭頂傳來的聲音有些聽不真切, 讓唐北檬有些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祁一檸怎麽會突然關心起她腿麻不麻的事情了呢?
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腿,麻, 很麻。
可她不太敢說話, 因為只要一開口,那些憋在喉嚨裏的哭腔就能肆無忌憚地溢出來, 在她開口回答之前,祁一檸又抛出了第二個問題,聲音很輕, “那今天算第三次嗎?”
朦胧的視野有些模糊。
唐北檬緩了好一會,才意識到祁一檸說的是什麽, 她喘了口氣, 壓抑着自己的哭腔。
“算。”她只能憋出這麽一個字。
“那我們合作吧。”
祁一檸這話說得輕描淡寫, 沒帶什麽情緒, 仿佛之前說着不會考慮合作的人不是她一般。
驚得唐北檬顧不得自己臉上還挂着淚,擡了頭,祁一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眉眼低垂,小半張臉埋在圍巾裏,眸光安靜,似是一片漆黑的夜幕。
唐北檬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呆呆地問了一句,“真的嗎?”
祁一檸沒急着說話,只是靜默地看了她一會。
唐北檬“噌”地站了起來,顧不得自己腿還麻着,站起來的時候還不小心晃了晃,有些站不穩,可她只是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把剛剛放在路邊的塑料袋收整起來,小心翼翼地遞給祁一檸,“這……這是我買的一些水果和酸奶,本來想上門找你的,既然你……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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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都收了,就更不能反悔了。”她慌裏慌張地,硬是把塑料袋塞到祁一檸手裏。
在這樣慌張又淩亂的動作下,指尖避不了相觸,冰涼的觸感一激,她指尖下意識地縮了回來,雙手背到了身後,像做賊心虛。
比起她的做賊心虛,祁一檸倒是面不改色,連眸光都懶得停留在她這邊,垂了下眼簾。
但好在,祁一檸是個很講禮貌的人,沒有把手裏的東西扔了。
唐北檬抿緊了唇,背在身後的雙手忍不住輕輕摩挲,似乎還在懷念剛剛的觸感。
路上的人來來往往,三言兩語傳進耳朵,瑣瑣碎碎的事情很多,卻是比她們面對着面的兩個人還熱鬧。
“我有封信在你這裏。”祁一檸語氣篤定,仿佛是已經認定了這個事實一般。
唐北檬愣住,手更加不知道往哪放,插進兜裏也不是,背在身後也不是,最後只能垂落在腰側。
“是。”她這聲應得艱難,語氣也有些晦澀。
但祁一檸卻像是不太把這事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轉身牽着狗往外走。
唐北檬留在原地,腿還麻着,目光卻猶猶豫豫地跟在祁一檸挺直的背影,不知道是該跟上去,還是該到此為止,明天再來讨論合作的細節。
面對這樣的祁一檸,和這樣的自己,她有些把握不好分寸。
好在,沒等她想出答案,祁一檸就又停了下來。
轉頭看她,眸光仍舊安靜,像是渺小的水珠沉入深海,有重量,卻泛不起任何漣漪,
“不用給我了,直接幫我扔了吧。”
祁一檸留下了這句話,轉了身,沒再回頭。
唐北檬在原地恍惚了好久,頭頂路燈燈光閃的她眼睛有些發疼,她才眨了下眼反應過來:
祁一檸說的是那封信,那封很久之前就寄到她那裏的信,她一直沒能還給祁一檸的那封信。
等腿沒那麽麻了,能動彈了,唐北檬也晃悠着回了家。
海臨市南邊的郊區,離祁一檸住着的西邊十萬八千裏,分手之後她為了避免發生某種會讓祁一檸尴尬的偶遇,特意搬到了這。
現在卻是弄巧成拙,每天從南邊到西邊,只為了刻意去祁一檸那制造偶遇。
連老天爺看了都得說她一句活該。
剛到家,沈瓊香又來了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唐北檬有些想哭,卻還是努力把眼淚縮了回去,對着鏡子咧開嘴笑開了花,才敢按下接聽鍵,
“喂,沈女士~怎麽樣,在舅舅家住得開心嗎?”
“诶,檬檬啊,我哪會不開心,在你舅舅家住得可舒服了,你別擔心我……”沈瓊香啰嗦了幾句,話題又回到了她身上,“就是看着那些罵你的評論,不太舒服。”
“哎呀,都說了讓你別看了,網上那麽多杠精,哪能每個都喜歡我呢?”唐北檬輕聲細語地安慰着沈瓊香,開了房間的暖氣,脫下外套,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我知道不能每個人都喜歡我家乖乖,但是他們說的理由真的太難聽了,你可千萬別去看啊,知道嗎?”
沈瓊香說着說着又有幾分哽咽,話裏話外都是心疼,“媽媽看着可心疼了,我們家檬檬從小到大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你別瞎想這些有的沒的,我都二十六了,幹這工作也已經四年了……”
剛倒出來的熱水有些燙,唐北檬的指尖忍不住一縮,可還是笑眯眯地哄着沈瓊香,“哪還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那些車轱辘話,我都聽了多少遍呢,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而且這天底下有哪些工作會不受氣嘛,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做哪一行都是要受點苦的,我沒事,一點兒事也沒有,你就別老擔心了我的事了。”
“唉……”沈瓊香嘆了口氣,沉了片刻又開口,“都怪你爸,要不是他,我們哪會受這份氣……”
“不是的……”唐北檬打斷了沈瓊香的話,兌了點冷水進去喝了口,指腹摩挲着溫暖的玻璃杯壁,“不怪爸爸的。”
沈瓊香不吭聲了。
唐北檬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想了想,尋了個新話題逗沈瓊香開心,“對了,我最近又遇着祁一檸了,嗯,對,就是你認識的那個,我大學的那個,她還和我簽了同一家公司呢……”
“而且啊,我們可能要合作搭建新的cp賬號了,cp?哎呀,就是搭檔的意思,兩個人一起拍一些甜甜的劇情,讓人家磕cp那種……”
“是情侶的意思沒錯,現在人家都喜歡磕cp的嘛,哎呀,都是演的,都喜歡看,你放心吧,她人可好了,不會欺負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好……”
提到祁一檸答應合作的事情,唐北檬話裏的笑意輕松了許多,熱水喝了一口又一口。
等挂了電話,玻璃杯已經空了。
兩室一廳,只剩下了唐北檬一個,沒了沈瓊香的聲音,靜得有些可怕。
唐北檬一向是不太喜歡安靜的人,一個人待不住,總要人陪着唠唠嗑才舒心,她喜歡有人在自己身邊叨叨叨,所以那時候也和林殊意能一拍即合。
可這麽久過去,再不習慣也得習慣。
她洗完澡,突然想起了祁一檸讓她扔的那封信。
信是兩年前收到的,她接到電話,是海大文學社舉辦的活動——為三年後的自己寫一封信。
她沒有寫過。
是祁一檸寫的,卻是留的她的電話。
得虧她的電話還沒換,得虧文學社的學弟還盡心盡力,把信寄到了她這。
不過祁一檸為什麽會做這種事情呢?
給三年後的自己寫信,祁一檸不可能會參與這種活動,除非寫信那天祁一檸腦子壞了,或者是那個學弟弄錯了,信壓根就不是祁一檸寫的。
唐北檬早就做下了這個結論,卻還是無比慶幸自己有了可以去找祁一檸的借口,不管信是不是祁一檸寫的。
她都有了理由,所以她去了四次。
四次都沒見到祁一檸,也不知道是老天爺故意的,還是她自己故意的,選的都是祁一檸不在店裏的時候。
她就又把信帶了回去,直到有了新的理由,更能支撐她去找祁一檸的理由。
但從祁一檸今天的反應來看,信還真是祁一檸本人寫的,可為什麽呢?
唐北檬百思不得其解,目光落到完完整整沒拆開過的信封上,白色信封已經有些發黃。
她動了動手指,想拆開看。
可想到祁一檸的話,還是把手指縮了回來,按照祁一檸的吩咐,乖乖地扔進了垃圾桶。
她現在不能再惹祁一檸生氣了,不然連林殊意都沒辦法幫她。
唐北檬老實本分,忍住想把信從垃圾桶裏撿起來的沖動,轉而拿起旁邊的罐裝啤酒。
冬天喝點酒可以暖身,也可以讓她入睡輕松點。睡着之後也能睡深一些,不至于總是來來回回做夢。
她仗着明天休息,多喝了幾罐,睡過去之後,夢還是接連不斷,疲憊又不免讓人覺着心酸。
因為夢裏,全是祁一檸。
那天看完《小王子》之後,唐北檬哭着鬧祁一檸,祁一檸輕聲細語地哄她,後來她拖着祁一檸到了床上,祁一檸也就順着她把她哄到了床上,溫柔又耐心。
她體力一向不怎麽好,海大的常态兩千米體測,每年跑一次,可每一次都如同一座大山壓在她心頭。但祁一檸不一樣,兩千米跑起來,似乎是輕輕松松不喘一口氣的事情。
于是,唐北檬口幹舌燥,累得像是半夢半醒,眼睛都睜不開。
祁一檸卻還抱着她去洗了澡,給她清理,她動動手指頭都沒力氣,但祁一檸最後還能開着小臺燈看書。
朦朦胧胧間,耳邊傳來這麽一句話,
“我會傾聽她的一切聲音,發牢騷也好,吹噓也罷,甚至沉默不語,我都會傾聽,因為她是我的玫瑰。”(标注1)
嗓音異常輕,缱绻又溫柔,尾音輕放。
祁一檸的聲音很好聽,普通話很标準,氣息控制得很好,也很有辨識度,不然也不會一進廣播社就得到了重用,幾乎每天中午都準時地在午間廣播出現。
但那時候唐北檬困得不行,迷迷糊糊間腦子都轉不太動,知道這是《小王子》裏的話,卻沒能想明白,祁一檸為什麽突然把這句話念了出來。
她勉強睜開了眼睛,視野朦胧,床頭燈昏暗,投在祁一檸茶黑色的眸子裏,裏面似乎也有燈光在輕輕躍動着。
柔軟的發絲垂落在臉側,有些癢,唐北檬眨了眨眼,對上祁一檸的眼神,突然意識到,祁一檸是看着她說的這句話。
她轉了轉自己不太管用的腦子,等眼前被陰影籠罩,唇上傳來輕軟溫熱的觸感時,直至好久才反應過來:
祁一檸的意思是,她是她的玫瑰,還是獨一無二的那種。
祁一檸原來也會說這種話。
祁一檸幾乎從不表達自己的感情,像這樣偷偷給她表白的情況極為少見,唐北檬之前甚至覺着,祁一檸可能并不是很喜歡她,只是因為覺得她追了一年還锲而不舍很可憐,才答應和她在一起。
因為每次她問祁一檸喜不喜歡她的時候,都得不到什麽确切的回應,只能得到被祁一檸轉移的話題。
祁一檸不說愛她,不說想她,也不送花,沒有儀式感,甚至回消息的時候都異常冷漠,只回幾個字,不帶表情包。
讓唐北檬最開始還一度産生了莫須有的懷疑,她和祁一檸并不像是一對情侶,她像是個強奪民女的采花大盜,祁一檸無可奈何了,被她煩怕了,不想被她糾纏,才會答應和她在一起。
但從那天晚上之後,唐北檬隐隐約約地好像有點明白了,相比于她樂意把喜歡挂在嘴邊,祁一檸是那種只能把喜歡用傾聽表達出來的人。
而這種傾聽,在最開始錯過阿倫演唱會的時候,還是某種用于行動的表達。
祁一檸始終沒給出那天演唱會遲到的理由。
雖然給她道了歉,低眉順眼,軟言軟語,哄她。
但唐北檬心裏,還是免不了有些小疙瘩,她就是這樣,雖然一方面她覺着自己不該揪着這件事不放,用着“祁一檸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已經很不錯了”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
可另一方面,她也想要得到祁一檸更加特殊的對待。
從內心深處而言,她沒辦法對自己撒謊,她想要時時刻刻确定祁一檸也很喜歡她,像她喜歡祁一檸那麽喜歡她。
她沒有像她嘴巴上說的那麽不計較,相反她很計較,也很自私,很想讓自己的喜歡,得到與之匹配的反饋。
但她不能在這件事情上去逼祁一檸。
所以只能不斷勸服自己,她告誡自己,每個人在喜歡別人的時候,所流露出來的情感程度都是不一樣的,祁一檸的喜歡只是不外露而已,并不是沒有那麽喜歡她。
她一直這麽安慰自己,可後來的事實證明,能把這個小疙瘩撫平的,只有祁一檸本人。
事情發生在錯過演唱會兩周後,新生剛開學,天氣悶熱,就算是傍晚,夜幕低垂,也似燙手的火爐。
祁一檸卻突然邀請唐北檬去學校操場散步,在一個火熱得要把她燒化了的晚上。
但祁一檸很少主動提起去約會,還是這麽突如其來的約會申請,雖然只是散步。
唐北檬左思右想還是答應了,穿戴整齊地跟着祁一檸去了學校。
夏天牽手有些熱,汗津津的,但祁一檸也不嫌她,還破天荒地主動和她十指相扣,把她牢牢地攥在手心裏。
甚至能夠感覺到柔軟掌心在輕輕發着顫。
今天晚上有些奇怪,熱得很奇怪,祁一檸也很奇怪,做了很多少見的事——唐北檬做下了這個結論。
“怕你不認路。”祁一檸冷不丁地說了這麽一句,像是知道她剛剛在想什麽似的。
唐北檬癟了一下嘴,牽着祁一檸的手晃來晃去,有些不服氣,“我都大三了,怎麽可能還不認識學校的路?”
祁一檸不為所動,目光平靜,“那上次打電話哭着喊我去接她,只知道旁邊有個漂亮的湖的人,是誰?”
唐北檬心虛,指尖縮了縮,下一秒又被攥緊,“我那不是沒去過北區嘛,不能怪我。”
海大很大,她又不太往北區那邊走,又搬出去住,對那邊的路不太熟悉也是有可能的。
“不怪你。”祁一檸順着她的話說,指尖緊了緊,“今天我們也是去北區,你等會跟着我。”
“好~”唐北檬乖乖應着,小跑了幾步跟上祁一檸,牽緊了祁一檸的手。
到了北區,草坪上人群熙熙攘攘地圍在一起,歡聲笑語,彩燈燈光搖曳出細碎漂亮的光暈。
旋律感的音樂聲,從正中間飄了出來,圍着的人群在附和着旋律,一堆年輕人在一塊大合唱,氛圍格外好。
唐北檬聽力異常好,還沒等走近,就聽清了裏面唱的是什麽歌,扯着祁一檸的袖子,興致昂昂地将人扯了過去,
“是阿倫的歌诶,我們去看看!”
祁一檸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然後就順着她,安靜地被她扯了過去。
等擠過去了,唐北檬昂着腦袋往裏看,結果後肩被拍了一下,她回過頭,眸子裏染上驚喜的情緒,
“阿殊,你也來啦~~”
林殊意揚了揚下巴,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祁一檸,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廣播社和電影戲劇社聯合舉辦的活動,能不來嗎?”
“啊?”唐北檬發着懵,“電影戲劇社和廣播社?我怎麽不知道?”
她反問着,眼神晃到祁一檸這,“怎麽沒給我說過,是你們兩個弄的嘛?”
祁一檸“嗯”了一聲,視線移開了些,不太自在地開口,
“這是賠你的演唱會。”
唐北檬愣住,攥着祁一檸衣角的指尖有些發麻,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不過幸好林殊意馬上給出了解釋,
“準确來說,是平替音樂會。祁一檸本來打算自己一個人弄的,和我說了,我又突然想着正好用這個草坪音樂會宣傳社團,這樣也不錯嘛,然後其他人一聽,都覺得可以幹脆弄個大型點的合唱音樂會,就正好辦了這麽一場迎新活動,但大部分其實都是祁一檸一個人準備的……”
唐北檬有些糊塗了,明明林殊意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懂,但就是組織在一起,她有些不懂。
或者是說,聽懂了卻不敢确認。
于是她又撓了撓祁一檸的掌心,等祁一檸望過來了,發問,
“為什麽要弄這個活動呀?”
祁一檸少見地彎了一下眼,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笑她,“傻不傻,都說了,這是賠你的演唱會。”
“對啊,你怎麽還沒明白?”林殊意恨鐵不成鋼地插嘴,探了探她的額頭,嘀咕着,“這也沒發燒啊,怎麽就是不明白了?”
“你看那個在中央表演的學弟,是今年大一的新生,在網上有點人氣,音色蠻像阿倫的,祁一檸去找的他。”
“這不是阿倫今年的演唱會錯過了嗎,祁一檸賠你一場平替演唱會,怎麽樣?雖然是平替,但這個學弟的音色也不賴,今年聽不到阿倫,聽聽大合唱也不錯,演唱會嘛,要的就是這種氛圍感,阿倫本人在不在不重要,哦這麽說也好像不對,反正總之我覺得還挺成功的,你看其他人都熱熱鬧鬧的……”
林殊意不停地在她們周圍叨叨着,祁一檸很安靜,手心卻濕得有些過分起來,意識到這點後,祁一檸松開了她,卻又被她一把抓住。
唐北檬明白了,再怎麽不敢确認,說到了這個程度,她也該明白了。
至今沒有給出遲到理由的祁一檸,在演唱會的事情過去兩周後,用自己的方式,賠了她一場演唱會。
這一瞬間,心底所有的疙瘩被撫平。
剩下的只有歉意。
她怎麽會覺得,她的祁一檸做的不夠好呢?
她怎麽會覺得,她的祁一檸不夠喜歡她呢?
唐北檬眨眨眼睛,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小着聲音,“我以為,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沒過去。”祁一檸開了口,給她擦了擦眼尾的淚珠,認真且鄭重,“明年我們再去阿倫的演唱會。”
唐北檬眼淚還是掉了出來,祁一檸越給她擦,她就哭得越兇,把祁一檸的衣領都哭濕了。
最後只能林殊意出手,把她拉開,朝祁一檸努了努嘴,“行了,別哭了,這是她該做的,本來就該哄你。”
“對了,怎麽着也得讓她今天親自唱首歌給你賠罪吧,這才算完完整整地賠罪。”
“不……不用了。”唐北檬淚眼汪汪,“這樣也蠻好的。”
“當然如果能給我唱一首,那更好了。”她仗着背後有林殊意幫她撐腰,不由得補了一句。
祁一檸望着她,眼神有些無奈,最後還是點了下頭,問她,“你想聽什麽?”
唐北檬眼睛亮了亮,第一時間脫口而出,
“《可愛女人》!!”
在學弟的歌單表演結束之後,人群散去了不少,只零星地留下幾個意猶未盡的人,在收起機器之前,祁一檸接下了學弟的話筒,唱了那首唐北檬期盼已久的《可愛女人》。
夜幕已深,天邊群星閃爍,挂着一輪彎月,挂在草坪上連成線的燈球閃爍着細碎的光,輕柔柔的晚風慢慢拂過,惬意又自在。
坐在高腳凳上的身影纖細高挑,白皙漂亮,垂下的睫羽微翹,從袖口探出來的手腕細瘦膚白,大半張臉浸染在明亮燈光下。
祁一檸永遠是這樣,安靜漂亮,只要坐在那裏,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只稍微晃那麽一眼,就會如同夏日裏飄過來的陣雨,能夠驅散所有煩悶的天氣和心情。
唐北檬看着,聽着,突然覺着,那天晚上也沒那麽熱了。
連站在她旁邊的林殊意都有些不太自在,別別扭扭地承認,“唐北檬,我之前說錯了,她應該比我想象的要更喜歡你。”
“或許,和你對她的喜歡不相上下。”
這個夢太長,長到唐北檬就算不太清楚自己在做夢,也會溢出無邊無際的難過來。
恍恍惚惚間,她覺得眼皮有些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睜開。
黑暗一點點被光亮劃破,柔和的春日暖陽從縫隙裏悄悄透進來。
暖烘烘的陽光,卻一點也不刺眼。
頭下是柔軟的觸感,鼻尖是清冽又帶着花香的沁甜。
把她整個人包裹在一個熟悉又溫軟的懷抱裏,很舒适,也很有安全感。
入目是骨節分明,白皙纖細的手掌,手心和指尖泛着點與生俱來的粉,絢爛光束潑在掌心側面。
特別好看,很适合做美術課上的手部模特。
光影搖搖晃晃,彌漫在眼前。
這大概就是她大白天在樹下睡覺也不覺得刺眼的原因,有人給她擋住了刺目的陽光,所以她這一覺睡得很好。
睡完午覺後有些困倦,有些疲乏。
她的眼皮格外地沉,可她還是勉強把視線移開了些,往上看了看。
手的主人另一只手捧着書,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清冷幹淨的側臉露了點出來,微微仰起的白皙脖頸,傾瀉到性感脖頸上的黑發,随意別到耳後的飄逸碎發,恣意上揚的眼尾。
表情應該是……淡然?
唐北檬用力睜開眼,想看清祁一檸的表情,可不僅被那本書擋着,還被模糊的視野擋着。
或許是因為她可能已經有些記不清祁一檸那時候的表情了,所以在這場夢裏也看不清。
飄落下來的櫻花在空中起舞,慢悠悠地落在她們兩個周遭,仿佛要暈染出獨此一份的櫻花雨。
祁一檸整個人暈在暖陽下,在發光。
特別漂亮。
唐北檬看得有些太久,祁一檸已經發覺了她盡量壓抑着的動靜,拿着書本的手動了一下,然後往邊上移了移。
書被挪開,完完整整的一張臉,撞入眼簾。
帶着幾分朦胧搖曳着的光感,通透又勾人。
可替她擋着陽光的那只手仍舊沒動,應該是還怕她剛醒還不适應,所以一直替她擋着光。
“醒了?”祁一檸放輕着聲音,生怕吵到她似的,低頭看她的時候,整個人顯得特別溫柔,
“要再多睡一會嗎?”
“我等會沒課,可以陪你。”
薄弱的光從指縫中溜進來,溜到唐北檬眼底。
她知道這是夢,也知道這不只是夢。
在這場得之不易的夢境裏,她沒舍得讓自己流淚,只是順着自己已經快要湧出來的心意。
小心翼翼地擡起手,在即将碰到之前,心顫了顫。
怕還沒碰到就醒了,怕觸感是空的。
但幸好,她碰到了祁一檸,就在下一秒。
準确無誤地撈住了祁一檸的手心,然後把人的手拉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掌心裏。
“手不酸嗎?”唐北檬在祁一檸腿上蹭了蹭,整個人埋進了祁一檸的小腹,被祁一檸包裹着特別舒适。
書被放下,被風吹動着翻頁,發出撲簌撲簌的響聲。
祁一檸低頭望着她,眼裏漾出無邊無際的笑意,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軟軟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不酸。”
祁一檸只說了兩個字,替她拂去了肩上落下的櫻花。
沒急着喊她起來,只是任由她躺在她腿上。
用着溫和又漂亮的目光,包裹着她。
那天下午惬意又自在,唐北檬擡眼望着祁一檸的時候,突然覺得,那應該是她目前不算太長的人生裏,最美好的一個時期。
在周遭浪漫又旖旎的櫻花花瓣雨裏,她想親上去,就這麽不管不顧地纏着祁一檸。
可惜,她醒了。
像是被溺醒的似的,她幾乎完全喘不過氣。
胸口疼得像是被塞進了無數顆小石子,不斷脹大,密密麻麻地塞滿胸腔裏剩餘的所有空間,刺得她發疼發苦,可要是想拿出來就只能劃破柔軟易碎的皮膚。
她捂着臉,拼命地喘着氣,想要緩解這種刺痛感,可還是不能自抑,然後只能認識到一個無比殘忍的事實:
就算是在夢裏,她也不能再親到祁一檸。
記憶熠熠生輝,即便是在夢中,也同樣讓人在半夜醒來的時候悵然若失。
唐北檬悶在被子裏,卻是再也睡不着了。
剛認識時的祁一檸,夢裏的祁一檸,現在的祁一檸,全都在她腦子裏晃悠。
夜晚總是容易讓人上頭,偏偏她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前她沒談戀愛的時候總覺着,那些偶像劇裏的女主角都很傻,怎麽會愛一個人這麽久呢?
怎麽會愛得那麽撕心裂肺還要愛呢,就算再怎麽愛一個人也得有自己的底線才對……
但後來她知道了,祁一檸就是她的底線。
唐北檬死死地攥住被子,任那些回憶在腦海裏肆虐,卻沒流出一滴淚。
等稍微好過一點,她就可以睡着了。
她這麽想着。
可還是沒能等到這個好過的時候,她每個晚上清醒過來之後,都不太好過。
她幹脆從床上起來,想再拿幾瓶酒喝,路過沙發的時候,目光卻又不自覺地停留在垃圾桶裏。
睡覺之前剛收拾過的垃圾桶,裏面只剩下一封孤零零的信。
有些空空蕩蕩,像是正等着人去拆開似的。
她看了兩眼,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又走了兩步,拿了酒過來,坐在沙發邊的地毯上,靠着沙發邊。
易拉罐拉環拉開的聲音,刺破了夜晚的靜谧。
後來,她們也沒能一起去成阿倫的演唱會,不記得是什麽原因了,只是就這麽錯過了而已,那時候總是很天真,想着肯定會有下一次,于是約定了無數的“下一次”和“過幾天”。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沒實現的“下一次”和“過幾天”,全被塞進了記憶抽屜裏,不小心翻出來的時候,只會是遺憾。
唐北檬心不在焉地晃了幾眼窗外的月色,突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了垃圾桶裏邊的那封信。
信封沒什麽厚度,看一眼應該沒事。
畢竟祁一檸都已經讓她扔了,肯定都不怎麽在乎這件事,那她看不看,其實無所謂。
而且就算看了,祁一檸也不知道。
四舍五入,祁一檸肯定不會怪她,不然也不會放心把信放到她這裏,而且說不定,就是抄寫的什麽文學作品裏的話。
能看看祁一檸的字,也蠻好的。
唐北檬給自己壘了高高的心理建設牆,理直氣壯地這麽想着,果斷地帶着歲月痕跡的信封。
拆開信,有個薄薄的塑料片倏地掉了出來。
輕飄飄的,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唐北檬還沒來得及看信,就先起了身,慌裏慌張地找着信封裏掉出來的東西,找了一圈,最後在腳邊看到了那個塑料薄片。
薄片裏面夾着幾片花瓣,淡粉色,被壓成薄片,已經趨于透明,花瓣上已經出現了清晰的脈絡。
是一個櫻花花瓣制成的标本,壓在信封底,吞噬着那些原以為已經沉寂下去的回憶。
【“祁一檸,你有沒有聽說過,抓住自然飄落下來的櫻花的話,就能和自己的初戀一輩子在一起。”】
唐北檬愣住,目光落到櫻花标本上,突如其來地想起了她曾經說過的這句話,像是思緒突然被抽了出來,塞進了某個回憶片段裏,又馬上被扯了出來,過程異常痛苦,也異常緩慢。
混雜着剛剛的夢境。
可她明明記得,祁一檸當時還說從來不相信這種事來着。
那天後來她躺在祁一檸腿上眯了一會,再醒來的時候也沒發現什麽異樣,怎麽會是這樣呢?
說着不信的祁一檸,卻偷偷接了櫻花花瓣,還做成了标本,悄悄放在了這封信裏。
那這封信?
唐北檬不敢再想下去,手裏的信封卻仿佛有了無法比拟的重量,放不下,也拿不起。
她想着祁一檸以前安靜寡言的模樣,有些想象不到,祁一檸會在這封信裏說些什麽。
但毫無疑問,這封信的的确确與她有關,不然文學社的學弟聯系的人也不會是她,而是祁一檸。
唐北檬有些焦急,也有些害怕。
她很想知道祁一檸這封信到底寫的是什麽,卻也莫名害怕,這封來自五年以前的信。
唐北檬還是先坐了下來,把櫻花标本小心翼翼地收好,給自己灌了幾大口酒壯膽,猶猶豫豫地打開了信封,抽出了裏面的信紙。
攥住信紙的指尖在看到第一行字時,就不自覺地抖了起來,是控制不住的幅度。
因為祁一檸這封寄給自己的信,擡頭是唐北檬。
簡而言之,這是一封五年前的祁一檸,寫給唐北檬的信。
空調吹着輕薄的紙張發出撲簌的聲音,因為唐北檬有些攥不住這封信。
字體行雲流水,線條流暢,工整有力,是祁一檸的字沒錯。
往下看下去,身體像是突然墜入到了冰涼的深海,麻意和窒息感深入五髒六腑,無法脫離,只能任憑自己的思緒消散,身體下沉。
信上字體密密麻麻,內容很多,信息量大得她有些接不住:
【唐北檬,現在是2016年10月24日,我路過社團報名的籃球場,我們班團支書在文學社,求我參加這個活動來幫她攢一攢人氣。她說可以寫給三年後的自己,然後她們會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