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成親
渡州溫暖多雨,每年近春都會……
渡州溫暖多雨, 每年近春都會連下上幾場,滿處潮濕,洗過的衣衫幾日都幹不透。
這場細雨已經連續下了三日, 天陰的像是喪臉,好似誰在天上傷心, 淚怎麽也流不盡。
瓊玉取了披風出來, 擡眼見着一抹纖細瑰麗的身影倚在廊柱下賞雨,快步過來将披風搭在她肩上, 溫聲提醒道:“姑娘, 天涼, 再看一會兒就進屋吧。”
陸瀾汐回過神來, 側目瞧了瓊玉蓋過來的披風,說了句, “謝謝。”
“姑娘還是什麽都記不起來嗎?”瓊玉走到她身邊來問道, 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碰見這麽新鮮的事,便忍不住多問兩句。
陸瀾汐的睫毛忽閃忽閃, 黑長纖纖。小巧精致的鼻尖高挺,一對黛眉若遠山, 橫看豎看都美的像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
她搖頭,眼中失落閃動, “記不起, 什麽都記不起,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
“對了瓊玉,我能不能問問你,我被救回許府來那天, 究竟是怎麽樣的?”
陸瀾汐試圖從旁人口中問出些線索,說不定什麽時候便能想起來了。
瓊玉很認真的想了想,“那日夫人小姐去廟裏上香,回來時候便帶了你,你來時候身上有血跡,夫人差兩個婢女給你仔細檢查過,身上沒有傷口,又尋了郎中過來給你診脈,郎中也說你無恙,第二日你才醒,接下來事,你都知道了。”
“血跡……”陸瀾汐垂頭喃喃,忽然又想起自己醒來時發覺自己胸前戴了個物件,将手伸進衣襟內,掏出那繩上栓的骰子。
骰子捏在手裏,被瓊玉看到,她一笑,“這個也是你來時帶着的,我給你換衣裳時瞧見的,我還想問呢,怎麽這麽奇怪,帶了個骰子在身上。”
“除了這個,我身上可還有別的?”她又問。
瓊玉搖頭,“身上還有些碎銀子,我都給你收好了,除了這個,再沒旁的了。”
“哦,對了,”瓊玉一拍手,“你還有個銀袋子,我給你拿過來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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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跑開,再回來時手裏捧了素緞絲絨的銀袋子,裏面沉甸甸的,遞還給她,“銀子都在這裏,我給你收着呢!”
“多謝。”陸瀾汐擡手接過,仔細放在手中端詳,只見這銀袋子用料上乘,兩面各自繡了一朵蓮花,針腳細密,走線整齊,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
“可有想起什麽?”瓊玉又問。
不過話一問出便有些後悔了,一見她這表情便知又是徒勞。
見陸瀾汐沉默,瓊玉又好心安慰道:“沒關系,慢慢來,反正夫人說了,你安心在這裏住下。”
說許家人都是好人的這種話,瓊玉實在講不出口,她在許府做事多年,太清楚許氏夫婦的為人,精明的很,算計的很,叫花子讨飯都不來許府,就是因為許府是出了名的摳門兒,磨牙半日也別想讨到一個銅板。
哪知這次竟破天荒的在路上救了一位姑娘,還好吃好喝的養着,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陸瀾汐忽然一聲輕嘆,眼神迷茫投向院中小池塘。
……
這日承安王府張燈結彩,喜紅遍地,大紅的燈籠高高懸于廊下,王府上下皆是一片喜色,娶親的排場擺的盛大,沸騰起來整個京城人人皆知,可府裏上下卻沒有一個人敢露笑出來,這親事詭異又別扭。
淩錦安身着喜服騎着高頭大馬從城南起繞了一圈又回來,馬後跟着八人擡的喜轎,吹吹打打鑼鼓喧天,熱鬧的震天響,紅妝十裏鋪就,每路過一處灑下殘紅遍地。
而後重回承安王府時,他下馬,撩開花轎簾子,從裏面出來的根本不是本該穿着大紅喜服頭戴金冠的新娘子,而是一塊牌位,被淩錦安雙手捧于身前。
在場百姓雖早就聽聞承安王府的大公子要娶牌位入府,可真見着了還是不免吃驚。
真是活的久了,什麽稀罕事兒都見得,結陰親本也不是什麽鮮見,可這般排場的當真是沒見過,衆人更是不解。
有人說這大公子當真是瘋了,有人好奇大公子的心頭血到底是何方神聖。
人群中不知哪個孩童喊了句,“怎麽不是新娘子啊!”
話音未落,便被大人捂住嘴,生怕因為口舌招來殺身之禍,畢竟他連牌位都娶了,誰知他瘋起來會不會尋這童言無忌的麻煩。
瘋子可是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這親成的詭異,看熱鬧的也為難,拍手不是,讨彩頭不是,起哄更不是。
這些所有,淩錦安全然不在乎,他在乎的就是給陸瀾汐一個名分,這是她生前自己同她許諾過的,如何能食言。
他抱着陸瀾汐的牌位進門,一步一步走向正堂,滿目的喜紅色,紅的紮眼。
不得不說,淩錦安容貌上好,五官端正,眼眸寬長,一雙鶴目靈光有神,鼻梁如同刀刻,鼻峰挺直,唇的棱角恰好,病白的臉色加上一身透紅,顯得整個人透着詭谲的俊美。
兩側賓客目不轉睛的望着他和他懷裏的牌位,有幾個多愁善感的夫人見狀忍不住取了帕子遮了眼角的淚。
大喜又是大悲,讓人見了難不觸動。
今日蒲懷玉也來了,淩錦安是他的好兄弟,他自然不能缺席。
吉若自來了京城那一日便換上了中原衣裳,站在蒲懷玉身側當真瞧不出她是異族。
今日吉若也是真真開了眼,首先,她們大遲成親不是這樣,其次大遲也沒有娶死人的習俗。
“他當真娶了死人,你的這位兄弟當真……當真……”一時詞窮,吉若不知該如何形容他。
蒲懷玉眼色一黯,一聲嘆息自喉間來,“就讓他瘋這一次吧,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除了他自己,旁人誰都不能體會到他的痛。”
他的話顯然吉若聽不大懂。
繁複的禮節樁樁件件不落,淩錦安臉色平和,臉上的笑意若隐若現,就像蒲懷玉所言,這世上無人知他心境。
…………
禮成,淩錦安将所有人所有事都抛到腦後,獨自抱了牌位回房,此時天色已經黑透。
新房被布置的很好,龍鳳紅燭密燃,罩得滿屋的紅色透亮。
八仙桌上擺放了點心果酒,他騰出了地方将陸瀾汐的牌位穩穩地平放在上面,紅燭照映下,“愛妻”兩個字連着她的名字好似在發光一般。
指尖觸上她名字的刻印,淩錦安目光溫柔,像是蒙上了一層紗,“瀾汐,你今日開心嗎?”
他一頓,啞着嗓音又道:“我很歡喜,我終于娶你進門了。”
他擡眼,屋裏的牆上挂的皆是女子畫像,畫像上的人眉眼相似,仔細看起來又各自不同區別甚大,可每幅畫像落款處都有一行流雲小楷,清清楚楚寫着“愛妻瀾汐”幾個字。
這些都是他親自請京中名手所繪,他召來王府所有見過陸瀾汐的人,口述陸瀾汐的容貌,畫師們再一點兒一點兒修改比對繪出。
他不知道哪個更接近陸瀾汐,哪個眉眼更傳神一些,除了他,好多人都記得她的模樣,他卻只能靠着這些差距不一的畫像獨自揣摩回憶。
一抿唇,他擡手取過酒盅滿上,舉在牌位前晃動兩下,“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該當好好喝一杯才是。”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随之又斟了一杯擡手從左至右均勻灑下,“這杯是你的!”
“我知你不勝酒力,你曾經跟我說過,你是一杯就倒,所以今日即便再高興我也不會讓你多喝,若是你喝多了,第二日起來就該頭疼了,到時候又要吵着我給你按。”他似是在笑,可是眼睛裏又分明有什麽在閃光,他将左手五指伸開,朝向牌位,“你看,指甲還沒長出來呢,所以給你按不成了!”
“我可不是偷懶,是真的按不成,”他又笑了,笑的有些癫狂的意味,自言自語道,“什麽,你非要喝?那可不成,聽話,喝多了難受,你若真的想喝,我便親手給你釀葡萄酒或是櫻桃酒好不好?或者是梅子酒?我現在不會,但是我學的快,只要你肯喝。”
眼前像是有陸瀾汐的臉,既模糊又清晰,他笑的更加燦然,滿目的寵溺,好像這輩子只将柔情給一個人。
随之他盯着牌位大笑起來,露出一排皓齒,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笑擰在一起,一半陰一半晴,連燭火都随着跳躍顫動,燭淚适時滑落,像是泣下的血一般。
“瀾汐,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好不好?你打我罵我都好,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把所有都給你,只要你回來!”他似瘋魔,猛然起身,扯了一身的喜紅色,露出裏面的白色麻衣,雙手将牌位舉高,頭仰着,哀求似的聲音,“求你現身,現身一次,哪怕一次也好,瀾汐,你聽見了嗎,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話落良久,房內仍舊是死一般的寂靜,除了他的哽咽聲什麽都沒有。
他忽然雙膝跪地,将牌位緊緊的抱在懷中,沉聲低泣起來,嘴裏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