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許府
房間外細雨蒙蒙,連成絲線……
房間外細雨蒙蒙, 連成絲線,滴在荷塘中,蕩開一圈圈水花。
陸瀾汐的眼睫輕卷, 雙眼皮褶皺折疊,入目是錦綢的帳幔, 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花色。
一個小姑娘見她睜了眼, 驚喜的笑出聲來,忙奔出去叫人。
稍許, 一個中年婦人帶着一位十幾歲的姑娘提裙入了門來。
婦人年約四十, 身段豐腴, 面若銀盤, 一雙柳葉眉畫的精致,臉上妝粉細膩講究, 身上衣衫是上好的山水緞, 首飾多用金。
再瞧她身後的姑娘,容貌與她有幾分相似,整個人的輪廓要稍小一些, 衣着繁複講究,身上亦是珠翠聲叮當不絕。
婦人來到床榻前, 見着陸瀾汐果然醒了,淺笑一下, 看起來倒是慈眉善目。
“姑娘, 你醒了?”她問。
陸瀾汐只聞聲,卻一時腦子空空什麽都反應不過來,嘴唇微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之前跑出去的報信的小丫頭倒是機靈,忙将陸瀾汐從榻上扶起, 将軟枕塞到她背後,“姑娘,這位我們家夫人,這位我們小姐,是她們自寺廟門前救你回來的,你已經昏睡許久了。”
陸瀾汐坐起身子,容貌才顯出來,雖是病容,可精致的五官和堪稱完美的皮相與骨相皆讓在場三人窒了一下。
尤其是夫人身後的那位小姐,忍不住一雙眼睛盯在她身上,她自诩美人,可也不得不在她面前自慚形穢。
小丫頭的話一字不漏的落入陸瀾汐的耳朵,可怕的是,她好像生于混沌,突然冒出來的一樣,不知從前也不記過往,良久,她才有些惶恐的開口問道:“我是誰啊?”
這句話驚呆了衆人,床榻下的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小姐手指擱在太陽穴上轉了幾圈,她的眼神夫人看懂了,以為救回來的是個傻子。
“你不記得了?”好歹夫人見多識廣,沒有立即下結論,反而耐心從頭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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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瀾汐搖頭,“不記得了,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我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面對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一股恐懼之感逐漸将她包圍,她雙眼震顫,顯而易見的慌亂和焦躁。
“沒事沒事,想不起來不要緊,”夫人忙身子前探,伸出手來輕拍着她的肩膀安撫,“我這就命人請郎中來給你把脈。”
“瓊玉,你快去西街請陳郎中過來。”說着,她一側頭遣了那個小丫頭出去。
……
郎中頂着細雨,細細把脈良久,又簡單的給她查驗了一下,一時也查不出什麽。
夫人見郎中面有難色,便問道:“如何了?這位姑娘是什麽病症?”
郎中深鎖眉目搖頭,“從脈象上來看,這姑娘并無大礙,頭上也沒有外傷,只是身子有些虛弱而已,旁的與常人無異。”
“那她……”夫人目光在陸瀾汐臉上定了片刻,見她仍是一臉的懵懂歐陽,于是又問,“那她說什麽都想不起是怎麽回事啊?”
“這老夫也說不準,不過醫書古籍上也有關于這種症狀的記載,人的頭若是被重力撞擊,或許會發生這種情況,可我看這姑娘頭上沒什麽傷口,這件事就比較難辦了。”
“那她腦子可正常?”小姐上前一步低語一聲,問到關鍵處。
郎中回頭望了一眼,道:“也和常人無異。”
母女二人又适時交彙了眼神,而後夫人又笑道:“既然沒什麽事我們也就放心了,勞煩您再給開個補身子的方子吧。”
拟方子的功夫,夫人轉身入了裏間,坐到床榻前,扯過陸瀾汐的手握在手心裏柔聲道:“郎中說你沒什麽事,身上也沒有外傷,你別怕,我們不是惡人,這裏是渡州許府,昨日我同女兒去廟裏上香,回來時候見你倒在路邊,便将你帶回來了。一時想不起不要緊,你且安心住下,待什麽時候想起來了,便同我講,我帶你去尋家人。”
陸瀾汐垂着眼眸,目光放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見她好像也是正經人家的夫人,戒心稍松了一些,卻也不敢完全松懈,只能微微颔首,暫且應承下來。
“這是瓊玉,府裏的丫頭,我就讓她先照顧你吧,”許夫人指着身側的小丫頭說完而後起身,将陸瀾汐的手松開放好,“你初來乍到,定有許多東西需要添置的,我先命人去安排一下,你先好好歇歇。”
“多謝夫人。”陸瀾汐颔首道謝。
“瓊玉,這姑娘就先交給你了,你可給我好生照顧着,若出了什麽岔頭,我拿你試問!”
瓊玉聞言忙福身下去,“奴婢記住了!”
“對了,還不知你的名字呢,”許夫人将目光從瓊玉頭頂收回來,又重新投到陸瀾汐的頭上,“你可還記得你叫什麽?”
她當真是很努力很認真的想了想,可腦子就好像被人糊了紙,嚴絲合縫,一點線索都尋不到。
她失落的搖搖頭,輕淺的嘆了口氣,“不記得了。”
“無妨,名字而已,可是我們也不能随便稱呼你,既然來了,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吧,”許夫人眼珠四轉,在瞥到窗外細雨砸塘的景致瞬間腦中一動,“不如就叫你絲雨吧。”
“你覺得如何?”許夫人笑意晏晏,聲線溫和。
“絲雨多謝夫人賜名。”對此事上,陸瀾汐并沒有什麽意見,且起什麽便是什麽吧。
……
許府正堂。
雕花的棟梁高直,上繪鎏金的花開富貴圖騰,入門正中擺着一方八面來財的雙面繡屏風,房內一擺一件皆是名貴的瓷器,牆上挂着山水畫,胡亂搭配在一起顯得眼花缭亂。
許老爺身子肥碩,往紫檀圈椅裏一坐就是一灘,光華的衣料加身,穿在身上也看不出什麽線條,小指粗的黃金鏈子在脖子上顫了一圈,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更是醒目,鼻尖兒中的一顆黑痣長得又大又圓,外面的人因此都叫他許黑子。
離得老遠便聽見女兒許家蓉在院中唧唧歪歪的說着什麽,将手上茶盞擱下再擡頭,只見那母女倆由下人撐着傘入了門來。
“娘,我就真的不懂了,你幹嘛非弄這麽個人回來,咱們又不知道她的底細,她說她失憶就失憶了?萬一她是個騙子呢!”
許夫人緩步來到椅子上坐下,随後有婢女上了茶來。
許家蓉見母親不急不慌,上前一步摁住她将要端茶的手,跺腳道:“娘,我說的話您到底聽見了沒有?您怎麽一點也不急啊,還有心情喝茶?”
許老爺眼珠子瞪的圓圓的,也聽出了幾分,忙問:“那姑娘醒了?”
“醒了!”許夫人不顧旁人焦急,自顧自悠閑的喝茶。
“不光醒了,還說自己失憶了呢,娘膽子可真大,什麽人都救,萬一她是個騙子呢,萬一她是個江洋大盜呢,你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許家蓉氣的臉色通紅,一甩袖子氣鼓鼓的坐了下來。
“瞧你說的,還江洋大盜,她就一個人,咱們府裏這麽多雙眼睛盯着,能出什麽岔子!”許夫人不以為意,順便往口中送了杯茶。
“就算她不是壞人,你也不能将她留在府裏啊,畢竟是個來路不明的外人!”許家蓉仍舊不服氣,想着母親那句安心住下就焦躁,那麽好看的一張臉,她見了便覺着礙眼。
許夫人眼皮稍擡,似笑非笑,女兒這點兒小心思她早就看的透透的,“我說留下,就自有留的道理,你在這鬧什麽。”
話說了這麽久,許老爺雖然沒問,但是也從女兒的話中揣摩透了,再瞧自己夫人神情,她的性子他可再清楚不過,無利不起早,無益不伸手,他許家這些年生意做的紅火,她當屬頭功一件,肯收留一個撿來的姑娘,定是有所打算。
旁的不多說,他身子朝她微探,只問:“夫人的打算就講出來吧,別打啞謎了,免得咱們女兒幹着急。”
許夫人目光一側,見他與自己心有靈犀,笑的越發燦然,随後将茶盞擱下,“還是你爹懂我,我也不賣關子了,我救她回來,就是為了她那一張臉,方才你也見了這姑娘容貌如何,我敢說,渡州城裏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雖然許家蓉不服氣,可也确實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漕運司的趙大人之前給你爹遞話,說是看中了你,要娶你過門,這件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前陣子你祖父去了,你爹便拿守喪兩年不能嫁娶之事給擋了,你以為擋了他就會放棄了?”說到這,許夫人一直和笑着的臉漸漸陰沉了起來,“這趙狗一把年紀,仗着手中權勢,收賄髒銀,銀子喂了他也就算了,誰知他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竟敢肖想起你來!”
“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咱們許家水運貨物往來都得經他手,說白了咱們再恨也得罪不起,若真有那麽一天,他真的動真格的,你是讓我跟你爹舍了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還是舍了你?”
“所以,被逼無奈,只能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趙狗無非是看中你的美貌,若是找個比你更美的搪塞了,這件事不就平安過去了!”
這一席話,讓許家父女二人茅塞頓開,許家蓉心裏的別扭一下子去了大半,眨巴眨巴眼,忙問:“娘,這事兒能成嗎?趙大人能讓這不知哪裏來的野丫頭打發了?再說現在也不知這丫頭家人在哪,若是哪日她家人找上門來那怎麽辦?”
“這個我早就想好了,我和你爹會認她為義女,有了許家的身份,她就不是野丫頭了,至于她家人……”思忖片刻,許夫人接着又道,“派人去官府打聽打聽,有哪家丢了女兒,沒有什麽事是銀子擺不平的。”
“夫人,你當真是女中諸葛啊!”許夫人心思缜密,讓許老爺佩服的五體投地,忍不住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