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相
“咣當”一聲響,長劍落……
“咣當”一聲響, 長劍落地前正砸在高清明的鞋靴上,砸的不輕,他卻像是沒知覺。
一雙眼死死盯住面前的長随, 随後大步朝前一把将他衣襟扯起怒問:“你說什麽!”
長随被這架勢險些吓破了膽,只見自家世子像要吃人一般, 眼珠都快要瞪出來, 長随有些後悔方才過來同他報信,怯怯重複道:“承安王府淩大公子的那位通房, 被火燒死了……”
“燒死了?怎麽可能燒死了!”這件事于高清明來講天方夜譚一般, 活生生的一個人, 怎麽會死的這麽輕易!
長随在他手底下被搖晃的頭重腳輕, 忙解釋道:“千真萬确,是承安王府裏的人親口講的, 人是在玉華街的外宅被燒死的, 擡回王府時候已是焦炭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把将長随甩開,随之大步流星奔出去。
好好的陸瀾汐怎麽會死呢?即便她時日無多也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 一定是他們弄錯了,一定是!
……
淩予康是被人攙扶着來到錦秀苑的。
見到他的第一眼, 淩秀平還以為認錯了人,整個人已經瘦的脫了相, 好似只在骨頭外面包了一層皮, 若沒人攙扶着,随時都能散了架。
“予康,你怎麽成了這幅模樣了?”
淩秀平上下打量,這弟弟和他從前認識的不一樣,雖然回來聽說了他絕食的事, 本來以為他自己将自己關在房間裏鬧脾氣,誰想是來真的。
“不提也罷,”淩予康一臉的菜色,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大哥如何了?”
“自昨日起便病倒了,郎中來看過,說是急火攻心,加之身上有些灼傷,”淩秀平長嘆一聲,臉上苦漬漬的,“左手的指甲也都脫了下來,不過這些都是小傷,真正能死人的,是心病,燒的厲害,滿嘴的胡話,三句話離不開陸瀾汐。”
“唉……”此時此刻,淩予康才是最能感同身受的那個,他太能體會這種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他此時仍在苦海中尚未上岸,便又聞人間慘劇一樁,“瀾汐命苦,本來都要苦盡甘來了,誰知會是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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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聲響自淩錦安的房間裏傳來,像是什麽東西摔成碎片的聲音,随後一個小厮從房間裏出來,一見着淩秀平便吓得跪到地上,“二公子饒命,奴才無能,大公子說什麽也不肯喝藥,又将藥碗打翻了!”
“這……”淩秀平越過小厮,大步邁入房內,擡手甩開珠簾來到榻前,看到床下被打翻的藥碗,碎成了八瓣,藥汁子灑了一地。此時淩錦安一雙眼睛半睜半閉仰躺在床上,直勾勾的望着前方,臉色因為發燒的緣故蒙上一層異樣的紅潮,左手上的紗布被他生生扯掉,指尖血淋淋的顏色蹭的錦被四處都是。
若不是胸口還看得見一絲起伏,誰見了不喚一句“死屍”。
他這不是不想吃藥,他這是想去死。
“哥,人已經去了,你何苦這麽折磨自己,”淩秀平一頓,斟酌着又換了說辭,“若是大嫂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她會有多心疼。她那麽在意你,不會想你這個樣子。”
話語落地無聲,久久聽不到人回應,淩錦安連眼睫也不曾顫動一下。
當淩秀平以為他不會再言語的時候,只聽他啞着嗓子緩慢道:“秀平,瀾汐她……長什麽模樣啊?”
渾身像火燒一樣灼熱疼痛,盡管躺在榻上眼前仍是陣陣眩暈不停,喉嚨裏起了水泡,連呼吸都在痛,嗓子像被撕裂了,幹涸皲裂。
他想步入一場烈火中燒個痛快,他想讓自己化為灰燼。
他想不到,她孤身一人被困在火海中時有多無助,多害怕,他也不敢去想。
他的瀾汐,連一只小蟲子都怕的要命。
這一句,險些讓淩秀平也招架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他溫聲答道:“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我見過所有姑娘裏最漂亮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溫和有禮,我覺着這世間女子,唯有她配做我的大嫂!”
句句屬實發自肺腑,沒有半句虛言,沒有星點兒誇大的成分。
他歸來時,淩錦安親口告訴他,當他被世間所有人抛棄時,唯有陸瀾汐帶着一身孤勇來到他身邊,為報恩起,為鐘情終。
她在這院子裏吃了很多苦,卻給了淩錦安許多的甜。
“可惜啊,”淩錦安嘆一聲,一滴鹹淚自眼角滑落,藏入鬓角發絲裏,“我竟沒來得及看一眼,致死我都不知我心愛之人的樣子,若到了黃泉,我怕我尋不到她……”
“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要做傻事,這件事不怪你,怪我,我本該跟着她去的,若是我跟着她,或許就沒這件事了!”
淩秀平亦陷入深深自責當中,根本不知其中內情。
淩錦安閉上眼,不再言他,腦子迷迷糊糊的,不算清楚,十指連心,指尖兒疼痛深刻傳來,他卻覺着無比痛快,仿佛身上痛,就能分擔了心上的痛。
“二公子,高世子來看大公子來了!”門外是小厮通報。
這通報讓淩秀平眼前一亮,忙轉身出去。
推開門第一眼便見了高清明立在門口,他像見了救星一般奔邁下石階,“清明,你來了就好了,快進去勸勸我大哥吧,我沒主意了。”
能讓叱咤風雲的淩秀平為難成這樣,裏面什麽情況,可想而知。
“怎麽了?”高清明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問。
“想來我大哥的事你已經聽說了,他病重,不肯讓郎中施針又不肯吃藥,我怕他想不開,你同他自小交好,想來你說的話他能聽得進去。”
這話說的高清明略有心虛,暗自喜歡陸瀾汐這件事,始終讓他覺着是背叛了這份兄弟情,今日他得了信,第一時間跑到這裏來,是為了探聽虛實,卻忽略了淩錦安。
這讓他十分慚愧。
“好,”沉默片刻,高清明還是應了下來,“我去看看他。”
淩秀平忙給他讓了路,希望他此行不會像自己方才那樣無功而返。
雖然高清明來之前大概猜想了淩錦安的慘狀,可站到床榻前這刻,心裏也着實一震。
指尖的血冉冉不停,淩錦安毫不在意。
入王府時,高清明已經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打聽清楚,一時心口空空如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個女子,他當真再也見不到了。
心裏抽搐的疼,卻還能佯裝鎮定,許是不夠喜歡,他如是想。
一股濃郁的苦澀味道襲滿鼻腔,高清明低頭掃了一眼流淌到他腳邊的黑色藥汁,水色裏還夾雜着碎瓷片。
将目光重新投到淩錦安身上,醞釀許久他才開口道:“你這條命還想要不想?”
很顯然,不想。
現在任憑誰來勸慰他都無動于衷,淩錦安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折磨死自己,然後去黃泉尋她。
“看來這命,你确實不想要了,”高清明忽然冷笑一聲,“我真替陸瀾汐不值,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換你的腿換你的眼!”
這話一脫口,淩錦安雲裏霧裏,他燒的糊塗,反應了許久方覺不對,終于擡眼側過頭來。
高清明看清他烏黑的眼仁和淡藍的眼白,和中毒前絲毫不差。
他當真是好了。
“你說什麽?”淩錦安心下奇怪,卻沒有領會到他話中的深意,只扯着破布似的喉嚨問起。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什麽需要為陸瀾汐隐瞞的,幹脆食言一次,說個幹淨徹底。
于是高清明心一橫,唇齒一啓,娓娓而言,“你以為,你的眼睛和腿是怎麽好的,你中的毒是歲雪見,世間罕有,京城內外多少醫家聖手都束手無策,怎的就突然在你體內消失了?”
“陸瀾汐于年前整整離家十幾日,你可曾問過她究竟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你們兩個朝夕相處,你難道就不曾察覺她哪處不對?”
一連幾問,像是一下子掀了被滾水沸騰的鍋蓋,煙霧大起,卻一眼望不到鍋底。
“什麽意思?”再也壓制不住心底的好奇,聽起來樁樁件件都是隐情,淩錦安費力撐起上身坐起,頭腦熱的像蒸熟的南瓜,嘴唇幹裂成傷,自唇紋中透出血色,與慘白的純唇格格不入,眼中的血絲更是恐怖赫人。
“你知道的,她一門心思想要治好你,想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高清明的眼前忽然浮現陸瀾汐的臉,還有在衆妙齋不肯放棄任何線索的神情姿态,“随便看了幾本醫書便敢獨自上山,這樣的女子,還有什麽事是她做不出來的,你以為她差點凍死便死了心,若真是如此,那她就不是陸瀾汐了。”
“你可聽說過一個叫醫邪的人?”高清明問。
顯然,淩錦安的眼神告訴他,他根本不知此人為誰。
“醫邪此人人如其名,十分詭邪,醫術高明,這世上幾乎沒有他不能解的毒,他解毒的方法更是讓人齒寒,那便是以毒攻毒,這還不算,你知道他用的毒都是從哪裏來的嗎?”
“我告訴你,都是以人為皿養出來的,若誰想到他哪裏求得救命的解藥,就得心甘情願做他的藥奴——你見過藥奴嗎?你當然不可能見過,每個藥奴身上都是膿瘡水泡,皮膚一點一點潰爛腐敗,用不了多久,便會面目全非,就像是地獄的惡鬼,在無盡的痛苦中死去。”
“你的解藥,是陸瀾汐心甘情願做藥奴換來的,那日她親眼見着那些不人不鬼的藥奴是如何痛苦的掙紮,如何的生不如死,即便這樣,她也沒有半分猶豫,從容接過醫邪遞過來的毒,喝了個幹幹淨淨。”
講到這裏,好似一下子又将高清明拉回在蘭庶的那天,她那一雙清亮堅定的眸子,還有那好似藏着無窮力量的纖細身軀。
高清明的心跟着顫,一度酸澀哽咽,可他還是盡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因為他要将這一切清清楚楚的将給面前的淩錦安聽。他要讓淩錦安知道,陸瀾汐是這世上唯一肯用自己性命去愛他的人。
他要讓陸瀾汐死得其所,他要将她的付出告白于天下。
“即便是歸來時,她仍苦苦哀求說,讓我不要将這些告訴你,”高清明一下頓住,雙手捏了拳,幾乎是咬着牙,“我答應了,可是我今日又食言了,我就是要同你講,若不然你這條命如何肯惜。”
于此時的淩錦安而言,這些話就是晴天霹靂,陣陣響徹在發頂,撕的耳朵連着腦子都在響。
他眯着眼,幾乎是一字一句反複品味高清明的言辭,順着他說的時間線朝回捋,腦海裏飛出無數個同陸瀾汐在一起的碎片,他艱難的試圖拼湊到一起,每拼得一塊,就好像有把烙鐵在他心頭最柔軟處深烙那麽一處,沒多久,便滿目瘡痍,外焦內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