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圖騰 北風吹到後半夜漸停,房間裏……
北風吹到後半夜漸停, 房間裏沒燃燈,月光透過窗棂打在陸瀾汐的臉上,軟翹得睫毛在山根處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她已獨自在房間裏坐了許久, 思緒從未這般悠長過,好似一下子又想起許多往事, 記起兒時門前流淌的小溪, 籬笆牆上攀緣的牽牛花,亦或是渡州清晨街邊的那碗小雲吞。
樁樁件件都格外惹人憐惜, 處處透着她愛的煙火氣。
思緒另一段系着淩錦安, 她悶嘆一聲, 困意全無, 盆中最後一塊松碳燃盡,她裹了長襖出門。
輕輕将淩錦安卧房的門推開, 一股熱浪迎面襲來。
輕手蹑腳的進門, 手打珠簾,床榻上的人睡的熟了,絲毫不覺有人進來。
來到拔步床前, 陸瀾汐光腳走上腳踏,将肩上長襖抖下, 擱到梨花木架上,雙腿曲起, 爬上了淩錦安的拔步床。
身邊驟然響動, 淩錦安一下子驚醒,正要探究何事,只覺身側有股淡香躺下,随之一個毛茸茸的頭頂頂在了他的心口前,一條耦臂細軟攀上他的肋間。
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 淩錦安一下子放松了滿身的警惕,嘴角上揚,雙臂回抱住懷中的小東西,喉結上下滾動,知她穿的單薄,朝上扯了扯被子蓋在她身上,“怎麽了?睡不着?”
“嗯。”悶悶聲響從心口處傳來,陸瀾汐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身上只着薄薄的寝衣,在外晃了一圈兒,身上的熱氣早就散了,這會兒方覺他身上滾燙,像個火爐。
“那我也不睡了,陪你躺着。”淩錦安強壓了将要打出來的哈欠,用力眨了眨眼,驅散一身的眠意,“怎麽還失眠了,可是有心事?”
“嗯……”才應一句,陸瀾汐忙反口搖頭,“沒有,就是睡不着。”
她将環在他肋骨處的胳膊收回,轉而縮在身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摳着他寝衣衣襟上的紋路,“聽說,過年前,很多人都去廟裏上香,我從來沒有去過,今年我想去看看。”
她手上無意識的小動作對于淩錦安來說便是折磨,他眉頭微皺,反手握了她的指尖兒,也沒留意她方才究竟說的是什麽,只應下,“好,随你去哪,平安回來就好,銀子該用就用,山路不好走,雇軟轎才行。”
“那若是我想多住幾天呢?”她在暗夜裏睜着大眼睛,顯然在盤算什麽,等着他的答案。
淩錦安明顯遲疑了片刻,雖然不情願,可相比之下,更不願意掃她的興,“只要你安穩就好,別傷了碰了,年下前後府裏都忙,應該是沒人顧得上你,你出去清閑兩天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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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他的允準,陸瀾汐也說不上高興與否,只微微抿了嘴唇,頭又往他懷裏蹭了蹭,手指不知好歹的又從他手掌中抽離出來,像方才一樣摳着衣襟邊沿。
“瀾汐……”頭頂是淩錦安深沉的聲音傳來,欲言又止。
“怎麽了?”她擡頭,頭頂軟發撩過他的喉前,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他的下颚,唇邊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撲在他喉結上。
一股無名火從淩錦安的脊背燃燒起來,傳到身上每一處毛孔每一處血管。
懷裏的人卻仍然懵懂無知,對自己燎起的火種毫不知情。
“規矩一些。”他沉悶哼氣,努力讓自己的氣息聽起來莊重如常。
聞言陸瀾汐覺着莫名其妙,自己明明什麽都沒有做,老老實實的躺在這裏,何來規矩不規矩一說。
“你說什麽吶?我哪裏不規矩?”陸瀾汐手攀上他的肩,理直氣壯,“不就是摸了你的寝衣料子,什麽時候這麽小氣了?”
她當是在說笑,可上面的人已經火了,顧不得旁的,手捏住她的腕子,肩膀朝前一抵,轉瞬間人就被壓了下去,二人鼻尖兒蹭着鼻尖兒,這回陸瀾汐才知他方才說的話是警告,因為暗夜裏确實會有怪物出沒,來勢洶洶。
陸瀾汐分明感覺到他開始不規矩的呼吸,紊亂又沉重,她眼皮稍擡,輕輕吞咽了口水,臉上一陣燥紅。
“該困了吧?”這句不是疑問,仍舊是他的警告。
“嗯,困了。”陸瀾汐裝模作樣的吸了吸鼻子,将頭微微側到一旁。
“若是再不睡,會很麻煩。”淩錦安的呼吸仍舊紊亂,分明是強壓抑着什麽,随後他重新側回身子,擡手将陸瀾汐撈回自己懷裏,順勢給她掖了掖被角,最後唇輕壓下來,不偏不倚的在她眉目間印下一吻,飛速道,“睡覺。”
陸瀾汐忙閉上眼睛,乖乖縮在他懷裏,一動也不敢亂動。
過了不知多久,陸瀾汐才淺淺睡去,半夢半醒之間,陸瀾汐吸吮着淩錦安身上的松香氣味小聲嘟囔了一句,“即便傾我所有,都會讓你好起來的。”
……
天光大亮,小蝶坐在椅子上手裏舉了一枚銅鏡查看自己的臉,仍有個紅紅的掌印貼在臉上,再瞧嘴角,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凝固結痂,打眼看去,整張臉都有些浮腫,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兄長周小峰見房門沒關便直接走進來,手裏端着一只瓷碗,碗裏放了兩個煮雞蛋,來到桌前伸手扯了長凳坐下,重重将瓷碗擱在桌上,随之拿起一只雞蛋往桌上輕輕一磕,白皙的煮蛋退了殼還冒着熱氣,他伸手遞到小蝶面前,“用雞蛋敷一下,消腫快些。”
小蝶擡手接過,将雞蛋摁在自己臉上,來回滾着,面無表情。
周小峰盯着小蝶的臉蛋看了半晌,越想越氣,手掌一拍桌子,破口大罵道:“他娘的,這個可恨的楊碧妍,将人打成這樣!”
昨夜沐休回家路上,周小峰正在角落裏瞧見人影眼熟,走近方知是妹妹,一臉的狼狽,知她挨了打,便将人帶回了家,起早便去王府告了假。
回想昨日種種,小蝶亦是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她是楊碧妍,太師之女。
難得見她嘆氣一聲,垂着眼皮恹恹道:“世家子女像她這樣的不在少數,看你不順眼擡手便打,我們這種人,也只有挨着的份兒。說到底投胎是個手藝活,能怪誰,只能怪自己命運不濟,不能同人比肩平齊。”
“倒是鮮有時候聽得到你說這種話,”妹妹的性情當哥哥的最清楚不過,見她如此,也知這次是真的傷心,幹脆也不言其他,撈起碗裏的另一只雞蛋剝了朝她遞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她擡手将雞蛋接過卻沒有放入口中,臉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摁着,細看了周小峰的臉色,亦是愁眉不展的模樣,忍不住問:“哥,你有心事?”
一提到自己,更是愁上心頭,七尺的大漢不禁佝偻了身子,又是重力拍在桌子上,随着一聲重嘆,“不提也罷!”
“是不是爹又去找你了?”思來想去,除了周老六也沒旁人能讓自己哥哥如此心焦浮躁。
“還不如爹來找我呢,他最多也是要銀子,”說着,周小峰冷笑着啐了一口,“搞不好這次命都沒了。”
“發生什麽事了?”小蝶驚住,“可是你在宮裏差事當的不好,惹了哪位貴人?”
“說來話長,”周小峰挺直身子娓娓道來,“你可聽說待年後,皇上就會接當初那位去鑄流和親的長公主回朝?”
小蝶點頭,“這件事早有耳聞,京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也不是什麽稀罕事,聽說那位韶音長公主是當今皇上的親姐,多年前皇上與其他皇子争位時,多虧了這位長公主出去和親,才使得皇上得了鑄流一族的兵力支持。只是不知,怎麽又忽然要回朝了?”
“鑄流王早年去世,後繼無人,王位争奪好不熱鬧,後來由鑄流王的侄子暫奪了王位,這麽些年也是內亂不斷,眼見着王權不穩,便向我朝求援,皇上發兵支援新王平亂,這才使得新王反敗為勝,不過發兵一事也是有條件的,那便是讓長公主回朝。”
小蝶聽的認真,時而沉眉思忖,良久才又問,“這說起來也是一件好事,跟哥哥有什麽關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初鑄流動亂時,鑄流皇室一個個可謂是殺紅了眼,長公主怕尚在襁褓中的女兒性命不保,便命人将女兒送往大梁,誰知就此沒了音訊。”
“皇上得知此事,親自下命,讓司政司的人來查此事,”周小峰說到這,開始咬牙切齒,“司政司那群狗東西賊的很,知道這不是個好差事,巴不得讓別人同他們共沉淪,親自上請說要添加人手,我們這群沒錢沒勢的,就被拎去了司政司。”
聽到這裏,小蝶還是雲裏霧裏,“這也不是一件壞差事啊。”
“你懂什麽,”他一拍大腿,越說頭越大,“上頭既然将差事給了,要的就是一個結果,若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一個個就等着掉腦袋,這聽着輕松,人都丢了十幾年了,還在不在人世尚未可知,讓我們拿什麽去交差!”
“原來是這樣,”小蝶臉上的雞蛋也沒什麽心情滾了,手裏的更是沒胃口吃,幹脆丢回碗裏,啧啧兩聲,“确實不好辦,這不就是大海撈針嗎!”
“可是哥,既然上頭下令找人,也不可能就讓你們幹找吧,總得有個信物或是胎記之類的。”
“這倒是有,說是鑄流皇族生下來,都會在身上刺一個圖騰,”他說到這裏更氣了,“你說,這嬰兒長到現在,也是一個姑娘家了,身上的圖騰哪裏會露在外面,這怎麽查,怎麽查!”
“是什麽樣的圖騰啊?”小蝶問。
“我記得我在司政吏那裏看過一眼。”說着,周小峰在屋裏四處環顧,可兄妹兩個都不是讀書人,滿屋子連張紙也尋不見,最後一眼瞧見桌上的茶壺,心生一計,将壺裏的水倒在茶碗中,用手指蘸了些水,憑着記憶在桌上塗抹。
小蝶探頭去看,随着水跡在周小峰手底下越來越圓滿,她的眼珠子随之跟着一點一點兒的撐大。
“這圖案……”她雙手激動的捏起衣擺,硬生生吞下了後半句,只在心裏默念,“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