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傻瓜
陸瀾汐的手掌凍的發紅,……
陸瀾汐的手掌凍的發紅, 指節也連帶着粗了一圈兒,顫巍巍地伸到高清明的眼皮子底下,高清明分明瞧見陸瀾汐眼中的渴望神色, 盼着他能給予一個肯定。
高清明眸子垂下,定睛望着癱在她手掌中的那幾棵草, 雖然叫不上名字, 确是冬裏他曾見過的,總之不會是那書上記載的雪祭。
一時心口有股說不出的澀意襲來, 堵住他的咽喉, 他分明覺着自己哽了一下, 雙唇微張, 瞧着這幾棵草,明明自己被凍個半死, 卻還将這些東西護的完整。
世間怎麽會有這麽蠢的女人?
可唯獨這樣的蠢女人, 得以踏上他的心口,牽動他的喜怒。
他高清明自诩人如其名,對這世間女子清冷明鏡, 在認識她之前,打死他都料想不到, 他的心有朝一日會被這樣的蠢貨來回左右!
這還不算,最讓他為難痛楚的是, 這樣一個女子, 一個可以撬動他的女子,竟然滿心屬意的是旁人,那人還是他最好的兄弟。
想到淩錦安,一股罪惡感如同狂風巨浪朝他襲來,幾乎将他吞滅在無邊無際的自責深淵當中。
他很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陸瀾汐, 這裏面、這世上根本沒有她想要的雪祭草,可話到嘴邊,一看到她盛滿星河似的目光,心頭一塌,便什麽都顧不得了。
雙唇微動,而後喉頭滾動一下,語氣轉圜,極其柔軟,“我也不能确定,需得找醫家來看看才知。”
陸瀾汐哪裏瞧出他滿腹的糾結,加之現在腦子不清醒,聽他這樣說便信以為真,顧不得自己唇上的傷口,笑得更加燦然了,低聲喃喃,“還好,還好。”
……
陸瀾汐是被高清明背着入的王府,親自送到淩錦安面前。
高清明清楚見到淩錦安青黑的臉色,還有将陸瀾汐擁在懷中一臉心疼的模樣。
就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牽動着他的命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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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榻邊,雙手輕拍着陸瀾汐的臉頰,一遍又一遍的輕輕喚着,“瀾汐,瀾汐,你醒醒!”
摸着她手指冰涼,身上寒氣逼人,淩錦安的心都要碎了。
心頭跟着發顫,絞着疼,不由臂膀上的力道加重,想要将身上的溫熱全部都渡給她,或是将人揉到骨血中亦可。
稍許,夢中聽到他低喚,陸瀾汐在淩錦安的懷中醒來,這次一擡眼,瞧見的是淩錦安棱角分明的下颚,她很安心。
“我回來了。”陸瀾汐将頭又朝淩錦安的懷裏窩了窩,聲音盡量提高些,努力讓自己聽起來與平常無異。
可這些小把戲又怎能騙得了人。
她越是這樣,淩錦安的心就越疼。
他一手搓着她的肩膀,一手用錦被将她罩住,唇輕輕抵在她額頭上,手掌騰出來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她的發頂,眼圈不禁濕潤,透了眼前的白紗,“傻瓜,我的傻瓜……我的傻瓜……”
淩錦安不知該說什麽好,只一遍一遍的在她面前重複這一句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自有記憶以來,他便沒再輕易流過一滴眼淚,可今日,他當真是忍不住了。
“她不肯讓我帶她去醫館,堅持要回來,”高清明身子挺的筆直,臉色晦暗不明,“她說你還在家裏等她。”
說這些話的時候,高清明耳畔浮動起陸瀾汐氣若游絲的聲線來,當時她手裏還緊緊攥着那把亂草。
聞言至此,淩錦安白紗下的雙眼緊閉,兩行熱淚順着白紗滴下,正落在陸瀾汐的發頂。
唯有小蝶在後側看見高清明在身側緊握的雙拳,和微彎的脊背。
她目光寸移,微仰起頭,悄無聲息的用力吸了一口氣,突然揚聲道:“大公子,讓奴婢給瀾汐擦些藥酒驅驅她身上的寒氣吧。”
說着,又掂量了一下手裏一直拎着的暗色壇子,“這是之前路過醫館時高世子親自買的,擦在身上,可驅寒緩解凍傷。”
她目光時不時望向高清明,言辭意有所指,有那麽個瞬間,她心裏想的是盼着淩錦安能聽出她的話外音。
聞言,淩錦安一抽鼻子,輕拍了陸瀾汐的頭頂,小心将她放平,而後直起身來,稍稍平複了一下心緒,并未回頭,同小蝶道:“勞煩你了。”
小蝶并未作聲,似乎已經坦然接受了淩錦安的客套,自顧自的拎着壇子上前,在高清明看不到的角度,冷眼瞧着床榻上的人。
擦藥酒要寬衣解帶,二人自然不适合留在房間裏,于是在小蝶到跟前的同時,高清明同淩錦安默契離去。
長夜寂寂,北風吹至廊下,圓月高懸,星河耀眼。
舉頭望月,瞧着繁星漫天,高清明不覺又想起陸瀾汐那一雙璀璨明目來。
二人一高一低立于廊外,中間隔了一人的距離,淩錦安白紗上的淚痕尚未幹透,冷風一吹便成了濕冷,覆蓋在眼周,他也全然不在意。
此時此刻,兩個人皆是心事重重,只關于一個人。
高清明長出一口氣,沉着聲音道:“今日小蝶來找我,說陸瀾汐不見了,許是信了騙子的話,跑到山上去找雪祭草,我找到她時,她整個人蜷縮在樹下,像只受傷的小貓。”
他實在沒有勇氣當着淩錦安的面喚得她親昵,于是在前加了姓氏。
未等淩錦安發問,他又先一步接着道:“之前她入了我府上的衆妙齋,聽說我家的藏書樓裏有許多奇書古籍,便要來碰碰運氣,試圖找到治你的方子。”
腦中仿若有一道光閃過,刺激着淩錦安的頭腦,就在此刻,他才恍然,原來她身上的檀木香氣是因此而來……陸瀾汐一直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默默為他付出,可他呢?卻用過最狹隘的心思去考量她。
此時此刻,他真想一刀砍了自己!
心上在泣血,若是她今天出了什麽差池,将會是他淩錦安一輩子的痛。
他身子微僵,白紗下的雙目緊緊閉着,雙手在衣袖下用力捏了拳。
旁人的糾結高清明并未察覺,而是由衷而嘆,“後來我才知,她在山上迷路了,跌跌撞撞從白天走到晚上,錦安,你知道她在馬車裏醒過來第一件事是問我什麽嗎?”
“她讓我看看她找到的那些草裏面,哪個是能治你的雪祭!”
說到此處,高清明忽然笑了,那笑中帶淚,充斥心疼。
這樣的情愫不光是他自己有,輪椅上的淩錦安再一次繃不住了,肩膀緊僵着,那種對自己的憎恨,還有對現實的無可奈何将他逼的無路可退。
他甚至不敢去想高清明同他形容的那副畫面,寒冷黑暗的山裏,她自己一個人,該有多怕。
心在一下一下的劇烈抽搐,這種窒息的感覺讓人難以承受,竟可同雪夜複發時一較高下。
終于,他的雙目自白紗下睜開,面對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他忽然擡頭,啞着嗓子道:“清明……”
他一頓,咬字清楚又鄭重,“你将瀾汐帶走吧,好好照顧她,她只有跟着你,我才放心。我知道,你會好好待她的。”
類似這樣的話,他從前也說過,只不過同上次的心境不大一樣。
他話中的深意不必挑明,兩個人卻都心知肚明。
若說上次,高清明是心甘情願受他所托,那麽這次,他便是求之不得。
但他明白,即便是淩錦安給她一個上好的安排,屋裏的那個姑娘也仍舊不願意。
高清明突然笑了起來,這笑多少帶着些自嘲的意味,不正面答淩錦安的話,只說道:“她不會願意的,她若是願意,便不是陸瀾汐了。”
“這世間,只有這麽一個陸瀾汐,你可得好好護好了,丢了,便再沒有了。”
“你覺得我配擁有她嗎?”淩錦安也笑了,嘴角的苦意濃烈,“我能給她什麽?”
“你還不明白嗎?”高清明側過頭來,看淩錦安的側臉時,是一臉的羨慕,“她要的,只是你淩錦安罷了。我能給的再多,我也不是你,在她眼裏,甚至趕不上你一根手指頭。”
“我不願意做惡人,你知道的。”
這便是他高清明的肺腑之言。
君子之談,有時候不必剖心推腹,點到為止,便已通透。
“我只想讓她好好活着,”淩錦安擡起臉,面頰向月,“若是她一直為我,遲早會丢掉這條性命……”
……殪崋
小蝶将雙手摁在盆中洗淨了自己滿手的藥酒氣,轉身又将陸瀾汐身上的錦被仔細掖了掖。
屋裏只有她們兩個人,小蝶乘着燈光整個人松懈下來,她默默望着熟睡中的陸瀾汐,情緒複雜。
良久才在低聲只用她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嘆道:“自小旁人就誇我聰明機靈,可是如今,我卻覺着這些東西一文不值,我千好萬好,都不如你這個傻瓜。你若不是我的好友,我非要給你使絆子不可。”
話音才落,陸瀾汐竟然睜眼,身上覺着有些灼熱,細聞還覺有些酒氣。
“怎麽醒了,快多睡會兒吧,身子受了涼,我才給你擦過驅寒酒。”
小蝶指甲敲過矮幾上的壇子,發出兩聲清響。
“本來是困倦的厲害,可怎麽都睡不熟,”陸瀾汐躺在床上眨巴着眼,望了四周,“大公子呢?”
“你的大公子在門外呢,你半死不活的回來,可将他吓壞了。”小蝶虛指了門口方向。
提到這,陸瀾汐一臉的挫敗感,素手擡起,握拳敲上額頭,“今日真是失算,若不是走了那條小路,也不至于迷路。”
“今日是你命大,若是再晚一些,你怕是要凍死在山上了,”小蝶起身,自櫃中掏了一身幹淨的寝衣扔給她,“既然醒了,便将衣裳穿好吧。”
“對了,”小蝶瞧着陸瀾汐露在外面雪白的腕子忽然想到,“方才我用驅寒酒給你擦拭後背時,發覺你後腰正中有個銅錢大小的圖案,青藍色的,那是胎記嗎?”
“是胎記,我娘說那就是胎記。”陸瀾汐手裏攥着寝衣答道。
“還有長得這般周正的胎記,倒像是被人畫上去的,看起來倒是很好看。”小蝶忍不住啧啧兩聲。
“或許是吧,我倒覺着沒什麽,因為我自己也看不到,之前照着銅鏡瞧得也不真切。”陸瀾汐不以為意。
“既然醒了,我便去和高世子和大公子複命,免得他們擔心。”小蝶眼珠子一飄,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話中的陰陽怪氣。
踏出廂房的門,小蝶第一眼便看向高清明。
聽到門聲響動,廊外那兩個人幾乎同時回頭。
小蝶的目光瞬間從高清明的臉上移到淩錦安身上,“大公子,瀾汐醒了,這會兒正要見您呢。”
後半句是杜撰給高清明聽的,果不出她所料,餘光看見了高清明臉上的黯然。
聞言,淩錦安二話不說手打椅輪,恨不得飛進房間裏去。
高清明卻留在原地一動不動,轉而擡手看向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