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抱抱
他明明是用很平靜的語氣說着……
他明明是用很平靜的語氣說着話,可卻像是有千軍萬馬從狂風飛沙中奔來,帶給陸瀾汐極大的震撼。
她甚至不敢去想方才他描述的畫面。
像狗一樣……
從前驕傲如他,緣何今日卑微如此?
淩錦安面容無波,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在做什麽,他在将自己最醜陋最可憐的一幕撕給她看。
這對于普通人來講,是很殘忍的事。世上無人願意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無能,可為了她的前途和平安,淩錦安不得不這樣做。
他沒有資格讓一個好姑娘與他共沉淪。
到此處,陸瀾汐一直強忍的情緒終于崩潰,那畫面只要一想便會鑽心的疼。原是為此,原是自己的一場病,讓他動了這心思。
“正是這樣,我才更不能走,”她忽然直立起身,用力擦了把眼淚,抽抽噎噎間,發間的珠花随之晃動,雙目是山崩海嘯亦不會更改的堅持,“我不在乎你給得了我什麽,其實該給的,你早就給了,還有什麽比這性命更值錢的東西嗎?淩錦安我告訴你,你死了這條心吧,這輩子我就賴上你了,你若死了,我便陪你,你活着,就得日日見着我!”
畫風一轉,陸瀾汐竟然一副要耍臭無賴的架勢,梗着脖子,天地不忿,像極了市井上的滾刀肉。
她平日溫軟綿綿,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這般語氣還是頭一次。
即便是淩錦安這樣的軟釘子,也拿她沒辦法。
誰又能拒絕的了這樣的女子。
他亦不能。
內心錯愕的他久久說不出話來,兩個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的對峙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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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窗棂照進來,照的房間內的浮塵清晰可見,
淩錦安聽到自己的心此刻正如若萬年冰川偶遇烈火,一點一點的融化着。
最終,還是他妥協了。
就在此刻,他也不能确定他腦筋是否還清醒,他只是想不顧一切一回,哪怕只有一次。
他終于仰頭,如釋重負似的輕嘆口氣,随後緩緩朝前方張開手臂,嘴角亦是牽動甜馨,朝對面的陸瀾汐道:“瀾汐,過來,讓我抱抱!”
僅此一句,讓陸瀾汐破涕為笑,二話不說一頭紮了過去,嘴角卻是朝下撇的,又委屈,又心酸。
她輕輕伏在淩錦安的膝上,手指緊緊攥着他的衣角。
淩錦安一手撫着她的後腦,一手輕柔拍着她的背,試圖撫平她的委屈。
此刻她的眼淚沁透了他的衣袍,溫熱的感覺讓他永生難忘。
“不許再說讓我走的話了……”懷中的人再次啞了嗓子,哭的已成淚人。
随之淩錦安如往日低沉的聲音又在頭頂響起,帶着寵溺和偏疼,“嗯,再也不會了。”
“若非不得已,我怎舍得讓你走?”
他一字一句咬的真切,生平頭一次體會,原來這便是欲将心掏出來給斯人看的感覺。
于陸瀾汐而言,這便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
只要有他一句不舍,便值得了。
明白他憂心所在,為了免除他的後顧之憂,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從他膝上擡起臉來,“你放心,我會想辦法保護好我自己的,若是遇上什麽麻煩,我定會去請求高世子的幫助!”
“說不定在王妃眼中,你現在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了,她未必還會對你動手!”
前一句,他聽了還算安慰,可是後一句,他不以為然。風浪往往在看不見的遠處,只是還沒到跟前罷了。
不過怕她擔憂,并沒有同她解釋太多,只輕“嗯”了一聲。旁的不怕,若是真來,只求陸瀾汐的平安。
房間的動靜由大到小,鬧了半晌,都入了躲在門外的高清明耳朵裏。
方才他并沒離開,而是見陸瀾汐入門之後便折返回來,他不是有意聽人的牆根,只是心裏實在好奇她會不會就此離開。
他游歷在外,去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人,也遇見不少奇事。男子女子,帶着面皮活在這人世間的不在少數。
所謂的人間真情之流他也不大願意相信,當淩錦安今日同他講他所做的決定時,他當時還在心裏暗笑他傻。
如今真正傻眼的是他。
唾手可得的富貴她不要,轉身便有的安穩她也棄了……
兩個人沒羞沒臊的話他聽了覺着耳朵癢,既然塵埃落定,他也不好多留,這次真的踏了大步離開,臨走時還在銀杏樹邊揪了片葉子銜在嘴裏。
……
福壽堂今晨燃的是細雪香,香霧自爐鼎中彌散開來,傳出去老遠。
剛用了些細點覺着有些膩,命人泡了玫瑰花茶來,還未來得及品上一口,便見田嬷嬷神色緊張而來。
身形匆匆,散了滿堂的霧氣。
來到近前,她低聲道:“王妃娘娘,方才後面來人說,王爺這會兒醒了。”
崔玉兒長指撫過茶盞邊沿,指甲上鮮紅的蔻丹與手底白瓷相映,更顯妖豔,她不慌不忙的将唇湊上去小抿了一口,玫瑰香氣入喉,眼皮也懶的擡,只緩慢不急的說了句,“醒了就醒了,每個月總會清醒上那麽兩三次,有什麽新鮮的。”
她這麽一講,田嬷嬷倒真覺着自己方才的慌亂有些不妥,身子一委,低聲道了句不是:“奴婢唐突了。”
經這一鬧,崔玉兒倒真是沒什麽心情品茶了,将茶盞擱下,低頭理了衣袖,“既然醒了,咱們就去看看吧。
于崔玉兒言,王爺的病她沒什麽值得上心的,這偌大的王府裏,與她血脈相連的,唯有一個淩予康而已,入王府為繼妃這麽多年,那王爺哪一日不是懷念着亡妻過日子,世人都說她命好,身為家中庶女,卻可以在嫡女死後頂着一個崔姓入府為繼,搖身一變,草雞變鳳凰。
衆人厭她、羨她、酸她,卻沒有一人問過她是否願意入王府......
承安王寝殿大敞,裏外下人出入不斷,才近兩步,便聞到沖鼻子藥氣,似能苦到人心裏。
崔玉兒舉帕子抵在鼻尖兒處,田嬷嬷見眼前紛亂,黑着臉遣散了衆人。
稍等藥氣散了一些後,這才攙扶着崔玉兒入了寝殿的門。
久病之人所居之所,處處透着股死氣朦胧,讓人覺着無限壓抑。
屋內陰沉,崔玉兒步行于前,穿過月洞門,慢慢走向那張檀木雕花的拔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