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天空中一道……
天空中一道閃電劃過,随之雷聲巨響自身後傳來,震得人雙耳轟鳴。不多時,雷聲尚未消去,兜頭的大雨便下得鋪天蓋地,豆大的雨珠子成串的砸下來,細聞苑中池水的蓮葉好似都被砸了個窟窿。
待這聲雷響過後,福元堂中坐着的人才開口講話。淩予康正襟危坐,十六歲的男兒說話細聲細氣,倒是過份溫和,只聽他低喚了一聲:“母親......”
坐于他對面的婦人聽了這聲喚,才将目光從門外收回,轉而投到淩予康的臉上,崔玉兒瞧着自己白白淨淨的兒子,自是怎麽看怎麽歡喜,可就他身上的那股子陰柔勁兒,讓她十分不悅。
回念方才他進門時同自己提的那件事,崔玉兒這才細想了下,端起手邊的茶盞細呷後,擡眼瞧他,“替你大哥選通房的事,本不該你管,你倒是上心。”
不難聽出母親言辭中的不悅,淩予康心提了一口氣,原本來時積聚的那點底氣險些洩了個幹淨,“我只是想着,大哥傷重......獨自在錦秀苑......若外人說起,怕是胡亂猜測母親苛待......大哥也已到了成婚的年紀,可現在傷病不允,不如先給他送個通房過去,好歹堵了外人的嘴。”
這番說辭唯有他自己知道內裏有多虛,明面無妨,暗自卻是咬着牙講了這一通。
聞言,崔玉兒竟覺着眼前一亮,自己的這個兒子平時有多窩囊暫且不提,王府沒出事之前他只是個整日混吃等死的富貴公子罷了,倒不想如今搖身一變,連同思相也跟着一同轉變了,竟然能想到這一層。
“多虧了予康替我想着,我之前竟是沒想到這些,不過......”崔玉兒将茶盞擱下,“這送進錦秀苑裏的人可還要仔細挑挑。”
“這母親不必費心,我已經挑好了。”見崔玉兒吐了口,淩予康這才面露松色。
“挑好了?是誰?”
“是我院子裏的陸瀾汐,這會兒正在廊外候着呢。”
“陸瀾汐......”崔玉兒小聲念叨了兩句,只覺耳熟,卻想不起這人模樣,目光投向身側侍候着的田嬷嬷。
“王妃您忘了,上次您逛園子,掉了一只翠玉的耳珰,是陸瀾汐拾到了給送回來的,您還賞了她。”
經田嬷嬷這麽一提醒,崔玉兒才隐約想起這麽個人,“原是她,我記得長像出佻,倒不像是府裏的下人。”
“既然人都來了,就将她叫進來吧。”崔玉兒吩咐了一嘴,之所以這樣痛快,還不是因為聽聞她是淩予康院子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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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許,由田嬷嬷親自引着,陸瀾汐這才踏入福元堂的門檻。
因外頭下着雨,秋涼天氣,在廊下立得久了,不由得身上也罩了一層寒氣,臉色略顯蒼白,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鼻尖兒一絲紅,倒點綴略顯可愛。
陸瀾汐懂得規矩,進門後二話不說便跪拜下來,不經人提,不敢擡頭。
“将頭擡起來。”田嬷嬷在會意了崔玉兒的眼神後,這才輕招了一聲。【工/仲/呺:尋甜日記】
臺子下的人得令這才撐着胳膊緩緩直起上身。
她的樣貌自不必細細端詳,僅一眼便不由得讓人面目一明,上次崔玉兒只是淺淺一見,看得并不算清楚,即便那樣也記得她的出衆,今日正眼相見,暗自喈嘆該為天人,眉目秀長,臉未施粉而霜白,口未塗脂而潤紅,皮膚嫩細若瓊涼玉,發黑亮似夜綴繁星。打眼一瞧,整個人纖細一條,即便是一身布衣亦罩不住滿身的秀氣,這若是給她換一身行頭,怕是指她為哪家的閨秀亦不為過。
“你叫陸瀾汐?”
聞見頭頂有人問話,陸瀾汐這才擡眼,與前方那人對視,規矩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話,奴婢陸瀾汐。”
“何時入府的?”
“奴婢是兩年前入了王府的,起先在後院做些雜活,後來被調到......世子院中直至今日。”
講到後一句話的時候,陸瀾汐結巴了一下,好在反應及時,忙改了口。
幾日前,座上的淩予康還是王府的三公子,現如今替了正主之位,成了承安王府的世子,自是不能再以舊稱。
這回答口齒清晰,讓崔玉兒還算滿意,她不覺摘下了手腕上的玉珠串,拿在手中把玩起來,“你這模樣,讓你去錦秀苑裏侍候,倒是委屈了。”
這話乍一聽似是閑談,可陸瀾汐知道,面前的這位不滿四十的年紀,可從來不會多一句廢話,聽府裏的老人講,她少時嫁入王府做繼妃,鐵血手腕,面慈心冷,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再難纏的人,到了她手底下,也老老實實的盤着。
本來算是陸瀾汐沒見識過,可這陣子府裏接連出事,府裏權力易主,這位承安王妃是何種做派衆人皆知,眼下不難聽出,這話便是試探了,她再如何,不過是旁人眼中的一個下人,錦秀苑中那位是誰她亦清楚,何來委屈一說。
不經意間,王妃流露出的憎恨便在眼前了。
“都是府裏的主子,奴婢不敢覺得委屈。”若不想着錦秀苑中那一位還好,一旦想了,心口便似有巨浪翻湧,再難平複,生怕被旁人瞧出什麽,陸瀾汐忙垂了頭下去。
見面前的這個,似不像是空有美貌而無腦的那個,瞧着也算機靈妥帖,原本崔玉兒警惕的神色稍緩了一些。
“罷了,就由你去錦秀苑裏侍候吧,”崔玉兒手裏的玉珠子一揚,随之收在掌心裏握住,發出清脆幹淨的聲響,“不過聽說錦秀苑裏的那位現在脾氣可怪異的很,待不待得住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是,瀾汐記下了。”聞言她似松了一口氣,再次俯身下去,還是為了遮掩自己心底的那份不平靜。
一見事情定下來,連遠坐一旁的淩予康亦是松了繃緊的身子,臉上終于浮了星點笑意。
“你先下去吧,”說着,崔玉兒臉轉向淩予康道,“康兒留下,我還有幾句話要同你講。”
陸瀾汐見王妃此刻目光已不在自己身上,忙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轉至廊下,方才的大雨這會轉中,敲打在地面上升騰起一層霧色。
不多時,便見着淩予康從福元堂出來,雨幕遮下,瞧見他臉上并不快意的神色。
不容分說,定是又被嚴厲的母親在人後訓斥了一番,母強子弱,自是想讓自己的親兒子能獨擋一面,在這個王府裏成為頭一份。
陸瀾汐悄然行過去,在回廊拐角處,腳步停下。
尚未張口,便聽他講:“你還沒走?”
“奴婢是來謝過世子的。”陸瀾汐低語一句。
淩予康搖頭,似有苦笑在臉上,“小事一樁,倒是你,親自來求我說要去錦秀苑侍候,你也知道,若不說是給大哥添通房,母親怕是不肯。”
“瀾汐知道世子的苦心,去錦秀苑是我心甘情願的。”
“現在錦秀苑只有大哥自己,若你去了,我很放心,府裏接二連三出了這麽多事,我自覺對不住大哥……”不難看出,淩予康已是內疚至極。
陸瀾汐清楚,面前的這位,對于接替世子之位這件事十分無奈,他本不想坐這個位置,是王妃硬生生的将他推上來。
“總之,你好好照看他,若有什麽事便同我來講。”
“是,瀾汐記下了。”聞言,陸瀾汐竟覺着一絲欣慰與安定,微一欠身,柔聲應下。
......
錦秀苑。
陸瀾汐獨自一人撐着傘穿過一道被爬山虎捂得嚴實的洞門,再行過一條雨花石子路,便來到了垂花門,門上檐柱雕刻的蓮葉栩栩如生,姿态舒跡,被雨水沖刷的很是幹淨。
朱色的院門掩得嚴嚴實實,眼下除了嘀嗒不停的雨聲,似是再無旁的生氣。
她将院門推開,苑中影壁上的景致自門縫中緩緩輔展開來。
繞過影壁才覺,比想象中還要安靜,院中空蕩不見人影,花草一見便知久無人打理,野草穿生于花枝間隙,略顯淩亂,院中落葉亦不知有多少,新舊相疊,黃綠相接。昔日繁華寧遠的痕跡尤在,卻處處透着股子衰敗氣。
之前有幸來過錦秀苑一次,絕非眼前模樣。
她憑着記憶游走,終來到淩錦安的卧房,輕步行上垂帶踏朵,将傘收了立于坐凳欄杆側,隐隐提了口氣,終推開了這扇門。
本就是陰雨的天氣,屋裏照比往常還要暗些,提裙邁入門中,自是不覺屏住了呼吸。
身子才一側過,便見着內閣珠簾內有一道人形的輪廓,正面對窗子而坐,而他面前的窗子正開着,那扇開着的窗是這屋內唯一的光源。
素手撩開珠簾幾串,這個背影,她當然認得,是這兩年來她偷看過無數次,又出現在夢中無數次的輪廓。
珠簾聲響清脆,在這死寂的屋閣內顯得尤其吵鬧,陸瀾汐終是鼓起勇氣穿過珠簾,對着那道背影提起了口氣才要開口,便聽面前那人先行發聲————“滾出去。”
滾出去......
滾出去。
事隔許久,再聽他同自己講話,陸瀾汐萬萬沒想到,竟是這一句。
也唯這一句,将她之前準備了許久的言辭皆如數堵了回去,就卡在嗓子眼兒,吐不出亦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