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來了。
窮奇看着鏡子, 默默關上了傳音鏡。
他極其讨厭容遠,此刻看他模樣, 卻也覺得有些唏噓。
誰想得到萬人之英, 能謀善斷的大祭司過不了情字一關。
站了起來對天嬰道:“我先走了。”
見他站起,雄兔們一個個跪下給他送行。
窮奇臉色說不上好看,他把鏡子揣入了懷中, “你好好玩。”然後瞪了一眼三只雄兔, “好好伺候她。”
雄兔們急忙唯唯諾諾地叩首。
天嬰卻揮了揮手,道:“你們也回去吧。”
三只雄兔大驚失色, “主人, 您是覺得我們伺候得不好嗎?”
“主人您是不喜歡我們嗎?”
“主人, 我們哪裏不好,我們馬上改就是了。”
天嬰擺了擺手,道:“我和你們玩得挺開心的,但是我并不準備讓你們留宿。”
準備離開的窮奇轉過頭看着她。
她對窮奇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既然認真考慮過秀才的提親, 有些事還是不能越界的。”
“我今生今世,不過是想過普通日子, 在桃源村好好過完我的一百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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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目光清澈而堅定, 她就是這麽一個有些軸的兔子。
讓窮奇微微一愣。
原來如此。
看來容遠,還是要比自己更加了解她。
因為了解, 所以他寧願将她給看起來更為危險的自己, 卻不放心讓她去桃源村嫁給那蠢秀才。
他果然是個理智又偏執的瘋子。
可即便如此, 看見她在一群兔妖中尋歡作樂的一刻,他卻還是崩了防線。
看來哪怕理智如容遠, 也有繃不住一刻。
小白, 永遠都是他的軟肋。
……
兔妖們看着已經坐回軟塌上的天嬰, 向她投去錯愕的目光。
他們知道她已進入發熱中期,極為難熬。
她卻平靜地對他們道:“你們先下去吧。”
前世她熬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今生這種程度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麽。
這些兔妖确實不錯,一個個膚白貌美惹人憐愛。
除開她在考慮要不要答應秀才的提親之外,更多是她并非太想。
動物哪怕進入了交/配期,也并非饑不擇食,誰都可以的。
窮奇倒也沒有強迫她,把那幾只雄兔轟了出去。
他道:“我們出去走走。”
天嬰沒有推辭,與他一起走在了窮奇宮殿的花園之中。
窮奇的宮殿建在荒漠之上,曾經這裏也是一片綠澤,鳥語花香,但是仙妖大戰,四大兇獸相互也征戰厮殺,将一片沃土燒成了這樣的荒漠。
喜愛享樂的饕餮不甘妖界貧瘠趁着孤神隕落之時攻上了九重天,将這片荒漠留給了窮奇。
天嬰在城牆上看着遠方沙漠上的白骨。
窮奇:“怎麽?怕嗎?”
天嬰搖了搖頭。
不怕。
前世見多了。
窮奇看着荒漠之上那輪帶着幾分血色的妖月,想起鏡中九重天上那一輪。
想起那被萬箭刺穿的白衣青年。
他問旁邊被獵獵風沙吹得狐裘上的毛不斷晃動的少女,“容遠死了,你會難過嗎?”
天嬰看了旁邊的黑翼青年一眼,然後又看向了遠方。
幽幽道:“他若死了,我應該會高興吧。”
九重天的妖月之下,白衣青年被萬劍刺穿身體。
他的目光微斂,用法咒罩着自己,讓那些妖魔無法靠近。
他的右手拿着長劍 ,左手握着一柄破裂的傳音鏡。
傳音鏡的裂紋上流着青年鮮紅的血液,在妖月之下顯得尤為的奪目。
他想試圖用剩下的法力修複這面傳音鏡,再看一看少女的容顏。
直到鏡中傳來少女的聲音:
——他若死了,我應該會高興吧。——
淡淡的音色,沒有絲毫的猶疑。
夜空之中的月桂花紛紛落下,讓容遠回到了前世的過去——他見她的最後一面。
那一場紛紛的大雪天。
她站在雪中,絕望地問自己:
——你愛過我嗎?——
自己說:
——沒有——
那一刻,她是否如自己此時這般絕望?
不同的是,他說了謊。
而她,卻從不會說謊。
容遠右手微微一松,劍從他手指之中滑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所設下的結界突然破裂,周圍的妖魔一擁而上。
而他握着手中的銅鏡,緩緩閉上了眼。
瞬間鮮血四濺。
窮奇一愣,對幽幽看着遠方的天嬰道:“那麽絕情?”
天嬰搖了搖頭,道:“你不懂。”
窮奇不知道自己是容遠獻給孤神的祭品,如果容遠死了,自己就能逃過一劫。
可是……
天嬰看着荒漠之上的皚皚白骨,道:“容遠死了,該難過的不是我,而是這三界生靈。”
窮奇呸了一聲:“一派胡言。”
天嬰道:“我沒有胡說。”因為她前世看到過未來。
“萬妖之祖叛世以來,自古仙妖勢不兩立,征戰不斷,征戰從來沒有停歇過……”
“你看這貧瘠的妖界,不就是多年戰亂留下的廢墟嗎?”
“仙妖常年征戰,而人族則夾在兩者之中,飽受摧殘,命如蝼蟻。”
“這萬萬年,無論是仙,妖,還是人,都沒有真正享受過安寧。”
“容遠冷酷,但他雄才偉略,心中沒有仙妖之別,只有他能一統三界,只有他才能使得世間萬世繁榮,将荒漠化為綠洲。”
窮奇:……
九重天無妄海
要說如今仙族還有什麽傳奇,那便是曾經以一己之力留下了仙族血脈的前大祭司容遠。
聰明絕頂,能謀善斷。
能通孤神之英靈,所斷之事從不出錯,就連妖王饕餮都對其禮讓三分,在這萬妖稱霸三界之時依然屹立不倒,一枝獨秀。
驚才絕豔,萬人之英。
然而卻在短短時間內,先被剝了大祭司之位,現在居然以謀反之名被饕餮所捉。
此刻他被通天鎖鏈穿過肺腑,挂于無妄海上任由海浪淘打,日曬風吹,以儆效尤。
……
藍尾鳶看着無妄海上被通天鎖鏈所穿過身體,在無妄海上暴曬了七日的容遠。
一根根鎖鏈穿過他的心髒,他的脾肺,纏繞着他的雙手。
容遠哪裏這麽狼狽過?
但她還是驚訝他被如此重傷,白色的衣衫上居然沒有半點血跡。
他竟然是用最後的靈力,清洗掉了身上的污血。
此時此刻,他也不讓自己污濁滿身。
仿佛還是昔日那個讓自己魂不守舍大祭司。
她還記得當年自己彈錯《鳳求凰》時,他那輕輕的一擡眼。
驚鴻一瞥,一眼萬年。
那時一呼百應的他是何等的風光無限。
而此刻他被挂在無妄海上整整七日,整個孤神殿無一人出來為他說話,莫說與他本有龃龉的十三長老,就連容遠曾經的心腹蘇眉也跑得無影無蹤。
最讓人覺得唏噓的是,被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青風,從始至終沒有為他求過一次情。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
六尾狐幫着饕餮帶着戒指,她嬌滴滴地道:“妾身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王還不信。”
饕餮掐了掐她的下巴:“你多久說過這話了?”
六尾狐:“哼!大王讨厭~那個仙族的将軍還在外面,大王要不要把他也一起殺了。”
饕餮佯怒道:“胡鬧!本王正是用人之際,哪裏能說殺就殺”
說罷,他走出去,看着那跪在殿外的少年。
饕餮哼了一哼:"本王還真以為你不會來向他求情。”
少年沉默。
饕餮:“他是謀逆之罪,你來求情,不怕被我歸為同謀?”
少年:“不怕。”
饕餮一愣,指着他怒道:“你這豎子!找死不成!真以為離了你們本王就不行嗎?”
少年漠然道:“不敢。”
饕餮氣得去拔長刀:“找死,找死。”
這時候六尾狐急忙跑了出來,拉住饕餮,幫他拍着胸口,“大王息怒呀。氣壞了身子怎麽得了。”
饕餮這才順了口氣,冷笑道:“你倒說說,你要如何?”
青風緩緩擡起了頭。
此刻的少年不再如原來一般如烈日驕陽,而是全身上下蒙着一層陰霾,眼中也帶着幾分戾氣。
他冷冷道:“求大王給他一個痛快。”
話音一落,饕餮六尾狐都是一愣。
青風繼續道:“容遠一世驕傲,求大王不要再羞辱他。”
饕餮收回了長刀,挑了挑眉,狐疑地問道,“你不求我放他?”
青風:“他所犯的是謀逆之罪,我求有什麽用?”
饕餮看得出,他對容遠有怨,有怒。
這點不像是他裝出來的。
饕餮:“你與他之間,到底生了什麽間隙?”
少年:“不是間隙,是失望。”
随後他立刻又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但他對我終有知遇之恩,不想讓他繼續受此折磨,特向大王求個恩典,望大王成全。”
六尾狐搖了搖饕餮,“大王,奴家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他吊在那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看着雖然解氣,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留他活着,後患無窮。”
饕餮點了點頭,“也有道理。”
六尾狐繼續道:“大王要不咱們在無妄海上擺個宴,讓大家觀賞行刑,讨個樂子。”
青風擡頭,冷冷看着六尾狐。
饕餮卻像看不見青風目光一般,對六尾道:“好主意。讓衆人看看忤逆本王的人什麽下場!”
正在拉着弓弦的天嬰,手突然一顫,她轉頭看向窮奇:“什麽?”
窮奇抱着手總結了一下:“容遠被挂在無妄海上七日,三日後行沉海之刑。饕餮命九重天衆官前往圍觀。”
天嬰目光垂了下來,然後道:“不可能。”
容遠怎麽可能輕易就被處死?
況且他如此驕傲的人,被挂在無妄海整整七天?
饕餮還命整個九重天的妖官仙官特地去無妄海圍觀行刑?
窮奇:“你知道這沉海之刑是誰提出來的?”
天嬰:“誰?”
窮奇:“青風。”
天嬰:“不可能!”
窮奇笑了笑,“那日在桃源村,我看兩人還好,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天嬰一愣,事後……
從桃源村回去後就發生了冷泉的事,正好被青風撞見。
天嬰一直不想去回憶那一夜的事。
盤腿坐在地上的窮奇拖着下巴盤腿看着天嬰:“傻兔子,兩個男人突然産生了間隙,你覺得是為什麽?”
“那兩個賤人都對你居心不良。”
天嬰手一歪,箭頭射在了沙地之中。
這一世的變故讓她有些适應不來,無論是容遠還是青風。
窮奇哼了一聲:“老子也不關心他們,我也只不過是通知你一聲,免得到時候你說我瞞着你。”
天嬰想過,容遠死了,自己不會傷心,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真的會死在自己前面。
那般聰慧狡詐的人,怎麽會讓自己那麽輕易死去?
他死了他身上的重任又該如何?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窮奇,“他若死了,桃源村怎麽辦?”
桃源村還在阿諾法之界中。
窮奇兩手一攤,“沒辦法,世間只有他一人知道如何破解阿諾法之界。”上次自己打破阿諾法之界後,容遠應該是将其恢複,現在莫說打破,自己連找都找不到它在哪裏。
天嬰瞳孔一震,“之前他說過阿諾法之界靠靈石來提供熱能,你知道這靈石夠用多久?”
窮奇:“沒太注意,不過以他手筆,十來年沒有問題。”
天嬰:十來年?
也就是說十來年後那裏就會失去熱量化為荒原,成為他們的刑場?
那時候妞妞才二十歲。
她突然扔了手中的弓箭:“容遠他不能死!”
窮奇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躺在了沙地之上曬太陽。
天嬰蹲在了他旁邊,拉着他的手臂,想将他拽起來,“咱們必須将他救出來。”
窮奇:“你是在開什麽玩笑?如果攻上九重天那麽容易,老子怎麽還在妖界?”
“而且憑什麽老子要救他?”
“他死了老子第一個大宴妖界,普天同慶。”
天嬰看着他:“你要找的東西在桃源村。”
窮奇:“你別忽悠我,老子在桃源村找遍了,根本沒有。”
天嬰:“你要找的東西是不是會發金光。”
窮奇突然坐了起來,眼睛突然露出了犀利的光芒。
天嬰:“那是我的心頭血,它化成了一只兔子,留在了桃源村。”
她取心頭血時發出了一陣金光,而她的靈力卻是藍色的。
一艘千年玳瑁所造的游船,在前,後面浩浩蕩蕩數百艘随行的船只。
這些船并非其他,而是饕餮觀海的游船。
他與六尾狐以及受寵宮妃在玳瑁造的主船之上,而後面的游船都是這九重天上的妖官。
這幾百艘船只到無妄海只為圍觀容遠的沉海之刑。
仙妖勢不兩立,妖官骨子裏還是忌憚容遠。
特別是他這些年風頭獨占,讓不少人紅了眼。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如今看他挂在無妄海上羞辱七日不解恨,恨不得看他被妖血所濁,帶着這八千斤的天鎖墜入無妄海,被銀龍吞噬,這才舒坦。
這次觀禮之刑,青風稱病告假,饕餮大袖一拂:“随他。”
饕餮走到六尾狐跟前,幫她細細描着眉毛。
道:“九尾,本王所做的一切,你可還滿意?”
六尾狐目光微微一頓,然後靠在了饕餮的胸膛之上,“大王~人家幾條尾巴你都數不清嗎?”
饕餮看着她妖嬈的眉眼,目光深邃。
以饕餮為首的游船,浩浩蕩蕩地到了海中央,将那被通天鎖所穿過身體懸吊在海中的白衣青年圍繞起來。
船隊裏不止有妖官,還有一些被挾持而來的仙官。
看到昔日風光的大祭司如今這般,一個個都跪了下來,用袖子抹着眼角,再次哭了起來。
海上懸吊着的白衣青年緩緩睜開眼,看着甲板上哭哭戚戚的仙官。
道:“你們沒哭死饕餮,到是快把我給哭沒了。”
青年語氣平靜,甚至有幾分舉重若輕的說笑口吻。
一個個仙官們都愣住了。
衆妖們先是心中微微一凝,瞬間騷動和暴怒起來,“大膽仙賊,居然敢咒我大王!”
“殺了他!”
“殺了他!”
青年被通天鏈穿了髒腑,可是神态卻依然淡泊,淡淡的看着這些憤怒的妖魔,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宛如依然是曾經那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大祭司。
這時候饕餮從船艙中出來,他舉了舉手,衆妖這才安靜下來。
他看着容遠倒也不怒,道:“數日不見,容卿依然風華絕代。”
容遠:“還好。”
饕餮:“其實容卿,只要你安心為我所用,你我之間不必走到這一步。”
容遠淡淡一笑:“是麽?”
饕餮:“雙面妖也不過一個奴才,你殺個奴才,本王怎麽會跟你計較。”
容遠笑而不語。
一個妖官跪在地上向饕餮獻上了一桶蟾蜍精的妖血。
饕餮看着那冒着綠泡的渾濁妖血,“容卿,本王知你最愛體面,如今這般,不符合你的風雅。本王知你最愛潔,你真能忍受它潑在你身上?忍受自己被銀龍嚼碎?”
将妖血潑在他身上是為了将銀龍迎來,銀龍食妖,容遠此刻身上穿這八千斤的通天鏈,到時候在劫難逃,活祭銀龍。
這便是“沉海之刑”。
饕餮:“你只需告訴本王,窮奇為什麽去桃源村,桃源村的阿諾法之界到底怎麽一回事?你還是本王的大祭司。”
容遠:“抱歉,受人之托,怕她生氣。”
他說得輕巧。
他怒道:“她?那只出自桃源村兔妖?你真以為本王是蠢貨嗎?看不出你與青風二人窺觊她嗎?”
饕餮一吼,衆妖都跪了下來。
沒想到當年大祭司的那個流言是真不說,居然還加上了一個青風将軍!
這是什麽勁爆的故事!
妖官們一個個豎起了耳朵。
仙官們一個個更加唉聲嘆氣起來,難不成青風對容遠今日處境冷眼旁觀,竟然是為了一只小妖。
仙族之恥啊!
仙族之恥!
容遠道:“不是窺觊。”
他話音一落,妖官們扇了扇耳朵,仙官們舒了一口氣,心想這前大祭司終歸還是要點顏面。
饕餮眯着眼,冷聲道:“還想否認?”
多次試探,容遠從未有一次承認,事到如今,還要嘴硬?
容遠道:“沒想否認。不是窺觊……”
他看着饕餮,一字一句酌定道:“她本該是我妻。”
他語氣之酌定,就連饕餮都唏噓了一下。
莫說天嬰是饕餮後妃,就算不是,這仙妖殊途,從不通婚,容遠居然光明正大說出這話。
饕餮大怒:“瘋子!”
他走上前,看着被懸挂着的容遠:“一個小妖而已!哪裏值得你這般?”
“她怎能與榮華富貴相比?怎能與滔天的權勢相比?”
“只要你還是大祭司,本王可以給你找千千萬萬個兔妖,甚至可以給你找出一模一樣的!”
“更溫柔!更聽話!”
“大丈夫何患無妻!你休要糊塗!”
任憑饕餮怎麽激昂的規勸,容遠只是笑了笑:“我就是清醒太久,偶爾想糊塗下。”
饕餮語塞,衆妖語塞,衆仙官也語塞。
大祭司軟硬不吃果然不只是謠傳。
饕餮用最後的耐心道:“容遠,只要你把窮奇,阿諾法之界的秘密告訴我,我可以放過桃源村。也不治你謀逆之罪。”
這是饕餮最大的讓步。
容遠道:“可我确實想殺你。”
……
短短七個字他說得平靜,卻如石破天驚,激起萬層巨浪。
容遠今日可以說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饕餮聽了吸了一口氣,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妖官們一個個下巴“哐”一下掉了下來,幾乎脫臼,他們第一次見到把要謀逆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的。
顏面而哭的仙官們把袖子放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容遠。是的,他們一直希望容遠推翻饕餮,可不是在這情況下啊。
饕餮深深吸一口氣:“容遠,本王自認待你不錯!”
容遠道:“可我無法為一己之利而茍活。”
饕餮一愣,“什麽?”
容遠:“我敬你是一代枭雄,可你有雄才無偉略,不能治天下。本性貪婪,不知收斂,得孤神殘力後三界都成了你的屠宰場,戰亂不休,橫屍遍野。”
“所以,我必須殺你。”
容遠說得很平靜,也很無情。
他并不恨饕餮,即便饕餮此刻如此對待自己。
他要殺他。
只是為了他擾亂了蒼生,僅此而已。
這時候的他讓衆人都愣住了。
好像此刻被審判行刑的不是容遠自己,而是他在審判饕餮。
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如披聖光的大祭司。
無情又悲憫。
饕餮愣在了原處,直到無妄海的巨浪推動船只讓他身體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
他勃然大怒,“狂妄豎子!”
“就憑你孤身一人!也想殺本王!真是癡人說夢!”
說罷,他大手一用力,手中的血桶與托着血桶的妖怪的頭一齊炸裂,帶着妖腥的血液向容遠潑面而去。
容遠平靜的閉眼,帶着泡沫的綠色血液飛潵在他的臉頰,他的脖頸,他雪白的衣服上。
玷污了那神聖的白衣神君。
看到這一幕,那些妖魔們笑了起來。
是啊,此刻的容遠已經什麽都不是。
不再是孤神殿的大祭司。
心腹蘇眉已經不知所蹤棄他而去,至于青風,甚至這沉海令還是他向容遠求的。
這孤神殿又由無澤掌管,對他根本不聞不問。
他孤身一人被吊在這無妄海上,居然還敢說出想要誅殺饕餮這樣的猖狂之語。
他憑什麽還如此驕傲!
衆妖都笑了起來,仙官們唉聲嘆氣地搖頭。
盛怒之下的饕餮還不解恨,用力一拉通天鏈,鎖鏈攪着容遠的五髒六腑,将它們一一擠碎。
容遠卻硬生生用法力封着傷口,不讓血流出。
甲板上的藍尾鳶看到此處深深吸了一口氣。
藍尾鳶的兄長藍尾焰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同情一個反賊做什麽?”
藍尾鳶深吸了一口氣,“你說仙妖可以和平共存嗎?”
藍尾焰冷笑:“癡人說夢,你還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想嫁個仙君嗎?”
藍尾鳶只是道:“只是打了那麽多年仗,有些累了。”
藍尾焰:“容遠死了,仙族再也掀不起風浪。”
藍尾鳶:“仙族沒了,還有窮奇,還有打不完的仗。”
永無休止,終有一天,她也會死在戰場之上。
另一旁孤神殿中的長老們看着空中的懸鏡,緊緊鎖着眉頭。
一長老怒斥:“這豎子真是胡來!虧我當初信他真能殺饕餮,重新匡扶仙族!”
另一長老也搖頭:“為了一個女子搞成這樣,哎……”
在孤神殿中餐風飲露,夜不成眠的星辰此刻頂着黑眼圈看着鏡中的容遠,緊緊咬着唇。
無澤沒有看懸鏡,只是背着手,遠遠看着遠方的銀色無妄海,眉頭緊鎖,像是在等待什麽。
軍營中的青風練着兵,他将自己手中帶着紅煙的箭射向他最愛的麒麟坐騎。
這個訓練他做了無數回,只為将這些士兵全部培養成條件反射,沒有思考的殺人機器。
違他命者,殺無赦。
而這一次,對着他最愛的坐騎,這些士兵沒有一個猶豫,紛紛放箭擊殺。
青風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昔日心愛的坐騎躺在血泊之中,雙眼之中一片陰霾冷酷。
他擡眼看了看挂在沙場上的鏡子,看着銀色的海面,像是等待着誰。
蘇眉搖着扇子嘆了口氣。
神君大人,你真的要拿自己命去賭嗎?
萬一賭輸了,怎麽辦?
萬一她不來,怎麽辦?
饕餮不斷拉着手中鎖鏈,咬牙切齒地看着容遠,無奈容遠就是不肯說出關于桃源村的一個字。
饕餮旁邊的六尾狐打了個哈欠,對饕餮道:“大王~還不行刑,奴家都困了。”然後又在饕餮身上蹭了蹭。
饕餮哼了一聲。
道:“給我沉海!”
此刻天空中出現一道道驚雷,穿過容遠的十六根鎖鏈一根根被驚雷劈斷。
容遠在衆目之下落入了海中。
一條條十丈來長的鎖鏈拖着他,緩緩沉入海中,在海面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衆妖一片歡呼叫好,一個個舉着酒杯慶祝。
饕餮氣悶地喝着一旁六尾狐敬來的酒。
突然間,只聽海平面一聲清嘯。
銀海之上一只巨龜托着一只白色的巨鳥緩緩浮起,正是容遠的坐騎——雪鳶!
突然雪鳶振翅而起,沖破十丈銀浪,破海而出!
雪鳶之上坐着一個藍衫少女,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油傘。
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