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淡漠。
“……”
周圍一片死寂, 好像就連擺着枝葉的扶桑樹都一動不敢動,将每一片枝葉都崩得筆直, 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而扶桑樹上在鳴叫的重明鳥突然也禁了聲, 若不是怕撲騰翅膀驚動容遠,它們恨不得立刻搬窩遷徙,離開這是非之地。
星辰萬萬不想天嬰那麽膽大包天。
那個被藍藤勒住嘴巴的仙姑一雙眼睛瞪得極圓, 她身後兩個宮娥嘴巴張得可以放下兩顆雞蛋。
心想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嗎?
容遠離天嬰幾近, 垂着眼凝視着她。那雙眼下波濤洶湧,冷冷地盯着她。
天嬰垂着眼不去迎接他的怒意。
氣就氣呗, 難不成他還能殺了自己?
大不了把自己關起來, 關哪兒不是關?
最後她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吸氣聲, 頭上冰冷的聲音響起:“哪一條狗?”
這極其冰冷,卻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一出,大家心中都緩緩打了一個問號。
包括天嬰。
天嬰這才擡起頭,看着容遠那雙帶着隐怒的雙眼,“哈?”
容遠:“本君不如哪一條, 本君便殺了那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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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讓天嬰也張開了她的嘴。
這時候星辰等人更驚愕了。
“如果你指的不是某一條,而是這個種類的話。”容遠頓了頓, “世間沒有狗也不是不行。”
他話說得雲淡風輕, 卻聽得星辰等人背脊發涼,不相信他是認真的。
最成熟冷靜, 聰明善斷的神君, 居然不罰她卻去遷怒無辜的狗。
這是自己認識那個最是清高冷傲的大祭司?
而天嬰知道, 容遠是認真的。
他本質就是這麽一個瘋子。
況且容遠向來都以“我”自稱,這次自稱本君, 想來已是非常憤怒。
想來活那麽久沒受過這種冒犯吧。
天嬰不喜歡狗, 但是若是因為自己一句話讓一個物種絕跡, 天嬰不想擔這個罪過。
天嬰擰着眉頭,掐了一把垂下來的扶桑枝,掐着樹葉憤憤道:“你如狗,成了吧。”
她話音一落,星辰等人都是吸了一口涼氣。
容遠氣得胸口起伏了下。
他不斷轉着手中玉扳指,最終忍了下來,看着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不行。”
天嬰擰着眉頭,把手中的扶桑葉揉得稀碎,嘴上小聲嘟囔道:“神君還跟狗較真。”
容遠吸了一口氣,“天嬰,好好說話。”
天嬰把手中扶桑葉碎片一扔,不情不願道:“你就當我沒說過剛才的話。”
星辰等人覺得可笑,這般無禮冒犯的話,就是她這麽一句當沒聽過就可以蓋過去的?
這未免也太天真荒唐。
容遠:“好。我就當你沒說過。”
星辰:???
星辰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容遠之時,容遠眼中的怒意已減了一半,他雙眼依然像陰郁的大海。
天嬰也看得出容遠怒氣未消,但是消不消也跟她沒有關系。
她準備轉身離開,被她綁着的仙姑嗚嗚地喊了兩聲。
星辰一雙杏眼看着容遠,帶着幾分柔弱,“求神君幫姑姑解開法咒。”
天嬰知道有一種行為藝術叫“宮鬥”,宮鬥中的角色有話都不能直說,一定要做出一副柔弱無助,楚楚可憐的姿态,才能博取同情,才能活到最後。
就如星辰現在這般。
她嘴上說的是求容遠解法咒,言下之意卻是:求容遠給她做主,她被自己這個壞女人欺負了。
看來星辰這些年在饕餮後宮還是學了點東西。
不像自己,只知道種蘿蔔,吃蘿蔔。
但她着實為這門行為藝術沒興趣,不想陪着星辰演戲,準備轉身離開,星辰的宮娥卻擋在了天嬰面前。
天嬰一不做二不休,又嗖嗖地将她們兩人也捆住了。
那副無所畏懼的張狂模樣看得星辰啞口無言。
天嬰剛擡起腳準備離開,卻被容遠握住了手腕。
星辰看到容遠握住天嬰手腕那一刻心中一酸,但是随即想到容遠是為了阻止她離開,為了給自己出頭,她擰緊的心方才好受一些。
天嬰看着手腕上,扣着自己那只本是一只完美似玉器的手,此刻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像是克制着要把自己的手折斷。
天嬰覺得自己被卷入了宮鬥的漩渦,接下來是容遠為星辰出頭的戲碼。
星辰這時候眼中含淚,“神君……求您給他們解開,給星辰做……”
她那句“給星辰做主”還沒說出來,容遠眼中劃過了一絲不耐煩,聲音冷漠:“你自己解不開?”
星辰:……
就連被捆着的仙姑仙娥都沒想到神君大人那麽不按套路出牌。
天嬰本是挺想離開的,但是突然間也有些好奇起來,星辰到底解得開自己的法咒不?
星辰臉一陣青一陣白,“我……”
當天嬰捆了仙姑之後,她的一個宮娥馬上就去給容遠報信,她就等着容遠來看這一幕,來看天嬰的刁蠻跋扈,根本沒有想過要自己去解她的法咒。
不想容遠居然反問是不是自己解不開?
但容遠話已經說到這一步,如果她不去解天嬰的法咒,反而顯得自己別有居心了。
區區鄉下小妖的法咒而已,她怎麽可能解不開?
她手掐蘭指,口中念訣。
不想……
解不開。
她又試了一次,還是解不開。
她此刻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自己堂堂仙界長公主,解不開下界兔妖的法咒,容遠會怎麽看自己?
自己的顏面又何存?
頭皮發麻,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她用盡全身法力來解咒,卻發現一個于她而言無法面對的事實:她真的解不開。
仙姑被捂了嘴說不出話,被綁住仙娥為了幫主子解圍,道:“神君,這妖女使了妖法。”
天嬰忍不住:“我是女妖,我不施妖法施什麽?”
說完,星辰的臉色更難看了。
星辰這位天界公主本就該用仙術克制妖法,解不開卻怪妖女施了妖法,這不顯得可笑嗎?
星辰:“你何必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天嬰:“你連那麽簡單的妖術都解不開,卻又來怪我嘴巴厲害,又不是我嘴巴給你施的咒。”
星辰氣得七竅生煙,剛準備反駁,容遠用手捏了捏鼻梁,道:“夠了。”
他揮了揮衣袖,解了天嬰的藤咒。
看着星辰眼看要被天嬰氣哭,剛剛站起來的仙姑再次跪倒在容遠面前。 “公主千金之軀,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而且老身曾經輔佐仙後,連無澤神君看到老身都要禮讓三分,如今受此羞辱,請神君做主!”
她說得铿锵有力,氣勢淩人,但是在對着容遠冰冷的雙眸的一瞬間,心中卻有些發憷。
容遠:“你們到我這生司閣的第一天就要鬧事嗎”
容遠本是将星辰塞去了孤神殿給無澤,但是無澤又将星辰送來了這裏。
按容遠的性格,星辰本來也不抱什麽希望,不想容遠居然一口答應了。
如今容遠這麽一說仙姑生怕他反悔又将星辰送回孤神殿,這樣就得不償失了。
畢竟他們都知道,神君是個讨厭麻煩的人。
于是仙姑扯了扯星辰的衣角,讓她不要再在此事上過不去,自己也服了軟,道:“老身不敢。”
星辰心中委屈,但是怕惹惱了容遠,她也不敢再鬧什麽。
無澤等老一輩神官與容遠理念截然不同。
為了對孤神表示絕對的尊敬,他們住在孤神殿,就連睡覺都是盤腿而坐,只是閉眼休息片刻。
為了保證自身的神聖,不沾煙火,不飲雨露。
也就是不吃不喝。
他們認為這樣才能保持神官該有的神性。
星辰進去後也只能如此。
那個苦她是吃不了的,況且她所做一切不就是為了接近容遠嗎?
于是她垂頭道:“是我不好,惹天嬰姑娘生氣了。”
她一個仙族公主這般忍氣吞聲的模樣若有外人在旁,必定會責備天嬰不知好歹。
不想天嬰道:“确實是你不好。”
星辰:……
她氣得銀牙咬碎,看向容遠,容遠卻無動于衷。
想來這個神君,真是不為女人的事傷半分神。
仙姑忍住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隐忍地對容遠道:“望神君給公主安排一個落腳之處。”
容遠:“生司閣沒空房。”
星辰一聽,一雙美目顫了顫。
仙姑嘴角抽了抽,但是她立刻看了一眼容遠身邊的天嬰:“公主千金之軀,總不能睡在這走廊上吧。”
容遠淡淡道:“是。”
仙姑一聽有戲,繼續道:“聽聞這位天嬰姑娘有自己的閣院落,老身想姑娘原來在田野中長大,想來打得粗些也沒有什麽問題,不如将這院子讓給公主。”
她還未說完,星辰打斷了她,“姑姑,不可如此無禮!”她擡眼看着天嬰,“要不與天嬰姑娘借個地方,與姑娘合住可好?”
天嬰不可置信地看着主仆二人演戲。
什麽同住?她們一行四個人,自己只有一個,真與她們住在一屋,自己怕是最後連牆角都沒得睡。
果然仙姑立刻道:“公主!您金枝玉葉怎能與妖同住?”
她再次跪在容遠面前,“神君!公主之前已經活得太苦,在妖王處受盡白眼,如今再與妖同住,傳出去仙族會說您刻薄公主啊。”
果然容遠淡淡道:“确實。”
天嬰并不意外。
誰讓這星辰是流着仙族皇室血脈的最後一個公主呢?
容遠怎麽都得給星辰一個體面,用來籠絡人心。
天嬰哼了一聲,看來今生自己要提前去無妄海了。
仙姑喜出望外:“謝神君!”
星辰雙目中也露出了喜色,有幾分得意地掃了天嬰一眼。
天嬰咬着唇,雖然天嬰此生對容遠避之不及,對這裏更是毫無眷戀,但自己離開和被逼走還是不一樣的,她心中悶悶不樂。
星辰臉上的得意轉瞬即逝,轉而一臉擔憂地看着容遠,“可是,可是,如果這般,天嬰姑娘不就沒了去處了嗎?要不我在外面給天嬰姑娘找一個居所?”
天嬰拼命想抽出被容遠握住的手,不想廣袖之下容遠卻更用力了一些,讓她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
容遠握緊了她的手,對星辰道:“你把她房裏的東西收拾好,送到我房間來。”
天嬰:???
星辰以為自己聽錯,“什麽?”
仙姑仙娥們幾乎是驚呼出來,“什麽?”
容遠神色淡淡:“仙族公主不能與妖族同住,我可以。"
這時候頭頂的扶桑樹再也繃不住,風一吹,樹葉搖晃,嘩啦啦地作響,重明鳥也從窩中探出頭來,眨了眨眼睛垂着腦袋看着樹下的青年。
星辰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剛才容遠的話讓星辰大腦有些嗡嗡作響。
青年和平時一般無二,冷漠,莊重,仿佛對一切都無動于衷。
但是這樣一個他卻說出如此荒唐的話。
不僅如此,他的手還緊緊地扣着那個妖女,手背上甚至有凸起的青筋,好像生怕她會離開一般。
星辰瞳孔在顫動,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問道:“神君?”
天嬰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突地跳動,她睜大眼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你說什麽?”
容遠垂眼看着眼前瞳孔在顫動的小妖,低聲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搬來和我住。”
天嬰還是不能從這個突變中緩和過來,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但是比她還要不能接受的卻是星辰等人。
星辰 :“這,這,這……神君,這,這怎麽使得?”
容遠此刻眼中浮起了明顯的不耐煩,冷眼看着星辰,“與妖族同住,你說我刻薄了你,如今讓她與我同住,你又說不可以。你倒說說,怎樣可以?”
星辰的臉已經沒有了半點血色。
天嬰也覺得不可,非常不可。
她道:“大祭司當然不可以與妖同住!”
容遠目光再次移到了她的臉頰之上,收起了不耐煩,甚至連疏冷都淡了許多。
他道:“才幾日不見,你就把我被革職的事忘了?”
容遠看她神色,果然,她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又或者說,自己的事她什麽都沒有放在心上。
自己革職與否,是死是活,與她都沒有半點關系。
他心中湧起沉悶,帶着幾分惡意地在她耳邊,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補了一句,“我現在是個散仙,做什麽都可以。”
天嬰耳朵一麻,做什麽都可以?她蹙眉看着容遠低聲道:“你總不會把我做成人彘吧。”
容遠臉一沉,不再理會她。
星辰聽不見二人的對話,只看見扶桑樹下玄衣青年俯身在粉衫少女耳畔耳語,就像一對情人,在說着情話。
星辰看得臉色越加鐵青。
自從上次容遠将她從饕餮處解救出來,她對容遠的心思再次死灰複燃,這次容遠幹脆地答應她住進來,她以為,以為容遠心中是有自己的。
不想此次來這生司閣,自己卻是将那個小妖送進他的房。
對這個走向,天嬰也不能接受。
她知道自己上次離開,着實是讓容遠付出了不少代價,但沒想到他已經喪心病狂地要把自己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日夜監視。
她一怒之下,地上一根根藍藤破土而出,直接沖向容遠。
而容遠手一握,繞住了一根根藤蔓,繞住以後,他才發現,天嬰這次使的藤蔓,不像對索蘭等人時那麽客氣,而是帶着荊棘。
一根根利刺紮入了容遠的掌心,手背,勾着他的皮肉。
他蹙着眉頭,凝神看着前方的少女。
少女皺着眉,“我不去!”
相對少女的憤怒,青年語氣平靜:“那你去哪兒?”
天嬰:“在外面找個地方!”比如前世那般,在無妄海給她弄個地方。
容遠将手中藍藤化成了光點,但是一根根厲刺卻還在他掌心中,他:“不安全,不可。”
饕餮未滅,星辰身後的長老們更是視天嬰為眼中釘。
天嬰明白容遠說的卻是沒錯,離開生司閣确實是前狼後虎。
容遠又道:“你不和我住,難不成是想和星辰她們去住?”
天嬰啞然。
星辰啞然。
星辰開始懷疑,容遠同意她入生司閣,完全是為了促成現在這個結果。
而對天嬰而言,容遠是毒蛛,星辰她們就是一窩蟑螂。
容遠雖毒,但是為了草種他也不會傷害自己。
而星辰她們,不僅惡心,想到每天還要配合她們上演宮鬥這門自己完全不擅長的行為藝術。
想到此處天嬰不禁覺得窒息。
若只能二選一,天嬰艱難地抉擇了一下,心想或許毒蛛稍微好一些。
她剛想到此處,青年就已經扯着她向東邊的回廊走去。
天嬰:!
“你做什麽,慢點。”
星辰還未從剛才的思緒中出來,看着前方毫不猶豫的青年,還有在後邊十分不願,不斷拉扯的小妖。
星辰心中越發确定了剛才自己的想法。
自己對容遠來說,不過是一個工具,他叫自己來,只是為了這個結果。
容遠拽着自己的模樣,像極了王大爺拖着不願意回家的大黃狗的樣子。
容遠向來喜歡用巧力,但是不知為何他對自己一次比一次用力。
就像是生怕自己跑了一般。
星辰看着兩人的背影,雙腿一軟連連退後,仙姑宮娥扶住了她,口中也不禁念叨:“怎麽會這樣?容遠神君,未免,未免也太過……”
過了半晌仙姑終于擠出了幾個字:“未免太過出格。”
是的,相當地出格。
将一個妖女擄去同房。
天嬰以為容遠會将自己放在他的棋室,不想容遠一直拖着自己直徑走向了回廊最深處——他的寝卧。
他近乎是有些粗暴地踢開了房門。
天嬰擡頭,卻只能看得見他緊收的下颚線。
容遠的房間,簡單至極,幹淨至極,整潔至極。
除了衣櫥和一扇屏風之外,偌大的房間之中只有一張淡色的清木床。
上面挂着純白的窗幔,木床上的床單也是雪白的。
天嬰看着容遠沒有松開她的意思,甚至拖着她向那張大床走去。
她的心也還是懸了起來,“你做什麽?”
容遠一路上都一言不發,沉靜得有幾分可怕。
他将她幾乎是甩在床上,突然間床榻往下一陷,他雙臂撐在了自己的兩側,将自己困在他的雙臂之下。
他一雙眼睛帶着洶湧的餘怒,凝視着天嬰。
天嬰看他還沒消怒,想來想去,只能是為了狗的事。
那事,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天嬰準備轉過頭,不想容遠離得更近一些,近得幾乎鼻尖碰到鼻尖,近到如果自己一側腦袋,好像就會擦到他,于是她沒有再動。
這時候他緩緩開口:“桃源村是你的家?”
天嬰發現他眼底有些發紅,話音一字一句帶着幾分啞。
天嬰:“我這句話有什麽錯?”
青年的眼底更紅了一些,但是他随即慢慢閉上眼,平複了一下,半晌沒有說話。
天嬰道:“我生在桃源村!我也想死在桃源村!深埋在那裏!”
容遠怒道:“夠了!”
這一下,天嬰安靜了下來。
容遠發怒向來跟冰一樣,慢慢地,一點點将人凝結。
如此激烈的爆發,如此大聲對人說話,這是第一次。
她看着容遠,發現他雙眼帶着猩紅,額頭隐隐出現了一根青筋。
她問:“你那麽兇幹嘛?”
容遠沉默,緩緩閉上了眼。
沒多久天嬰好像明白了什麽,道:“哦,我知道了。”
容遠這才再次睜開眼看着她,“知道什麽?”
天嬰:“我不會死在桃源村,只會死在祭壇上,死在你手下。”
青年那雙琥珀一般的眼離她那麽近,她清晰地看到那寶石般的眼,一瞬間有了一種碎裂感。
青年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
天嬰不明白,自己又說錯了什麽?
難道不就是如此嗎?
天嬰繼續道:“若是好心,把我的骨灰撒回桃源村。”
青年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天嬰又想起了什麽,道:“對了,我會不會留下骨灰?前世我跳下去後就死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骨灰。”
這個事她突然有些在意起來,于是探究地直視着青年的眼。
卻在青年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頹敗之感,他蹙了眉頭,拳頭捏緊,最終道:“別說了。”
天嬰覺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先提起這個話題的嗎?”
青年沒有再開口,也希望她別再開口。
只是看着她,看着這個被他使手段騙來的小妖。
天嬰被他看得有些不适,用手去推他的胸口,卻發現一動不動。
過了良久,他問:“恨我嗎?”
天嬰不想容遠會在意自己是不是恨他。
“有什麽恨不恨的?我們倆一開始不就是明碼标價,相互交易,各取所得?”
她要報恩,容遠幫她報恩,然後她向容遠獻祭自己的生命。
這筆交易一開始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什麽恨不恨的。
容遠回味着她的話:相互交易,各取所得。
心中那個傷痕越來越大,隐痛也越來越劇烈。
他向來能言善辯,此刻卻一句話說不出。
又過了須臾,他緩緩問道:“前世呢?”
天嬰那無所謂的神情突然怔了一怔。
前世……
容遠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說我圈禁了你,困了你整整一百年,到最後才告訴你真相。”
“你恨我嗎?”
天嬰沉默了。
前世,因為太愛他,心甘情願被他圈禁了一百年,這一百年中,苦多甜少,有的只是無妄的期待與幻想。
自己編織出來的幻想最終卻被真相擊破。
那一瞬間,自己反而好像沒有那麽驚訝。
好些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天嬰緩緩擡眼,悠悠看着他:“神君大人,我在臨死那一刻,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容遠:“什麽?”
天嬰:“我認真想了想,我當時不恨你,我當時只是覺得——”
“——不值得。”
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心灰意冷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