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更
天嬰低頭看着胸前那只冷白色的手,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但是白瓷一般的皮膚下若隐若現有着青筋, 又顯得有一種不可忽視武略的力量。
這只手正握着自己的衣襟。
天嬰往後退了退, 發現他居然還沒有松手。
這動作本身也有失體統,特別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
容遠看着面前的小妖。
想起了那個旖旎的夢。
荒唐卻又真實。
在确認後的一瞬間,一種莫名的情緒升起, 讓他不願她再穿着那不堪入目的衣衫招搖過市, 讓別的男人看見對她評頭論足。
他道:“穿着。”
他用這般語氣用慣了,淡淡地帶着命令。
這熟悉的語氣讓天嬰一下子惱怒, 她突然揚起手“啪”一下拍在他白瓷一般的手背上。
這聲音清脆, 倒是讓蘇眉青風都側目過來看着兩人。
而容遠, 則是瞳孔突然縮了縮,微微蹙了眉。
只見小妖冷着臉,道:“放肆!”
蘇眉青風都是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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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嬰掃了容遠一眼,偏開了頭,道:“我是宮妃, 你注意身份。”
天嬰這麽說時沒有多想,也不想去多想容遠心中在想什麽, 不過是覺得他是仗着大祭司的身份來欺負自己。
容遠微微一挑眉。
宮妃……
不知為何,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容遠的心有些悶。
沒錯,她是饕餮的後妃。
那個昨夜還在自己懷中可嬌可媚的小妖, 是饕餮的宮妃。
他本有機會将她從虎口救出來, 可他沒有。
她話一出口, 青風立刻為容遠辯解:“神君他是看你那衣服不成體統,有傷風化。”
天嬰看着他呵呵冷笑兩聲:“你怕是忘了這衣服你給的。”
青風:……
聽到此處, 容遠淡淡瞥了青風一眼, 青風頓覺得不寒而栗, 立刻心虛地禁了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神君那一眼很是不善,他無形的威壓,讓青風汗從額頭滲了出來。
幸而容遠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很快,青風和蘇眉将這裏清得只剩下天嬰和容遠兩人。
容遠對天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只是看着他那雙表面從容淡泊其實藏着惡劣的雙眼,天嬰哼了一聲。
天嬰知道他的意思,現在只有兩人,脫了這大氅,看到這有傷風化衣服的也就只有他。
她不知道為什麽容遠要和自己對着幹。
但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将那大氅從自己身上剝了下來。
他對自己是不是有什麽誤解,她是妖啊,難道還真怕被他看了少塊肉,她穿什麽樣是她樂意,為什麽要去在意別人的眼光。
整個過程,她都盯着他的眼睛,她清晰地看見那雙淡泊的眼睛微微動了動。
容遠的眸子中映着她妖嬈的身影。
這時一陣風吹過,薄紗将天嬰的身段勾勒得清晰可見。
容遠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卻見她将那大氅朝自己掩面扔過來。
天嬰直楞楞地朝他臉上砸去,雖然知道砸中他的可能性為零,但是心中還是覺得解氣。
遺憾的是,那大氅不出意外地停在了空中,沒砸中容遠。
容遠未因她的再次冒犯而生氣,只是垂眼思考着什麽。
容遠雖然喜怒不易形于色,但是卻也不是個好惹的主,難得他今天如此的好脾氣。
天嬰準備轉身離開,突然間那件大氅“嗖”一下竄到自己身前,整整齊齊地自己疊好後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天嬰轉頭擰眉看着容遠。
只聽他道:“洗好了還給我。”
天嬰一頓。
容遠看着她,想她不會同意,正想着下一步該怎麽引她就範。
卻聽到她幹脆地道:“好。”
容遠微微一愣。
天嬰生在山村,但是有教養的,知道用了別人的東西該洗幹淨後奉還。
她抱着這件整齊得像疊好的豆腐一般的大氅,頭也不回地離去。
容遠只是看着那嬌小窈窕的身影,若有所思。
走了一半,她但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忙倒回去從土堆裏找出了自己的蟠桃,将其放在了容遠雪白的大氅上。
只見那雪白無垢的衣服上,頓時多了一個泥印。
蹲着的天嬰擡頭清楚地看見了容遠折起的眉頭。
猜得到他此刻心中肯定跟百蟻撓心一般。
可天嬰他也別無選擇啊,這蟠桃上有泥又有毛,總不能再往自己身上揣吧。這麽好的托盤不用白不用。
她解釋道:“反正都要洗的。”
容遠:……
今天因為容遠的法術驅散了整個九重天的妖雲,藍天普照,格外明媚,走着走着,她隐約看見前面開了扶桑樹上靠着一個抱着雙臂的白衣少年。
陽光透過扶桑樹的枝丫,照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幅怪好看的畫面。
然而天嬰卻扭頭換了一條遠路走。
那扶桑樹下本是擺好了造型的少年臉色一沉,呲了一聲,化成幾道白光繞道包抄了上去。
天嬰加快腳步想快些回院子,不想少年居然再次出現在了自己前方。
天嬰再次轉身,少年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天嬰也锲而不舍地再次換道,少年每次出現,都離自己近了幾步。
最終擋在她面前。
天嬰目不斜視地抱着手上的袍子想從他旁邊沖過去,少年長臂一伸擋住了她的去路。
天嬰貓着腰準備從他手臂下鑽過去,少年一急,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第一次抓女孩子,情急之下失了輕重。
天嬰吃痛,哼了一聲,手一松,手裏的東西就掉了下去,她急忙去接她的小蟠桃,自然是不去管容遠的那件大氅。
就白生生的大氅掉在了地上,天嬰卻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抱着她的桃子舒了一口氣。
她心中卻愈加煩悶,青風為什麽來找自己,她用腳趾頭都想得到,以他前世的尿性可以推斷,必然是因為今日自己跟容遠的接觸,覺得自己染指了他那不可亵渎的神君,前來惡言相向,警告自己不準肖想他的神君。
天嬰的推斷并非空穴來風,是因為前世他就這麽做過。當時說的話也亦是難聽,具體他說了什麽,她卻不記得了,或許傷了自尊,不願意留在腦中吧。
白衣少年急忙将那大氅撿了起來,拍着上面沾着的泥土,“你……”
天嬰轉過身,對着少年,“青風大人,你到底想怎樣?”
難不成又是來羞辱自己,威脅自己?
青風想說‘對不起,今天我沒保護好你。’但是那麽肉麻的話他說不出口,只道:“神君的東西你怎麽這麽不愛惜?”
果然,天嬰覺得自己果然猜得八九不離十,彎彎繞繞總會回到容遠身上。
“憑什麽他的東西我就要愛惜?”
青風嘴雖欠,真吵架起來卻不行,而且自己也不是來和她吵架的,只是她對神君如此不尊,自然不行,于是道:“你當對神君尊重些。”
天嬰想說什麽,但是想着青風是容遠的第一舔狗,不想和他做口舌之争,轉頭道:“那你把他衣服洗了還給他,反正你挺擅長家務的。”
“我……”他不是不能洗,只是神君說了讓她洗,自己便不能越俎代庖,他心中想說軟話想跟她好好解釋,到了嘴邊變成:“神君讓你洗你就洗,廢話那麽多幹嘛。”
天嬰發現他的傲慢簡直無可救藥,一把将容遠的衣服提起來,這次她也懶得抱了,直接拖在地上往前走。
青風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看着那雪白的衣服慢慢變色,他甚至無法想象神君看到這一幕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還想開口,天嬰轉身過來,“青風大人,我雖不像你仙族那麽高潔,但是我不缺男人。”
說到這裏青風臉色變了,最後那次兩人吵架,他對她出言諷刺:“催熟藥!濕身計!你到底是多缺男人!”
至今,他很後悔,非常後悔。
但是不知道為何她提到“男人”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心明明難受無比的心卻又在跳個不停。
天嬰接着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對你的神君會怎麽樣,你不用來警告我,勞煩你離我遠一些。”
青風一愣,原來,她指的“男人”是神君。
窒息和酸澀感湧上胸口,看見她拖着容遠白袍越行越遠的桃色身影,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洩氣一般靠在了身後的扶桑樹杆上,垂着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完全不像剛才堵截她時那般意氣風發的模樣。
直到腦海中傳來了蘇眉的聲音:【你不去看着星辰公主,又跑哪兒去了?她因為離席之事又領了饕餮的責罰,我怕她想不開,這事明明交給你了,為什麽要我來操心?】
提到星辰青風心中升起了一股厭煩,只道:【她不會想不開的。】
蘇眉:【嗯?】
青風:【她沒那個膽量。】
蘇眉:【你到底幹嘛?讓你監視那兔子你不滿,自己說羨慕我的活兒,現在讓給你了,你又開始挑三揀四。你小子到底要怎麽樣?】
青風閉口不答。
天嬰拖着容遠的衣服,越拖越覺得沉,一看原來是裹了一圈泥,若是可以她真的想把它扔了。
于是悶悶不樂地将這大氅拖回了院子,宮娥可能是出去給她領蘿蔔了,院中無人,她把這衣服拖進房間塞到了牆角。
等宮娥回來交給她們洗。
她覺得自己有些困,暈暈乎乎地往床上一倒,沉沉睡了過去。
直到耳邊聽到了清脆的,瓷器磕碰的聲音。
她迷迷糊糊睜眼,差點從床上彈了起來,這時房中有兩人,一個是正在收着藥箱的醫修,一個是桌前悠然喝茶的白衣青年。
他換了一身衣服,裏面通體月白,暗紋和早上的截然不同,外面披着淡藍色的大氅,清雅無雙。
她看了看落日,在西邊。
一天都沒過去,為什麽自己會罕見地見了他那麽多回?
他身上那讓她覺得壓迫無比的仙力好像今天一天沒有再釋放過。
他用茶蓋撥弄着杯中的浮沫,淡淡道:“把藥喝了。”
天嬰:“什麽藥?”
醫修道:“姑娘,上次我來給你診治時就說過你一日成妖,也就是強行催成的,身體并不能與其他日夜修行的妖相比,一定要多加注意,近期不要再着涼……”
醫修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埋怨天嬰不遵醫囑。
天嬰不記得他說過這些,因為他真的太啰嗦了,聽着聽着就昏昏欲睡。
容遠打斷了喋喋不休的醫修,“把藥遞給她。”
容遠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帶着無法忤逆的力量,那醫修不再念叨,把藥遞給了天嬰。
天嬰把藥放在桌上,轉身坐下,問:“不知大人來有何貴幹?”
容遠目不斜視地道:“聊聊我們的前世。”
天嬰轉頭看着他,帶着幾分欲蓋彌彰的緊張,“什麽前世?我們有什麽前世好聊的?”
她想趕走容遠,于是變成了原形,還抖了抖身上的毛。
容遠面無表情地将飄落在衣袖上的一根浮毛撚走,“因為我想不通為什麽我會養一只兔子。”
正在抖毛的天嬰頓住,坐在床上,解釋道:“或許覺得我挺可愛吧。”
這時容遠放下了茶杯,看着她周身籠罩緩緩下落的白毛。
他沉默了下,淡淡道:“還行。”
天嬰心想他一個對毛過敏的家夥怎麽可能覺得自己的原身還行?
“你怎麽想的我不知道,總之就是你養了我。”就如當初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容遠單單只接受了她,其實容遠并不缺女人,他是缺德。
缺德到一邊要獻祭自己,一邊又睡自己。
但是她并不擔心容遠會想到前世兩人是那種關系,因為她認為讓沒有記憶的容遠接受自己養了一只兔子比他養了一個女人容易得多。
容遠:“你叫天嬰?”
天嬰:“怎麽了?”
容遠:“誰給你起的名字?”
天嬰頓了頓,道:“自然是桃源村的主人起的。”
容遠:“撿到你的時候,她才三歲半。”
天嬰:“是她爹娘取的。”
容遠:“他父親給自己女兒取名叫王妞,給一只兔子取名叫天嬰?”
天嬰:“我想起來了,是隔壁秀才,是妞妞爹托他起的名字。”
容遠擡眼看着她,“隔壁秀才?寫《鳳囚凰》的那個李秀才?”
天嬰想起了前世。
……
前世容遠問她:“你叫什麽?”
天嬰一臉天真且自豪地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我叫兔兔,是我小主人給我取的。”
容遠沉默了下,并沒有将那個名字叫出口,只道:“從此你叫天嬰。”
當時她很開心,她很喜歡兔兔這個名字,但是也很喜歡天嬰這個名字。
後來她也意識道,“兔兔”這個名字适合一只拳頭大的兔子,卻不适合她這個成年的大姑娘。
于是她就一直用了這個名字,用到最後成了習慣。
她思緒從前世回來。
沒想到今生會被容遠這麽一問,他果真不好糊弄,從一個名字都看得出端倪。
她推來推去,推到了書生的頭上去,他讀過書,取點文绉绉的名字也理所當然。
不想容遠又提到了鳳囚凰。
她當時在舞樂坊時将《鳳囚凰》署名為書生李氏。
可是他怎麽光是聽到書生知道就是同一個人呢?
“你怎麽知道?”
容遠:“随口一猜而已,看來是猜中了。”
天嬰:……中了他的圈套。
她這時心想,天嬰這個名字是他上輩子取的,鳳囚凰也是他上輩子作的,跟這輩子的他無關,她一口咬定,他又能如何?
于是道:“對,就是李秀才。”
容遠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沒想到人間居然有個和我那麽趣味相投的人,我有空可以去會會。”
天嬰突然瞳孔一震,“不要去打擾他!”
她的大聲,也不大聲,但是語氣真的很急促。
容遠淡然的目光中露出了一分微微的不悅,看向了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中帶着無限的驚恐以及憤怒。
她是真的怕自己傷着這姓李的秀才?又或者因為自己去打擾他而憤怒?
他用手撐着頭,幽幽問:“你和他什麽關系?”
天嬰:“我和他什麽關系和你有什麽關系?”
這句話聽來有些繞,但是意思卻表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嬰和書生就是一只愛聽牆角的兔子和一個書生的關系,若說什麽,那也就是賣賣萌和一根胡蘿蔔的交易。
但是這些都和容遠無關。
容遠的眸色更暗了一些,心情不似很好,涼涼道:“你不是說前生是我寵物嗎?出自主人的好奇。”
天嬰:“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他想起了那個夢,雖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他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愛意,熱烈的愛意,來自身體,出自本心。
而現在的她眼中只充斥着恐懼和排斥。
前世和今生确實不同。
他看着桌上她放在盤子裏的蟠桃,她甚至還施了個咒将它罩起來,生怕它焉了,卻不見自己那件大氅,“我衣服呢?”
天嬰被這麽一問有些心虛,不去看牆角的那團泥裏滾了一圈的東西,“啊,還沒洗。”
容遠龜毛潔癖且愛惜物品,況且這件大氅是他那十二層華服中最重要,最體面的一層,若被他看見被自己糟蹋成那樣,不知道會不會當場炸毛。
容遠臉色不悅,但卻也沒有說什麽,使了個縮地術,消失在房間裏。
天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希望他永遠不要再來。
容遠回到了鳴沙室,任憑青風蘇眉對着沙盤争論,他卻只是喝着茶,默默思索着那兔妖的一切。
但是每次思緒都被她的“你是人臣,我是宮妃”還有“不要去打擾李秀才”打亂思緒。
莫名煩躁。
青風抱着手臂看着沙盤,“這次據說是窮奇親征,哪怕饕餮也難得好處。”
蘇眉搖了搖扇子,“饕餮兵多。”
青風:“兵多又如何?”
蘇眉:“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①
青風:“兵在精不在多。”
蘇眉:“ 兵家之事本在以多勝少,戰場上拼的不是僥幸,是實力。”
青風:“我曾經就一隊人滅了一個營。”
蘇眉:“所以你才能飛升,這三界以少勝多的戰役都被記入了史書,為什麽值得記入史書?因為少。那剩下的呢?都是以多制勝的。這才叫常态。”
兩人互相争執不下。
容遠進來聽着兩人的争論,蘇眉問:“神君怎麽看?”
容遠道:“窮奇勝。”
蘇眉蹙眉搖着扇子,“這是為何?”
容遠:“戰以力久,以氣勝。”②
容遠看着沙盤中的妖界,“燭比以狠辣著稱,以恐懼威懾敵人,但是,就這點來說,他遠比不上窮奇。”
獨眼窮奇所到之處屍橫遍野,帶來的是淩駕于恐懼之上的恐懼。
“其次,窮奇的兵都憋着一口氣上九重天:占宮廷,搶靈寶,奪美人。可謂是上下同心。”
“饕餮反之,他攻陷九重天後成天沉溺于酒色,沉溺于大肆收刮靈寶美人,無心朝政,就連戰事都全權交予了燭比。”
“燭比雖然善戰,但遠不如窮奇,更不要說他手下将士,九重天本非他們家鄉,談不上保家衛國,趕走窮奇軍功勞燭比獨占,分到他們手中的少之又少,也談不上建功立業。他們為何要去為燭比送死?何來士氣?”
蘇眉突然收了扇子,恍然大悟般,道:“況且燭比有同類相食的惡名,更是難以服衆。所以大人您今日去救那個小妖就是為了向衆人強調此事,借此動搖軍心嗎?”
容遠沉默。
青風恍然大悟,今日的事他一直想不通,但是他又覺得容遠永遠都是對的,蘇眉這麽一說他豁然開朗,心中也就釋懷開來。
神君怎麽可能對那小妖有別的想法呢?
蘇眉:“看來神君是早就知道近期會有一戰,所以今日才有舉動,看來果真是我白擔心了,現在想來真是妙,直接鈍其士氣,讓窮奇在戰場殺了燭比要比美人計什麽的直接的多。”
于是他用扇子連敲着沙盤三下,“妙,太妙,非常妙。不愧是神君大人。”
而容遠卻只是看着沙盤,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天嬰反複想着容遠今天的目的,但是她覺得自己的頭好重,怎麽都轉不過來,她吐了一口氣,覺得吐出來的氣都是燙的,這才想起,她忘記喝藥了。
她讓宮娥将涼掉的藥給她端來,她剛端起藥,雙面妖就帶着妖官來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宣讀了饕餮的口谕。
自己今夜侍寝。
天嬰手一顫,藥碗中的藥潑了出來。
雙面妖看到她這個舉動,将眉開眼笑那張臉一轉,用橫眉怒目的那張臉看着她,“怎麽?”
天嬰捂着口鼻咳了兩聲,“大人,今日天嬰落水,受了風寒,現在正在發熱,身體不太舒服。”
雙面妖冷着臉,“不過是風寒發熱而已,何以如此嬌氣?”
天嬰還待說什麽,雙面妖道:“說白了吧,你要想撇清與神君大人今日的事,最好是乖乖過去。別說是發熱,哪怕是具屍體,我都得擡去給大王驗一驗。”
天嬰明白多疑的饕餮并沒有完全打消疑慮。
自己不是他真正喜歡的類型,所以他一直沒時間抽出空來搭理自己,而今天發生的事,卻是讓他心中過不來這個坎。
天嬰虛弱地笑道:“大人說的什麽話,天嬰不嬌氣,不過是怕害病傳染給大王。”
雙面妖翻臉比翻書快,很快又将笑眯眯那張臉轉了過來,“傻孩子,大人是上古神獸,哪裏會害什麽病,你快好好準備一下,晚上好好去伺候大人,到時候別忘了幫我美言幾句。”
天嬰笑盈盈地道:“這是自然的。”
雙面妖走後,天嬰放下了手中的藥碗,她全身變得更軟,就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但是她還是撤退了所有宮婢。
扶着桌子走到架子旁,将箱子打開,看着那粉色的藥水,她這次吃了教訓不敢喝多,于是拿了一瓶,一口氣灌進去。
她開了一壺桃花醉,将藥碗中的藥往牆角的衣服上一潑,用空碗盛酒,喝了一碗。
然後去泡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她走到門前看着圓月,她覺得很美,然後笑盈盈地上了來迎接她的仙攆。
紗帳中她哼着鄉間的小曲,路過一個個宮妃的庭院。
青風不得不陪伴被罰的星辰,雖然他并不認為她會尋短見,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只能守着,畢竟長遠來看,這位公主至關重要。
但是他也沒心思去勸慰她,只是躺在星辰院中的無嫉樹上,抱頭凝思,直到聽見了由遠及近的歌聲。
這聲音,有些耳熟。
這時候星辰宮中的仙娥不屑道,“哼,這又是哪個宮娥今日被宣去侍寝了,連歌都唱起來了,怕是尾巴都翹上天了,真是上不得臺面。”
這仙娥的口氣既鄙夷又豔羨。
她們這些仙娥打心裏瞧不起妖魔,但是卻又惦記着饕餮的榮華富貴。
這時候向來也看不起妖魔的青風覺得,其實,誰又比誰高貴呢?
他在樹上看着那路過的仙栾,它由仙鶴所托,仙紗缥缈,然而隔着仙紗他看見一個熟悉的側顏輪廓。
只一瞬間,他從頭涼到了腳。
歌聲非常的輕快,但是隔着紗他卻看着一滴晶瑩的液體從紗帳之中女子的眼角滾落,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容遠獨自還在密室。
他正在桌上畫着地形圖,畫着畫着撐着頭睡去。
他再次進入了那個夢境。
那個少女不再帶着紅菱,而是穿着一身藍色的裙子。
果然是她,但是卻比現在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她擡頭看着自己,臉上有着燥熱的潮紅,眼睛有些迷離,但是看得出她無限的愛意和深情。
她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很軟,也恰到好處的溫熱。
然後她甚至用頭蹭了蹭自己的胸口,動作是撒嬌口氣卻倔強得很:“大人,天嬰只喜歡你,除了你,誰都不可以,我不要除了你之外的人。”
自己吐了一口氣,越過她的頭頂凝視着遠方,不為所動,手指卻蜷緊了。
她笨拙且急躁地解着自己的腰帶,順便将自己往床榻的方向推,他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手被困住,腳卻不安分,她踮起腳來,準備親自己的唇角。
就在她快要碰到自己的一瞬間,自己一把将她打橫抱起,朝挂着紗帳的花梨木大床走去。
作者有話說:
①,②出自《孫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