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2)
另有隐情呢?林智桓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可見對展皓是個癡的,而且根據鄭東的話,展皓也不像是覺得乏味才……
“展皓那時候是不是對林智桓很好?”枯葉擰着眉頭,轉過臉疑惑地問鄭東。鄭東思索一會兒,說:“算得上不錯。若把少爺換成別人,應該能說是很好了,只不過比起少爺對二少爺,還是差了挺多。”
“二少爺?展昭?”枯葉愣一下,眉頭擰得更緊了,眼裏隐隐露出了煩悶讨厭的神色。鄭東的表情倒是變得輕松了一些,估計是因為想到貓兒似的展昭,所以心情有些好了:“是啊,二少爺麽。二少爺在家裏時,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少爺打理的,可以說是無微不至。那些丫鬟們還打趣說,自從白五爺接手了二少爺之後,少爺的精神都大不如前了,以前他不是現在這麽懶散的。”
是麽……枯葉沉默着,慢慢撇開了臉。鄭東在邊兒上看他一眼,也許是對他的無話感到些許疑惑,但也沒有追問什麽。院子裏,林智桓和年嶼卿已經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鄭東看一眼那兩人,随後對枯葉做了一個手勢:你去東側那邊,這裏我來看着。
枯葉把臉轉向他,臉色好像不大好,嘴角有些僵硬地抿着,眼神也是定定的,似乎是不肯走。鄭東隐隐地搖搖頭,用唇語說:方秋在那邊,等會兒有人要進去送飯。
看見這句話,枯葉的眉頭倏地擰了起來,眼神變得愈發淩厲。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鄭東,随後扭過身悄無聲息地跳下樹,順着牆根往宅子東側那邊跑了。鄭東在樹上靜靜地看着他走遠了,緊繃着的腹腔這才隐隐地松了一些。
林智桓和這個年嶼卿……待會兒要發生的事,還是不要讓他看見的好。
方秋的房間在林府的東側。傍晚過來的時候,原來守在這兒的洪娘跟鄭東說了,小孩兒之前吸了罂粟煙,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恍過神來。鄭東怕枯葉知道以後生氣,就轉述說方秋中午鬧得累了,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沒醒。于是枯葉就去蹲守林智桓那邊兒了。
此時時間已近戌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枯葉還奇怪怎麽這麽晚才給小孩兒喂飯,也不怕人家餓壞了!一想到總是安靜乖巧的小方秋被這夥混蛋這樣對待,枯葉就覺得心裏憤恨難平。他手裏把枯葉刀攥得越來越緊,長眉之下,那雙原本就冷酷漠然的雙眼變得愈發狠戾。
這種陰鸷的心情已經很久沒出現了。在展宅的安穩生活讓他平和了很長一段時間,說實話他也不是那麽排斥這種變化,雖然有時候會覺得有點兒危機感,但是,誰生來就是殺人狂呢?他做殺手,也是迫不得已罷了。
殺人的感覺并沒有那麽好,尤其是殺那些無辜的人的時候。當年小四子問他,死了要葬在哪裏?他手裏拈着刀和竹竿,想起大理那條洶湧的黑色河流,莫明地就覺得……只有那樣兇險邪佞的地方,才是他這種滿手罪孽的人的最終歸宿吧。
當年的他是這樣認為的,但是今天,他手裏原本用來殺人的刀,有了一個機會來救人。也許這個救人也是要以殺人為代價,但枯葉覺得……至少,心裏不會有那種難以言說的沉悶負疚感。
他只是想把方秋救出來。
悶熱窄小的房間,房門微微敞着一條縫兒,些許微弱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枯葉屏氣凝神地從游廊的柱子後面一路靜悄悄地靠過去,昏黑的天色為他提供了絕好的掩護。
房裏正傳出一個女子低聲的誘哄,似乎是裏面的人不肯吃飯,所以她有些為難:“小少爺,你就吃點兒吧,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
聽見這話,枯葉的眉頭忍不住擰得更深了。他貼着牆邊,悄悄朝裏望去,看見方秋正穿着件薄薄的白色小衣服坐在床邊,軟軟的頭發披散着,小臉消瘦發黃。床前正蹲着一個小丫鬟,手裏端着碗粥,身子背對着枯葉,嘴裏還在不停地勸慰着小家夥。方秋靜靜地垂着眼簾,面無表情,眼裏也沒有神采,這憔悴萎靡的姿态讓枯葉看着一陣心疼。上次見到方秋已經是兩個多月前,那時候的他還那樣精致乖巧,還會拉着他要抱抱,可現在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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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智桓未必也太狠心了,方秋不過是個四歲多的小孩兒!他用得着把跟展皓的恩怨算在一個孩子身上麽!他要是有本事,怎麽不把正主抓來折磨?!這喪心病狂的瘋子!
這時候,院子門口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枯葉眼神一凜,身子輕巧地往走廊的梁上一懸,整個人瞬間沒入了廊子拱頂的黑暗裏。
來人是個瘦小的小丫頭,臉上挂着害怕又委屈的神色。她急匆匆地跑進去拉住那個丫頭的手,低聲地道:“喜姐姐,老爺他從山上下來了,要……要那個藥。我還是不敢弄,你帶着我去吧……”
那個被稱作喜姐姐的丫頭聽了,先是嘆一口氣,随後無奈地放下了手裏的粥碗:“老爺還真是不知悔改,都已經這樣了……”說着,她扭頭看了看雙目無神的方秋,一時無語。僵立良久,等那小丫頭又催了,她才無奈地摸一摸方秋的臉,低聲說:“小少爺,我先走了,粥放在這裏。你要是餓,記得自己吃些東西,餓壞了身子,以後就沒力氣出去玩兒了。”
聽到這話,方秋大大的眼睛裏這才露出了一些神智。兩個丫鬟最後看他一眼,随後郁郁地關上門走了出去。枯葉一直看着她倆走出院門,感覺到周圍都沒有人了,這才從廊子頂躍下,悄無聲息地推開了方秋的房門。
方秋依舊是那樣呆呆地坐着,連枯葉進來都不曾注意到。枯葉走到他身前,心裏隐隐有些激動,但又縮手縮腳的,不敢貿然抱住小家夥。方秋垂着眼,似乎是注意到來人的鞋子沒有見過,于是愣愣地擡起小臉,然後,傻傻地瞪着眼,愣住了。
面具哥哥。
當小家夥混沌的腦袋裏反應過來這個人的身份時,枯葉已經僵着身子,蹲下身來輕輕地抱住了他。枯葉不擅長安慰人,這時候也只能幹巴巴地輕聲喊他的名字,試圖讓小孩兒回過神來:“方秋?方秋,你……你現在怎麽樣?”
方秋怔怔地任由他抱着,小小的腦袋裏混亂地閃過一些人的關系——面具哥哥是和展叔叔一起的,展叔叔……爹爹讨厭展叔叔,可是娘親說自己是展叔叔的孩子……展叔叔,嗚,展叔叔……小孩兒心裏一次次念着那個總是溫柔可親的人的名字,又想到這一個月來見不到娘親,爹爹還總是那麽兇……數日的委屈此時終于憋不住了,不禁縮着身子窩在枯葉的懷裏無聲地咧嘴大哭。
枯葉無措地摟着他,用手笨拙地拍着他小小的脊背:“方秋,別哭了,我帶你回去,乖,別哭了……”
“唔,嗚嗚……”小孩兒壓抑地哭着,小手将枯葉的衣襟揪得死緊。枯葉心裏也被小家夥揪得緊緊的,他看着這個房間裏簡陋的擺設和狹小的窗戶,心中的憤恨越發難以抑制。
“方秋,我馬上帶你走,不要哭了。”他低下頭用手輕輕地擦了擦小孩濕乎乎的臉蛋,想着剛才他還沒吃飯,就把一邊桌上擺着的粥端了過來。
“方秋,吃點兒東西,吃了之後我就帶你出去,不哭了啊。”枯葉用勺子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勺粥送到方秋嘴邊,希望他吃一口。方秋卻淚水漣漣地搖搖頭,小手在臉頰上抹一把,随即從身後撈出了一根鐵鏈子。
那條鐵鏈子有兩指那麽粗,從他腰後的衣擺下面露出來,一直連到床下的某個地方。枯葉心裏一沉,放下碗,雙手沿着那條鏈子摸到方秋的後腰上。衣服一掀,看見一個牢固的鐵環扣在方秋腰上,那鏈子就連在鐵環上面。夏天天熱,加上房間又悶,方秋的腰背上已經長了很多痱子。枯葉看得心頭火起,一手揪着鐵鏈往另一頭一拽,“哐”的一聲,鏈子那頭繃緊了,扯得直直的,卻沒辦法移動一絲一毫。
枯葉到床邊伏下身去看,發現床下的地裏埋着一只黃澄澄的銅環,底下似乎墜着什麽沉重的東西,所以固定得很牢。枯葉咬牙切齒地灌了內力對着那銅環用力一踹,卻只是震得自己腳掌發疼。
方秋坐在床邊,小手拉着鐵鏈扯了一下,枯葉随即擡起身來看他。小孩兒臉上還濕漉漉的,一雙含淚的大眼睛把尖削的小臉襯得愈發可憐,讓枯葉忍不住伸出手細細地擦拭他臉頰上的淚漬。方秋委屈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小手伸出來摸摸他的面具,然後把自己肚子前面的衣服撩起來,指了指肚臍眼的位置。
枯葉怔了一下,低下頭,看見那圓環正面,有一個小小的鎖眼。
方秋雙眼濕漉漉地看着他,幹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張開了,無聲地做了個“爹爹”的口型。
當枯葉快要潛到林智桓所住的後院時,玉涼山黑黢黢的樹林子裏正好傳出三聲可怖的夜枭鳴叫。枯葉緊繃着身子和耳朵,等那鳥鳴平息了,他便感覺到陰霾的夜空裏,隐隐地掠過了一陣難以察覺的微風。他貼在牆影之中擡起頭,看見深藍色的夜空之下,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鬼魅一般鑽入山林。
那應該是鄭東。雖然相處不久,但是枯葉看得出,他收身之時那略帶偏轉的身勢。
興許是馬清韻那邊又出了什麽事兒。枯葉沉着眼眸思忖一會兒,随即迅速地收回思緒,斂住自己的氣息,靜靜地潛入了林智桓的院子。
院子裏種着很多樹,樹影迷蒙之間,一股濃濃的熏香氣息正幽幽地飄蕩着。夜晚空氣太悶熱,煙霧散不出去,就全積壓在幽暗的院子裏。枯葉小心地嗅聞了一下,本以為是防人用的迷香,沒想到卻是一股嗆鼻的驅蟲草藥氣息,弄得他差點兒沒一個噴嚏打出來。
原來是蚊香。枯葉難受地揉了揉鼻子,在樹影子裏正要往林智桓的房間前進之時,那房子的後面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異樣的聲音。枯葉猛地頓住身子,繃着耳朵細細地聽了一會兒,只聽見些許急促的喘氣聲,以及些微器物響動的聲音。
他狐疑地聽了半晌,心裏隐隐覺得有些奇怪。林智桓的房間黑着,他還以為那家夥不在,或者是睡着了……結果,是在屋子後面麽?
用輕功悄無聲息地躍上房頂,枯葉匍匐着身子趴在瓦背上,一點一點地向屋檐邊緣移動。随着距離的縮短,那急促的喘息聲便愈發清晰。可以聽出那是林智桓的聲音,聲帶似乎繃緊着,只幾個模糊的音節從縫隙裏擠出,間或還有其他奇怪的聲響。枯葉聽着,臉色忍不住有些發紅了——這聲音他以前聽過。有一次要去殺一個镖局的掌門,埋伏在對方夜宿的妓館窗外時,他就聽見了這樣的聲音。
——與人歡愛的聲音。
林智桓在跟別人做那檔子事兒,而且還是幕天席地的……枯葉繃着下颌,忍不住把身子伏得更低了,心裏莫名覺得有點兒羞憤。屋子下面,那不知羞恥的兩個人還在做,而且做得越發激烈,枯葉甚至都聽見了身體碰撞的聲音。林智桓好像受不住,大聲地淫叫了起來,嗯嗯啊啊的,聽得枯葉的耳朵發熱。他本不是來聽牆角的,方秋還等着他去救呢……想着,枯葉用力地晃一晃腦袋,準備退回到院子裏。這時候,林智桓卻顫抖着嗓子,黏黏膩膩地叫了一聲“展皓”。
枯葉趴在房頂上,一下子僵住了。有那麽一瞬間,他腦子裏呈現出了一片空白。雖然不用想也知道,展皓還在蘇州,況且他早就拒絕了林智桓。但是枯葉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不自覺地往屋檐邊緣移了一點兒,睜着陰鸷的雙眼,無聲無息地朝樹下交纏着的那兩人看過去——
樹枝上挂着一個橘黃的大燈籠,溫暖暧昧的燈光之中,兩個人在一個竹榻上衣衫半解地緊緊糾纏着。枯葉死死地瞪着眼,看見林智桓光裸着身子,雙腿用力纏在身上那人的腰間,俊秀的面龐上盡是春情。
他似乎是情動至深,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總之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身上的男人披散着頭發和衣服,露出了寬闊的脊背,有力的腰胯在他腿間用力地挺動着,一下又一下深深地頂進某個地方。林智桓半眯着眼睛,雙手被那人壓在頭頂,顫抖着身子,一次又一次随着對方的節奏大聲呻吟,喊着:“展皓……啊!展皓……”
但那個人明明不是展皓。
枯葉看見那人的背上,左邊琵琶骨的地方,有一道斜着的傷疤——那是之前在落英山,他在年嶼卿身上劃下的痕跡。
林智桓是在跟年嶼卿茍且,但嘴裏卻喊着展皓的名字。
不知怎的,在那一瞬間,心裏面,胸腔裏面,一股難受又暴烈的情緒猛地湧了上來。枯葉死死地摳着手下的瓦片,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幾乎要紅了。林智桓還在呼喊着“展皓”這兩個字,用一種全然迷亂的音調。枯葉甚至能看見他脖子上的經脈在不停地抽搐,雙眼也隐隐翻白。但即使是如此,他還是嘶啞地呻吟着,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展皓,展皓。
而年嶼卿的動作也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喊,變得越發狠戾。他狠狠地沖撞着林智桓修長的身子,手臂上的肌肉偾張起來,脖子上的經脈也因為咬牙切齒而暴起。做到極致之時,他伸手用力地捏住了林智桓的下颌,聲音低啞地嘶吼:“你他娘的看清楚!不是展皓!不是其他的誰,是我!是我!叫我的名字,叫我!”
林智桓的臉被他捏得扭曲變形,但卻依舊一副雲裏霧裏的模樣。他的眼睛濕漉漉地傻笑着,嘴角流着口涎,輕聲低喃:“皓,展皓……”癡迷的笑容蕩漾在他蒼白的臉上,映着橘黃的火光,竟顯得有些瘆人。枯葉咬着後槽牙,緊繃着的太陽穴此時突突地跳動了一下,心跳快得有點兒異樣。他後知後覺地猛一吸氣,卻感覺胸中的氣息短促猛烈,腦中也一片暈眩——
樹下,表情失神的林智桓笑得越發地詭異了。他伸手柔柔地摟住身上年嶼卿的脖頸,雙眼迷蒙地靠到他耳邊,左手的食指慢慢翹起,指向屋頂枯葉的位置,氣若游絲地說:
“皓,看吶……你家小護衛,真的來了。”
枯葉眼睜睜地看着年嶼卿扭過頭,一雙鷹隼般邪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嘴角邊扯出了一個殘忍的冷笑。他想跑,四肢卻軟得像棉花一般,心裏明明告訴自己得走,但經脈中的氣息卻不受控制地亂竄。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僵硬,腦海裏的思維正迅速地變得遲鈍凝滞……再強大的力氣都控制不了動作,連頸上的大動脈都開始神經質地抽搐了起來。
這感覺,這種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他以前,似乎也遇到過……
——在月華樓。
腦海裏晃過的最後一個詞語,是常州府展宅隔着三條街的那個地方。依稀記得,那時候失去意識之前,自己是被一個溫熱堅實的懷抱緊緊地摟着。那人的聲音醇厚低啞,在對方的安撫之下,雖然心裏對于身體失控感覺到慌亂,但他卻明白不會有事,因為那個人會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只不過今天,那個人不在身邊。枯葉感覺到自己重重地砸在地面上,随後,一只手不屑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空茫之中,一個虛弱的聲音沙啞地冷笑着,涼涼地道:“枯葉……呵,枯葉,讓我們來猜一猜,展皓他會不會,能不能……來救你。”
枯葉渾身顫抖着,蜷在泥地上用力地吸着氣。他被一個人用力地踹了兩腳在肚子上,随後粗糙的繩子毫不客氣地捆了上來,粗魯地纏緊。枯葉咬着牙,勉強維持着兇狠的樣子,憤恨地瞪着眼……卻依舊控制不住逐漸模糊的意識,不甘心地暈了過去。
而此時,展家家主展皓,正在蘇州府林家的藥鋪裏,隔着一排精鐵打造的柱子,與對面的仇朗行大眼瞪着小眼,氣氛窘迫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