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塵埃落定 (1)
葉丹芸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她熾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沈觀棠的身體,看到了他的靈魂深處。
而此時的沈觀棠,正安靜地站在竹屋內, 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覺。
直到葉丹芸按捺不住,伸出手去, 然而還不等她觸碰到對方的臉,她的手腕猛然間被人握住, 沈觀棠猛地睜開眼睛, 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這個女人。
沈觀棠冷笑道,“你的傑作?”
葉丹芸注視着沈觀棠的視線非常溫柔,她看着沈觀棠的時候,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在鬧脾氣的小孩子。
“你當然會是我的傑作。”葉丹芸呢喃着道, “我找尋了太久,你……就是那個完美地契合了一切的魂魄。”
“所以, ”葉丹雲理所當然地道, “加入我吧, 成為我的傑作, 有什麽不好的呢?”
說着, 葉丹芸手指輕輕擡起, 無數燃燒着的燈籠在垂雲峰上升起, 因為是白天,光芒看上去微弱極了, 在沈觀棠看來, 像是無數正在苦苦掙紮的生靈。
她溫柔地撫過那些火焰,片刻後看向了沈觀棠, “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死的, 阮行不會放過你, 成為我的魂燈,你将獲得永生。”
“那樣不好嗎?你們修士修煉,難道為的就不是永生了嗎?”
“明明現在有一條捷徑就在你的面前擺着,你為什麽要拒絕呢?”
沈觀棠沒有理會葉丹芸的游說,他冷聲問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剛才提到了阮行,與你勾結的人,是他嗎?”
“勾結?”葉丹芸笑着搖了搖頭,“不,他還不配。”
沈觀棠眯起了眼睛,他察覺到了葉丹芸語氣中對阮行的不屑,“那麽,換一個說法,和你勾結的,是阮行的主子?”
“這麽說也可以。”葉丹芸歪了歪頭,“不過,阮行這個人有點兒奇怪。”
“奇怪?哪裏奇怪?”沈觀棠追問道。
葉丹芸吃吃一笑,“你的問題有些多了。”
“不過,誰讓你是我看上的靈魂呢,我對于自己喜歡的靈魂,向來是很縱容的。”
葉丹芸嘆了一口氣,“阮行告訴我,你一定會回到垂雲峰的,因為……你魂魄的最後一片,就在這裏。”
沈觀棠的眸子驟然間收縮。
阮行怎麽會知道?
明明,在和卓孟說起此事之前,沈觀棠自己都不知道他将來會有再回到垂雲峰的可能。
所以,是誰洩露了他的行蹤?
是卓孟嗎?
但很快,沈觀棠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卓孟說的只是最初之地,而依照卓孟給他的解釋,他所說的最初之地,應給和卓孟的妻子阿蘭一般,是誕生之地。
但……無論是對于書中的沈觀棠而言,還是現在的沈觀棠,所謂的最初之地,只會是垂雲峰。
而這些事情,甚至連裴執玉都不一定知道,為什麽阮行會那麽肯定?
腦海裏心念電轉,但是沈觀棠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好了。”葉丹芸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已經耐心地回答了你的問題,那麽,接下來,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你應該拿出等價的東西交給我了。”
沈觀棠眯起了眼睛。
“我對那些消息啊什麽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也不想要。”葉丹芸直視着沈觀棠,“你應該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麽。”
“但那是我絕對不可能給你的東西。”沈觀棠也毫不遲疑地道。
“既然如此……”葉丹芸的臉色驟然間冷了下來,“那我也只好采取一些其他的手段了。”
但是,沈觀棠一早就防備着她了,當然不可能再次讓自己陷入先前的境地去。
然而,讓沈觀棠奇怪的是,那個女人放下了狠話之後,居然就像是一陣青煙一般消失了。
沈觀棠警惕地等待了好一會兒後,都沒有發覺這裏有什麽異樣。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邁步離開了這一座竹屋。
然而,一離開竹屋,沈觀棠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不仔細看的話,會覺得這裏似乎和以往的垂雲峰沒有什麽不同,但實際上,這裏的花草樹木都有細微的改變。
沈觀棠回過身去,竹屋也出現了一些變化,不再是他剛才看到的模樣,裏面的不少擺設都發生了變化。
沈觀棠微微皺起了眉頭,莫非,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時候,又陷入了那個女人的幻境了?
如果只是被困在了幻境裏,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但只要一想到裴執玉,他就會不自覺地擔心。
雖然在來之前,裴執玉曾經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絕對不會有危險,可是人族和妖族之間的沖突也不是那麽好消弭的,尤其是裴執玉那幾乎是砸場子一樣的行為,沈觀棠很難不擔心。
此外,這個幻境既然是那個女人所造成的,只要一想到有一雙自己可能看不到的眼睛正在注視着自己,尋找着自己身上的破綻,沈觀棠就更難放松自己的神經了。
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沈觀棠在心裏催促自己冷靜。
忽然,一道嬉笑聲傳來,有些熟悉。
沈觀棠本能地藏住了自己的身形。
下一瞬,沈觀棠瞳孔驟縮,他居然……看到了他自己?
同樣淡青色的衣袍,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似乎……是段知遠?
小家夥兒這個時候已經長開了,身條抽高,整個人像是一棵筆直又挺拔的小樹,生機勃勃。
沈觀棠下意識地看向了周圍,尋找着葉鹂和丹雲的身影。
但一無所獲。
沈觀棠心裏狐疑,幹脆躲在一旁,觀察着那邊的自己和段知遠,試圖從兩個人的行為裏找出一些破綻。
幻境內,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實的,反而極有可能是自己心裏某些東西的隐射。
自己所恐懼的,所期待的,所希望忘記的,在幻境裏,都會一一呈現。
想到這裏,沈觀棠也覺得有些疑惑,眼前出現的這一幕,不管是恐懼還是期待,好像都沾不上邊吧?
而就在沈觀棠疑惑的時候,幻境裏的畫面頓時有了變化。
下一瞬,沈觀棠便看到,自己帶着血跡的手緩緩地從段知遠的腹部內伸了出來。
沈觀棠:!!
這一幕給他的沖擊太大,以至于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這是怎麽回事?
沈觀棠有些茫然又有些驚懼地想道,這就是我所恐懼的事情嗎?
可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完全沒有理由啊?
就在沈觀棠無比混亂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另一個自己張開了染滿鮮血的手,掌心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東西。
“魔種?”
沈觀棠有些震驚,又覺得有些合理。
他曾經确實恍惚間看過類似的畫面,只是那個時候,沈觀棠想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便是段知遠的年紀,十幾歲的少年,與現在的段知遠年齡完全不符合。
之後便是自己那般做的理由。
沈觀棠覺得,既然自己一早就知道段知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那麽……無論出于什麽原因,自己都不太可能會和這個世界的主角對着幹。
現在,看到自己掌心裏的魔種,沈觀棠便有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看着自己将魔種銷毀,又喂給段知遠丹藥,将魔種一事上報宗門,整個人變得忙碌無比。
同樣的選擇,但卻是截然不同的走向。
在幻境裏,雲霄宗內迅速反應,與其他的大宗門合力,傾盡全天下所有頂級的煉器師,才終于煉制出了一物,若是有被魔種寄生的修士從那上面走過,便會發出「滴滴滴」的警報聲。
沈觀棠:……
修真界版的……安檢機器?
幻境再度變幻,仙修們的大動作,很快就引起了魔修們的注意。
魔修的動作也逐漸變得頻繁了起來,他們不再掩飾,而是大張旗鼓地抓人,目标仍舊局限在女修的身上。
“魔心石秘境。”
看到了熟悉的秘境,沈觀棠不由得悚然而驚。
而這樣的秘境不止一個!
在仙修盡力摧毀魔種的同時,魔修也如同瘋了一般,大量獻祭血肉,試圖再次讓魔種寄生,最後,甚至喪心病狂到連普通的凡人都不肯放過!
畫面轉換,沈觀棠從一個城池來到另一個城池,整片大地,人心惶惶,無數人瘋狂地向着有修士坐鎮的城池湧去。
只有在那裏,才能得到庇護,不然,即便你躲得再遠,仍舊有被魔修找到并且抓走的可能。
然而,看着看着,沈觀棠卻覺得有些不太對。
“那些魔修太瘋狂了。”沈觀棠喃喃道。
魔修大都只為自己,但是,幻境裏的這些魔修卻和沈觀棠印象裏的那些不同。
他們太過狂人,為此甚至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這不太正常。
古往今來,能夠讓魔修如此癫狂的,只有各種能夠提升他們本身實力的東西。
但魔種不是,它最多是将仙修轉化為魔修,并沒有提升實力的能力。
“這個幻境太奇怪了。”沈觀棠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不同的人進入幻境,所看到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幻境的模樣只取決于進入幻境的那個人。
而絕對不會出現超出了那個人所認知的東西。
但是沈觀棠現在看到的這個幻境卻完全不一樣。
它太真實了,真實地讓沈觀棠懷疑,那是曾經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但是……那怎麽可能呢?
難道我還能預知未來不成?
不對,就算我能預知未來,那也是段知遠長大之後的事情了。
那麽……這是……葉丹芸所經歷過的事情?
沈觀棠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他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幻境內,心态越是不穩,就越是容易被幻境的主人所趁。
深吸一口氣,沈觀棠不再幹看着,而是嘗試着去找這個幻境的破綻。
幻境絕不會是毫無瑕疵的,若真的達到了毫無瑕疵的程度,那麽……幻境或許也就不必再稱呼為幻境,而是成為了真實。
——
面前的場景再度變化,沈觀棠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雲霄宗的宗主,雲望平。
“沈長老,你是變數。”
沈觀棠心裏一個咯噔。
認真來說的話,他這個穿越過來的人,确實是一個變數。
只是,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讓沈觀棠什麽也不做,等待着段知遠長大後,自己的死亡,沈觀棠自問,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選擇,把最後的希望押在你的身上。”
沈觀棠:?
什麽意思?
不等沈觀棠反應過來,忽然,劇烈的頭疼襲來,沈觀棠悶哼一聲,痛苦地彎下了腰。
那種痛楚的來源,似乎是從腦海的深處湧來,又似乎伴随着什麽東西的進入,一下一下地鑿擊着他的腦袋。
沈觀棠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順着他的臉頰蜿蜒而下,彙聚到他的下巴上,又緩緩低落,砸在地上的時候,地面瞬間變成了透明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漣漪從滴落的地方逐漸往外蔓延。
“唔——”沈觀棠單膝跪地,一手捂着自己的腦袋,一只手撐在了地面上。
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汗涔涔的。
無數的畫面呼嘯着往他的腦海擠去,沈觀棠覺得自己的腦袋現在就像是一個被吹到了極限的氣球,好像再吹一點點,氣球就會徹底炸開。
可是一點點後又一點點,“氣球”越來越大,卻好像一直都沒有到極限。
那種痛楚沈觀棠很熟悉,在他第一次被帶到濡山,那時,他原本就勉力維持的碎裂魂魄在離魂玉的影響下,幾乎徹底分離,如果不是裴執玉及時喂給了他固魂草,可能那個時候,沈觀棠就已經徹底魂飛魄散了。
而現在,再次感受到相似的痛楚,沈觀棠卻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一片缺失的魂魄碎片,還是被幻境所迷惑。
待他的整個腦海都被填滿後,那難捱的痛楚終于緩緩消散。
沈觀棠再也控制不住,歪倒在了一旁。
他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看上去疲憊又虛弱。
一朵有些虛幻的火苗飄飄悠悠地靠近,下一瞬,碧綠色的藤蔓纏繞交織,将那一團有些虛幻的火苗困在了籠子裏。
沈觀棠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上去仍舊有些狼狽,但他的眸子卻十分清明。
他安靜地看着那一團被困住的虛幻火焰,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葉丹芸派來的?”
那團火焰安靜地燃燒着,像是沒有聽到沈觀棠的話一般。
沈觀棠在地面上緩緩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驟然間接受了大量的記憶,讓他現在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幾世的記憶交織在一起,沈觀棠甚至有些混淆前世和今生。
只是現在身處幻境,拖得越久,就對自己越不利。
沈觀棠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那一團有些虛幻的火焰上。
他手指輕輕敲擊着膝蓋,淡淡問道,“你是被葉丹芸煉制而成的魂火?”
“是的話,就晃一晃。”
“不是的話,就晃兩晃。”
但那一團虛幻的火焰沒有絲毫的動靜。
沈觀棠又觀察了一會兒,揚手将藤蔓收了回來,那一團略有些虛幻的火焰飄蕩了一會兒後,忽然「噗」得一聲,消失了。
沈觀棠的臉上劃過了一抹不忍,很顯然,這是一朵已經到了極限的魂火。
此次進入幻境,對于沈觀棠而言,也算是因禍得福。
最後一塊魂魄碎片在沈觀棠來到垂雲峰後,就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乳燕投林一般重新回到了沈觀棠的身體裏。
那為何自己以前在垂雲峰的時候,沒能将那一片脫離的魂魄碎片吸引過來呢?
沈觀棠猜測,或許……是因為之前自己的魂魄也只是勉力支撐着才沒有徹底散架,根本就沒有餘裕去吸引散落在外面的碎片了。
至于為何自己的魂魄在這一世最開始的時候,就是支離破碎,勉強維系的狀态,沈觀棠神色略微一沉。
他的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了前一世,自己所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面。
“變數嗎?”沈觀棠擡起頭,看向了宗主閉關的方向。
似乎自從自己上報過魔種之事後,就沒怎麽見過雲望平雲宗主了。
沈觀棠不覺得雲望平會毫無作為,唯一的可能是,她被絆住了。
甚至……是被人算計了。
可是,雲望平真的會那麽輕易就被人算計嗎?
沈觀棠想起前一世,總覺得雲望平的失蹤也存在着重重疑點。
不過,對于沈觀棠而言,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盡快離開這個幻境。
阿玉還在等着他。
想起裴執玉,沈觀棠面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溫柔了許多。
三世的記憶混在了一起,讓此時的沈觀棠再看自己和裴執玉之間的感情的時候,忽然産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前一世,沈觀棠與裴執玉之間并無多少交集,雖然在最後的除魔之戰中,妖修也有參與,但是沈觀棠與裴執玉之間卻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倒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傳聞聽了不少。
但此時再想起那些傳聞,沈觀棠又覺得十分好笑。
傳聞裏的裴執玉,和在自己面前的裴執玉,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像。
——
正思索的時候,沈觀棠的面前又飄過了幾朵魂火,有幾朵頗為虛幻,如之前沈觀棠所看到的那朵一般,甚至更加脆弱,還沒有飄蕩到沈觀棠的面前,就已經消散在了風裏。
沈觀棠擡起頭,遠遠地看了過去,喃喃道,“這些魂火,好像都是從一個方向飄過來的。”
思索了一會兒後,沈觀棠立刻做下了決定。
然而,他前進的方向卻被一團稍微有些凝實的火焰攔住了。
沈觀棠看着那一團飄蕩的魂火,遲疑着開口,“你還留有意識?”
那團魂火跳躍了幾下,似乎是在回應着沈觀棠。
魂火讓一個方向飄蕩了一下,又飄了回來,來回了幾次之後,沈觀棠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想讓我跟你走嗎?”
魂火當然是不會說話的,但是他沒有再回頭,而是一直向前飄去。
沈觀棠雖然略有遲疑,但還是跟了上去。
沒多久,那一朵魂火就停留在了一棵參天古木前,不再動彈了。
沈觀棠看着面前這一顆幾乎要兩個人合抱才能圍起來的參天古木,一時間沒有明白魂火的意思。
他細細地觀察了面前的古木一會兒,仍舊沒有什麽發現。
魂火見沈觀棠似乎是要離開,立刻着急了起來。
天知道沈觀棠是怎麽在一團火焰的身上察覺到着急這種情緒的。
但……這一團火焰似乎對他并沒有什麽威脅,再加上,他極有可能本身便是葉丹芸犯下的罪孽之一,沈觀棠心裏還是對其抱有同情居多。
他再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一顆巨木,終于發現了一點兒端倪。
一人高處的樹幹上,有一圈兒細微的裂痕,如果不是沈觀棠這一次動用了木屬性的靈力,仔細探查,或許根本就發現不了。
沿着裂隙打開後,參天古木的中心是一個沉睡的女子。
她面容紅潤,看上去栩栩如生,幾乎與活人無異。
驚嘆過後,沈觀棠好奇地問道,“她是誰?”
他并沒有指望魂火能夠告訴自己,沈觀棠越來越懷疑這個幻境是否真的存在了。
因為,沈觀棠從來沒有想過,垂雲峰上的參天古木中,居然會有一具女性的屍體!
而且栩栩如生,宛若生前。
沈觀棠正猶豫的時候,那一團魂火已經迫不及待地附着到了那一具女性的屍體上了。
原本小小的一團魂火,驟然間覆蓋住了那一具女性屍體的全身!
沈觀棠被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一道尖銳地幾乎破聲的大吼從身後傳來,“你怎麽敢!”
無數藤蔓拔地而起,攔住了趕過來的那個人。
葉丹芸惡狠狠地看着沈觀棠,“你,很好。”
沈觀棠笑了笑,“那是你的身體?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抛棄了肉體。”
葉丹芸不想理會沈觀棠,她注視着那一具正在燃燒的身體,眸子逐漸發紅。
然而,地面上不停湧出的植物和凸起的冰刺阻攔住了她的腳步。
被召喚出的植物前赴後繼,将葉丹芸困在了原地。
無數的葉片枯萎又脫落,冰淩碎裂又凝結。
直到參天古木中那一具女子屍體被徹底燃燒殆盡。
随着一聲凄厲的慘叫,被困在冰淩和藤蔓之間的那個女孩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将葉丹芸的本體徹底焚盡之後,沈觀棠看向了那一團魂火,那團火焰已經變得虛幻了起來。
“你……”沈觀棠遲疑着問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沈觀棠不會覺得能夠如此輕易地消滅葉丹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顯然,這一團魂火,在沈觀棠不知道的地方,肯定做了許多事情。
他想了想,取出了一盞燈,燈盞是用透明的琉璃制成,沈觀棠試探性地打開了燈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這裏修養。”
實際上,沈觀棠知道,這一團魂火大概也不會有太長的時間了。
但有法器在,總能拖延一些時間。
如果可以的話,沈觀棠很想知道這團混火的名字和來歷。
那團火焰跳躍了一下後,就飄進了燈盞裏,停在燈芯上,就像是最普通的一豆燭火。
将燈盞收好,沈觀棠看着倒在地上的蘇婉,覺得有些棘手。
思考過後,他還是将人抱起,準備待會兒直接交給妙真宗的人。
——
沈觀棠來到琢意殿的時候,聽見兩道聲音正在激烈地辯駁,一旁的裴執玉還時不時地幫幾句腔。
“沈……沈長老?”
忽然,一個雲霄宗的弟子失聲道,“您……您怎麽會在這裏?”
頓時,不管是原本在吵鬧的,還是在看熱鬧的,都盡數将視線投射了過來。
沈觀棠卻無視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飄然來到了妙真宗修士的面前。
說來也巧,來人沈觀棠恰好相識,是秦雁。
秦雁換了一身打扮,但袖口窄小,裙擺靠上,總體看上去還是十分利落。
“沈道友,這是……”
沈觀棠将蘇婉交給妙真宗的女修,解釋道,“她之前被一個叫做葉丹芸的魔修占據了身體,如今奪舍她的那人已死,但她是否能醒過來,我也不清楚。”
蘇柔低頭看着懷裏的蘇婉,她閉着眼睛,整個人安靜地像是睡着了。
一旁的秦湘嘀咕道,“還別說,她這樣安安靜靜的樣子,看着還挺順眼的。”
“阿棠。”裴執玉注視着沈觀棠的眼睛,他的眸子深處帶了些猶豫和不确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執玉總覺得,現在的阿棠,和之前的阿棠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區別。
沈觀棠察覺到了裴執玉的那一絲不确定,他忽然抿唇笑了起來。
“阿玉,我已經融合了最後一塊魂魄碎片。”
裴執玉猛地握住了沈觀棠的手腕,“真的?”
沈觀棠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
他輕輕地捏了捏裴執玉的手腕,接着轉過頭,看向了坐在上位的阮行,“我魂魄恢複完整,阮長老似乎很震驚?”
“也是。”沈觀棠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阮長老在垂雲峰可是為我準備了一個大驚喜,如果不是有貴人相助,我可是險些就栽在那裏了,遑論尋到最後一塊碎片?”
阮行面色冰冷,“沈觀棠,你與魔族勾結——”
“阮長老,事到如今,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沈觀棠的目光從阮行的身上緩緩挪開,最終落在了一旁不聲不響的岳奉身上。
“或者,我該稱呼你為……岳長老?”
“嘩——”
“什麽意思?”
“岳長老?岳長老怎麽會和此事牽扯上來?他平日裏最是低調不過的!”
“莫不是沈觀棠信口雌黃,颠倒黑白?”
——
聽着周圍的低聲耳語,沈觀棠面色如常。
事實上,在融合了最後一片魂魄碎片後,第二世的經歷與這一世融合,讓他整個人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楚虛幻與現實。
但大乘期修士的識海到底廣闊,不過是這麽一點兒時間,就已經将第二世的經歷粗粗掠了一遍。
甚至,在魂魄恢複完整之後,沈觀棠便覺得自己隐隐約約觸摸到了突破渡劫期的那一絲屏障。
說實話,看到岳奉的那一瞬間,就是沈觀棠都有些震驚。
而記憶裏的阮行,也和這一世完全不同,第二世的時候,沈觀棠和阮行之間的關系雖然稱不上多好,但也絕沒有像現在這般針對。
甚至,在魔種一事上,第二世的阮行也是盡力而為,極力奔走,為何如今卻……
一個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所以沈觀棠猜測,或許……這一世的阮行發生了點兒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再加上葉丹芸的關系,那個可能性幾乎呼之欲出了。
阮行極有可能如蘇婉一般,也被人奪舍了。
而奪舍他的那個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岳奉。
只是岳奉有了阮行在明面上做事,自己藏得更深,竟是無一人能夠發現!
沈觀棠剛才的那一句話,其實并沒有多少的把握,他更多的還是想詐岳奉一詐,若是他被詐出來了,自然更好,而若是沒能詐出來,那沈觀棠也就只能動手了。
——
在場的嗡嗡聲裏,岳奉擡起眼皮,有些無奈地道,“沈長老,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沈觀棠心裏嘆息一聲,他就知道。
他正想開口,忽然一道虛弱的聲音從妙真宗那裏發出。
“我能作證,岳奉确實和魔族勾結。”
不知何時,蘇婉已經醒了過來,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跋扈與嚣張,只有滿身疲憊。
蘇柔與秦湘攙扶着她。
沈觀棠見秦雁有收回丹藥瓶子的動作,心裏頓時恍然。
秦雁本就是煉丹師,身上大概有對症的丹藥。
蘇婉就是再怎麽和她們不對付,但到底是同宗之人,秦雁也不可能真的放着她不管。
而且如今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蘇婉昏迷不醒,她們還要分出心神去照顧她,倒不如喂給她丹藥,萬一發生了沖突,蘇婉好歹能自己騰挪一下。
——
蘇婉借着秦湘和蘇柔的力道站穩,視線直直地落在了岳奉的身上。
“在被葉丹芸那個女人附身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雖然他換了一個名字,但是我很确定,就是這個人!”
沈觀棠眸子閃了閃,搶在岳奉之前問出了那句話,“她居然沒有把你煉制成魂燈?”
提起葉丹芸和魂燈,蘇婉的眸子裏劃過了一抹恨意,“她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徹底奪舍我,但她偏要将我留下來。”
“讓我眼睜睜地看着,卻做不了任何事。”
蘇婉幾乎字字泣血,就是原本看她十分不順眼的秦湘,此時看她這般模樣,心裏也軟了幾分。
她擡起頭,眸子裏已經遍布血絲,惡狠狠地看着岳奉,“我只能看着,用我的眼睛看着,用我的耳朵聽着,用我的心記着。”
“那張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還有你!”
蘇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直直地指向了阮行的下首,那裏也有一個人,沈觀棠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兒熟悉。
“桓如。”蘇婉忽得道,“秘境坍塌,也有你的一份。”
而被蘇婉指着的那個人,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沉默地站在阮行的身後。
——
一片靜寂裏,岳奉有些無奈的聲音緩緩響起,卻是對秦雁說的,“秦長老,此次我雲霄宗邀請諸位同道中人前來,為的是商讨除魔一事,怎麽如今這魔卻成了我自己了呢?”
蘇婉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蘇柔給拉住了,示意她不要再開口。
秦雁雖然醉心煉丹,但并非不通庶務,很顯然,岳奉這是要從她的身上打開突破口。
蘇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熱切又擔憂。
一片靜默聲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秦雁的身上。
但沈觀棠和裴執玉卻一直都在注視着岳奉和阮行的一舉一動。
岳奉卻似乎沒有察覺到沈觀棠的注視,視線仍舊落在秦雁的身上。
他面色如常,眸子裏還有些無奈,看上去倒真的是像是一個被污蔑之人的反應。
忽然,大片的冰淩從地面刺穿了岳奉所在的地方,同時還有無數的藤蔓拔地而起,層層交疊,将岳奉整個人都纏繞其中。
在沈觀棠出手之後,裴執玉也順勢出手。
他們的動作太過出人意料,以至于岳奉整個人都消失了,在場之人才反應了過來。
還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已經有濃郁的魔氣以岳奉為原點,彌漫了開來。
原本隸屬于阮行和岳奉門下的弟子也紛紛倒戈,将刀劍砍向了自己附近的同門。
不,此時不應該說他們是同門了,魔氣四溢,他們分明是僞裝了的魔修!
反應快的已經迅速揮劍迎上,攔住了他們砍向傷者的屠刀。
沒多久,整個雲霄宗內就陷入了混亂。
琢意殿內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雖然此處皆是各個宗門內的骨幹,但琢意殿太小,施展不開。
距離琢意殿大門近的都是一些小宗門,他們見勢不妙,已經迅速退了出去,還留在殿內的,反而是妙真宗和萬劍門這般的大型和中型宗門。
幾乎是那些小宗門的人跑出去沒多久,只聽一聲巨大的聲響,原本恢弘雄偉的琢意殿轟然倒塌。
随之而來的,便是岳奉略帶可惜的聲音,“真是可惜啊,原本還以為能瞞到最後的。”
“不過,也沒什麽關系。”
岳奉站在半空中,面上仍舊不疾不徐,“我在雲霄宗內籌謀千年之久,為的便是此刻。”
岳奉的表情逐漸變得狂熱,他向着天空張開了雙臂,熱切地道,“錨點已經準備好,諸位,準備好,迎接魔神的降臨吧!”
魔神?
聽到這個稱呼,所有人的心裏都是一凜。
雖然魔修九成九都無法渡過雷劫,都會在劈下來的天雷中灰飛煙滅,但仍舊有氣運滔天的幾個魔修能僥幸通過,順利進入魔界。
他們在下界,被稱之為魔神。
一旦飛升,無論是仙修還是魔修,按理說是不能離開仙界的,一來是下界已經無法撐在一個真正的仙人的存在了,二來也是避免他們給下界造成更大的災禍。
但,并不意味着毫無辦法。
相比較仙人還會顧及一下下界的修士和普通人,所謂的魔神,對此根本不屑一顧。
衆人幾乎能夠想象,一旦魔神真的降臨,整個修真界大概會真的變成人間煉獄。
霎時間,無可抑制的恐懼在心底升起。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岳奉張開雙臂,現場卻無事發生。
怎麽回事?
原本的恐懼逐漸轉化為了茫然,天空一碧如洗,雲朵在風的幫忙下,慢悠悠地飄着。
所謂的魔神降臨,連點兒影子都沒有看到。
——
“看來,你的魔神抛棄了你。”沈觀棠嗤笑一聲,道。
然而,說是這樣說,他卻沒有絲毫放下警惕。
岳奉收回手,冷冷地看了沈觀棠一眼,“沈觀棠,又是你。”
“又?”沈觀棠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字,想起葉丹芸死之前說過的話,沈觀棠的心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