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撫青每年換季都是在大雨中度過, 今年也不例外,暴雨驟然從高空落下,空氣裏濕度直線上升, 炙夏的燥熱一瞬消失。
房間裏不見光, 厚重的窗簾擋得風雨都進不來,地板卻透着濃重的潮濕的冰冷。
踩上去, 低溫一路順着腳心抵達胸口。
游令光腳站在窗前,落地窗玻璃上無數蜿蜒曲折的痕跡,天地模糊,一切都看不清楚。
門外傳來輕輕敲門聲,家裏阿姨小心又謹慎地問:“小少爺,要吃點什麽嗎?”
游令側過身,想說點什麽, 一張嘴卻發現嗓子像被膠糊住一樣。
房間裏玻璃是特意加固過的, 防噪性能很好, 大雨傾盆,落進他耳朵裏也只有陣陣悶響。
整個世界,都好像罩了一層罩子。
他和萬物, 彼此都不能感知對方。
他說不出話,幹脆不說。
不管是這個家裏的誰,問他問題向來只敢問一遍, 生怕哪點惹了他的不耐, 讓整個家都翻天。
能追着他不停地問他想吃什麽,并三番五次教育他必須要吃飯的人,只有一個。
可就是這唯一一個, 現在也不要他了。
這個事實好像不能想, 想一想都頭暈得站不起來。
他在原地緩了兩秒, 又重新鑽進被子裏。
阿姨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響起離開的腳步聲。
世界重新陷入恍如真空的安靜,連心跳和呼吸聲都聽不見。
游令卷着被子,再次睡得天昏地暗。
“怎麽還不出來?”房門先被敲響,而後推開。
蘇煜探腦袋進來,看到蘇蘇還在床上躺着,愣了一下,回頭問客廳的爸媽:“我姐還沒起啊?”
蘇媽:“還沒起?怎麽不懶死?”
蘇爸接:“好不容易不上班,多睡會兒也沒事。”
“該起了,”蘇媽說,“什麽點了,飯總要吃吧。”
蘇煜撓撓頭,重新探頭,喚一聲:“姐?”
蘇蘇一直半夢半醒的,蘇煜一出聲她就睜開了眼,只不過支起上身才覺得頭昏昏沉沉的。
房間裏窗簾質量不好,隔音也差,大雨傾盆,砸在窗戶上聲音噼裏啪啦,沒了陽光,屋裏一片昏暗,打開燈,白熾燈照在蘇蘇臉上,一層晶瑩的薄汗。
蘇煜問:“你熱啊?”
“外面挺冷的。”蘇煜說。
蘇蘇一摸額頭,滾燙。
她挺平靜地說:“可能有點發燒。”
蘇煜立馬喊:“爸!姐發燒了!”
蘇爸也連忙跑過來,“怎麽發燒了?是不是被子薄了?”
蘇媽:“吃點退燒片,睡一覺悶一悶就好了。”
蘇爸轉身去找藥,蘇煜去倒水,蘇媽坐在桌前念叨:“真的是,回頭我發燒了我看你們有沒有那麽上心。”
蘇蘇頭昏,耳朵也漲,什麽都聽不真切。
她也不想聽。
吃了藥,沒吃飯,繼續鑽被窩睡覺。
蘇煜回到桌前坐着,蘇媽說:“讓她睡,中午吃飯別喊她了,等我們回來給她帶點。”
蘇煜“哦”一聲,問:“舅舅回來啊?”
蘇媽說:“他就回來上個車牌,過兩天就走。”
蘇煜:“哦。”
蘇媽:“你看看在部隊多好,待個幾年車都買了。”
蘇煜對部隊生活沒什麽興趣,“那還不是成績不好才去的。”
蘇媽拿筷子敲他,“你懂個屁。”
蘇煜翻白眼,快速吃完飯離席。
蘇媽不滿他的态度,念念叨叨個沒完。
他們中午約了飯店,離開前蘇煜把手機給她,明面說:“有事聯系我們。”
吃頓飯的時間而已,她能有什麽事。
他留下手機的原因,不言而喻。
可是蘇蘇已經用不到這部手機了。
但是她沒跟蘇煜說,怕蘇煜多想,也怕蘇煜意氣用事去找游令。
說實話,她并不怪游令。
她一早就知道游令是什麽樣的人,他游戲人間,猶如一場穿堂而過的風。
他大概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她也從不曾想過把他留下。
所以她不會怪他。
只是偶爾難免會覺得遺憾。
遺憾沒有體面地結束。
遺憾,沒有給彼此一句真誠的道別。
就像手機微信裏的聊天窗口,戛然而止,消失不見。
他和蘇煜沒什麽共同語言,以後大概也只能是彼此好友列表裏沉默的聯系人,久而久之,會因為一些生活變動删除對方或者被對方删除。
挺尴尬的。
如果沒有看到那個視頻就好了。
如果不知道那個紋身是假的就好了。
如果……
如果她沒有當過真就好了。
蘇蘇又躺了一個多小時才從床上起來。
下午三點多,蘇煜他們回來。
蘇媽一直誇:“陽陽是不是又長個了?”
蘇煜無語,“他都多大了還長個。”
“二十三還猛一竄呢,你懂個什麽東西,”蘇媽把拎回來的飯交給蘇煜,陰陽怪氣,“去給你親姐熱飯。”
蘇煜拿了就走。
正巧蘇蘇這會兒從衛生間出來,看到蘇煜手裏的東西說:“我自己去吧。”
蘇煜上前問:“你燒退了啊?”
蘇蘇點點頭,把蘇煜手裏的飯菜拿走。
他們應該去的川菜館,蘇蘇記得張陽喜歡辣菜,但是蘇蘇燒剛退,吃不下這些東西,便直接放回冰箱裏。
雨斷斷續續的,不見要停。
客廳舅舅和舅媽在閑聊,舅舅問舅媽張陽什麽時候走,舅媽說:“雨停了再走,這麽大雨路上也不安全。”
舅舅:“那他剛才不上家來?”
“他忙着和朋友見面呢,”舅媽說,“不知道又喝成什麽鬼樣子,不讓他來。”
“他還有朋友呢?”舅舅問。
“就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呗,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聯系。”
說着,舅媽和舅舅回屋。
蘇煜在自己房間打游戲,蘇蘇一個人抱着一杯熱水在廚房喝。
等掌心的水冷了又冷,她才倒掉,轉身回屋。
睡了太久,縱使仍然頭疼也睡不着了。
蘇蘇實在沒事做,就繼續擺弄沒做完的挂墜。
挂墜的零件都是陶瓷的,天氣氣溫低,它們也冰涼,攥到手裏,明明一個個都圓潤光滑,卻刺得人指腹掌心都疼。
擺弄了很久也沒能沾成功一個,幹脆全都推到一邊,仰面看窗外。
雨勢再次變大,窗戶作響,玻璃面上痕跡一層又一層,好像永遠也不會變幹淨。
她也永遠看不到外面更遠方的世界。
可明明這只是一場雨。
只是一場,換季的大雨。
大雨接連下了兩天,游令就在房間裏待了兩天。
他不覺得餓,也睡不醒。
直到手機作響,因為突如其來的吵鬧,麻木的神經突突陣痛。
游令摸半天才找到手機,接通。
明天的聲音傳出:“小少爺,出來玩不?陽哥回來了。”
游令還沒說話,對面就傳出張陽的聲音。
“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怎麽回事啊。”
游令提不起勁,開口聲音也啞得讓人聽不清。
“怎麽這會兒回來了。”他問。
“提了輛車,回來上車牌,”張陽說,“過兩天走。”
明天喊:“他都提車了,咱們給他賀賀啊。”
張陽笑罵一聲:“滾犢子。”
明天笑嘻嘻,“哎,對了,之前聽他們說你有個外甥女,現在多大了?這會兒都放暑假,一塊兒出來轉轉?”
張陽說:“一群大老爺們喊她做什麽?”
明天嘿嘿一笑。
張陽表情嫌惡,“你有毛病?瞎惦記什麽呢。”
“沒惦記,我敢嗎?”明天說,“我就是聽他們提過一嘴,單純又可愛,想見見啊。”
這幾天吃飯蘇蘇都沒出來,張陽一時也想不太起來她的樣子,“我們又不熟。”
然後繼續跟游令說:“你出來?還是我們去接你。”
游令摸了摸僵硬的後頸骨,“我自己過去。”
“行。”
電話挂斷,游令慢吞吞起身,拉開窗簾。
玻璃上蒙了一層霧氣,他想起夢中蘇蘇滿臉的淚水,緩緩擡手,指尖觸及冰涼,一筆成形。
Susu.
很快又一層霧氣覆蓋,痕跡愈淺,直至剩下若隐若現的輪廓。
如同他鎖骨下那處一樣。
良久。
他才轉身走出房間。
樓下阿姨正在忙活,餘光捕捉到游令一閃而過的身影,喊道:“哎!傘!傘!”
游令置若罔聞,衛衣帽子随便往頭上一扣,微微彎腰,走進雨中。
大門關上,阿姨擰眉嘆氣。
卧室裏,邵婷走出來,問:“喊什麽?”
阿姨說:“是小少爺,外面那麽大雨,傘都沒打就出去了。”
這時游天海出來,阿姨又補一句:“兩天沒吃飯了,也沒見他叫外賣。”
邵婷:“那麽大人還能自己餓着,估計房間裏有東西吃。”
游天海原本也不想過問,可忽然想起上次藍星說的那些話,忍不住蹙眉,沉聲跟阿姨說:“上去看看他房間裏有沒有什麽吃的垃圾。”
阿姨立刻說:“哎,好。”
很快,阿姨就下來,“什麽都沒有。”
邵婷“哎呀”一聲:“真餓着了啊?”
游天海眉頭擰得更深,大步上樓,推開門,直奔床頭櫃,彎腰拉開,裏面的藥盒子連拆都沒拆。
“怎麽了?”邵婷跟上來問。
游天海直接說:“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一天天胡鬧什麽!多大人了!真以為我動不了他是不是!”
電話是在張陽車上打的電話,挂了電話,明天問他:“去哪兒?”
張陽說:“你在這兒等着,我上去跟我姐說兩句話。”
明天:“去呗。”
話落,張陽推開車門,正要下車,一擡臉看到不遠處,藥店門口站着一個女生。
紮着很短一簇頭發,兩邊紮不起來的頭發就挂在耳邊,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乍一眼看過去沒什麽特別的,就是身上穿的外套有點眼熟。
前兩天吃飯蘇煜穿的就是這件。
張陽眯着眼看,隐約判斷出她是寄宿在他姐家的蘇蘇。
要說長相,其實和小時候沒太大變化。
也可能是印象裏她就是紮着馬尾,面龐全露的樣子。
這大雨剛下沒多久,估計是臨時出來被困着了。
張陽扭頭跟明天說:“把腳底下的傘給我。”
明天遞給他,一擡頭也看到蘇蘇。
“我操,見到熟人了嘿。”他拿起手機就拍照。
張陽本來還好奇他怎麽在這也能見到熟人,扭頭看到明天手機正對着不遠處的蘇蘇,一愣,“你認識蘇蘇?”
明天張口就來:“游少女朋友啊。”
話落,張陽臉色立刻變了。
“誰?”
明天察覺不太對,也不拍照了,有點懵地眨眼,聲音都不确定了,“呃,游少……女朋友?”
“你說蘇蘇?”張陽問。
明天:“是……吧?”
“什麽吧?”張陽擰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什麽情況?”
明天也糊塗了,“你什麽情況?游令發過朋友圈官宣啊。”
“我他媽又不刷朋友圈,”張陽直接說,“蘇蘇是我外甥女我操。”
明天驚了,也罵:“我操。”
倆人在車裏面面相觑片刻,一時無言。
不一會兒不約而同感慨:“游令真他媽不是人啊。”
“靠,我服了,他怎麽誰都下手?”張陽罵罵咧咧,“這他媽我還怎麽上樓找我姐?我頭割給她得了。”
明天也沒想到還有這一茬,“不是,你确定游令知道她是你外甥女?”
“廢他媽話,他們見過好嗎?”張陽說,“我上次回來還是他送的蘇蘇。”
明天猶豫,“呃,但是你上次回來好幾年了,蘇蘇也該變樣了吧。”
“我瞎嗎?我他媽也好幾年沒見她了,我怎麽一眼就認出她了?”張陽咬牙切齒。
明天沉默了下,盯着蘇蘇看了又看,想了下,“可能是換了發型?她之前短頭發來着,這最近才長長的吧。”
張陽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其實張陽對蘇蘇沒什麽感情,他這幾年一直在部隊沒回來,再加上之前也沒怎麽見過,所以在他印象裏,蘇蘇頂多就算一個遠房親戚。
但是自從蘇蘇家裏出事,搬進蘇煜家,張陽每次跟他姐打電話都會聽兩句有關于蘇蘇的事情。
什麽上高中了,學費貴了,什麽蘇煜胳膊肘往外拐了。
輕描淡寫一兩句,他也沒往心裏去。
但是不熟不代表沒這層關系啊。
他怎麽說也是蘇蘇舅舅。
只不過……要他是親舅舅,肯定不能任由游令胡來。
畢竟游令什麽人他很清楚。
可偏偏他們不親。
而且,他和游令關系比和蘇蘇還親點。
這他媽就,有點尴尬了。
張陽抓耳撓腮的,一時間傘也不敢給蘇蘇送了。
“媽的,不回家了,直接撤吧,”張陽說,“就當我不知道好了。”
明天一時無言,最後評價:“您這舅舅可真夠損的。”
張陽:“又不是親的操,要不我一會兒讓游少給我磕一個?”
明天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把剛剛拍的照片發給游令,并跟張陽說:“必須磕。”
照片前腳發過去,後腳電話就來了。
明天笑着接通,“喂,哪位。”
“你們在哪兒?”游令嗓音低沉地問。
明天笑嘻嘻,“你猜?”
游令沒心情庡跟他玩笑,直接說:“給她送把傘。”
明天說:“本來是有這個打算,但是……”
他故意賣關子。
游令皺眉,“你有毛病?”
明天這才察覺不對勁,臉上的玩笑收了,“怎麽了?”
張陽看他一眼,明天示意張陽停車。
明天:“他讓你給他老婆送把傘。”
張陽:“……”
一把搶來手機,直接喊:“游令你他媽真是狼心狗肺啊,兔子還他媽不吃窩邊草呢!”
游令本來在小區門口蹲着等車,聞聲站起身,“什麽意思?”
張陽冷笑,“裝。”
忽然一股冷風吹來,游令偏頭咳嗽兩聲,“說清楚,別廢話。”
張陽也是豁出去了,不藏不掖地說:“我去送傘,我怎麽說?我說,來,外甥女,你男朋友讓我給你送把傘。”
“我他媽用不用再把人送回家,跟我姐說,姐,你外甥女的男朋友讓我把你外甥女送回來,哦,她那朋友就是我好兄弟,”張陽說着都氣笑了,“這麽說成不成?”
明天也在笑。
只有游令臉上沒什麽表情,“你說什麽?”
“外甥女?”或許是溫度太低,或許是風雨太烈,吹得游令聲音莫名有些顫,他眼前視線好像也晃了一瞬。
“什麽外甥女?”
“我他媽有幾個外甥女?”張陽罵罵咧咧,“我又他媽有幾個你見過的外甥女?你真是有毒,我服了。”
透過層層雨簾,游令仿佛一眼看穿時光,然後看到了那天,穿着精致的小裙子,一臉懵懂地和他對視的小女孩。
她太單純了,從上到下都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把她當成小學生。
他對她印象也不深。
不深到,哪怕在一起一個多月,他也從來沒認出她的女朋友,和那個小女孩,是同一個人。
他一直藏着,掖着,不願意讓蘇蘇知道那個賭約。
是因為那個賭約裏的自己,有一雙虛僞的眼睛。
接近蘇蘇的這幾個月裏,他一直表現得很真誠。
他想,不管這些真誠是真的還是假的,至少在蘇蘇看見的世界裏,他是真誠的。
而那雙虛僞的眼睛背後,是一段長長的,和真誠截然相反的過去。
如果蘇蘇看見了,一切就都推翻了。
可現在有人告訴他,蘇蘇從始至終都知道他是一個擁有什麽樣過去的人。
甚至,她親眼見過。
她明明就親眼見過。
她見過他喝醉了酒,和一個甚至都叫不上來名字的女生搞對象。
大概也在他離開後聽張陽他們“如數家珍”地分析他亂七八糟的情史。
可縱然如此,她仍然願意接受他。
她仍然,一步一步走進了他的世界。
是他一直在隐瞞,欺騙。
甚至質疑她的真誠。
他以為,她和那些人是一樣的。
忽然,雨勢變得小很多。
稀稀拉拉,好像要停了。
游令仰面看天,雲層湧動,像在做最後的掙紮。
他喉嚨發緊,忽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張陽還在說:“不是,哥,你到底怎麽想的啊?先不提她是我的什麽親戚,就她那性格,你也下得去手?你是真不怕遭報應啊。”
他們關系熟絡,什麽話都是張口就來。
游令卻覺得好笑。
張陽說得沒錯,他是真的要遭報應了。
他沉默着,不反駁,好一會兒才說:“去給她送把傘吧。”
他甚至沒臉去見她。
可是話落,雨驟然停下。
只剩地面一片濕漉漉,猶如一片沒有邊際的鏡子,乍一看,天地同形。
啪嗒。
一滴水落在地面上,所有平靜碎裂。
假的就是假的。
游令看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忽然覺得心好像在極速下沉。
人的胸腹腔是有限的,可這一刻,他的心好像墜入了沒有底的深淵。
耳邊張陽的聲音從電話傳來。
不遠不近的。
他說:“不下了,她走了。”
她走了。
連他想要遞上去的一把傘,都不需要。
又或許,她其實從未需要過他。
曾經的老街,現在的網紅街,人煙稀少。
街角一家文身店裏,名叫吻神。
店鋪裝修風格很哥特式,別人的門牌大多都是平面的,最多上面裝點LED燈,晚上亮點顏色。這家店門頭卻很精致,整個是镂空的,名字取的是吻神,字旁邊刻的卻是骷髅頭的輪廓。
因為天氣惡劣,店裏沒有顧客,只有老板阿青一個人,他穿着無袖黑T,頂着一個道士丸子頭,盤腿坐在顧客文身時躺的躺椅上,一臉平靜地看着面前的游令。
這人莫名其妙就出現了。
莫名其妙就要文身。
莫名其妙手機還響個不停。
阿青看一眼游令的手機,面無表情道:“哥,你手機快炸了,沒聽見嗎?”
游令偏頭看一眼手機來電,看到是游天海,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阿青一哽,迅速掏出手機,找出柯羽鳶,發:大哥,小少爺在我這兒呢,要文身,電話一個接着一個響,他關機了。
阿青:他不會是剛從醫院裏逃出來的吧?
阿青:我這輩子沒見過他手機響那麽頻繁啊?
柯羽鳶:?
柯羽鳶:文什麽身?他對顏料過敏你不知道?
阿青:所以我沒動。
阿青:我跟他說我手傷了。
阿青:他問我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就幫我變成真的。QAQ
柯羽鳶:……
阿青:QAQ。
放下手機,阿青臉上仍然一臉平靜,看着同樣一臉平靜的游令說:“要不你先去洗個澡,你本來就過敏,沾了雨水怕是要進醫院。”
理由合理。
游令沒拒絕,起身去裏屋的浴室。
男生沖澡都快,但是游令慢,這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的。
這人出身富貴,生活習慣也精致,在家洗個澡也能洗出高級桑拿的時間。
阿青見人進去,立刻繼續給柯羽鳶發消息。
阿青:要不您過來一趟吧。
阿青:實在不行讓藍姐過來也行。
柯羽鳶:我媽知道你喊她姐喊我哥嗎?
阿青:別說這些沒用的。
阿青:我怎麽感覺他那麽不對勁啊。
柯羽鳶:這還用感覺?
柯羽鳶:擺明了不對勁。
柯羽鳶:但是他談對象了你知道吧?我去不合适。
阿青:?
阿青:你現在說這話?
阿青:他以前談對象的時候你怎麽不這樣?
大概過去三分鐘,柯羽鳶才回消息。
-這次不一樣,你不懂。
阿青:……我确實不想懂,但是我想活着。:)
柯羽鳶:我給你要個他對象的聯系方式?
阿青:okok,搞快點。
手機剛放下,浴室的門響了。
阿青一怔,扭頭。
只見游令赤着上身就出來了。
他下面穿的還是有點濕的褲子,褲腰正正好好,一分不松一分不緊,一看就是專門找人改過的。
褲腰之上,小腹又窄又薄,卻不羸弱,肌肉塊塊分明,質感只掃一眼就知道不是靠蛋白/粉速成的。
他皮膚白,所以顯得鎖骨那片傷痕特別明顯。
阿青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人為搓出來的。
湊近看,已經結痂了。
這塊地方是之前他幫游令畫的四個字母。
那麽多年,因為文身過敏,游令沒在自己身上文過什麽,偶爾來興趣了會畫幾筆。
有時候大家愛開他玩笑,哄他文一個裝逼,他自己會說:“到底是裝逼還是我傻逼?遭那麽大罪最後圖個空?”
嘴上那麽說,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怕疼。
當然确實也沒必要。
就像他自己說的,遭那麽大罪,最後圖個空?
後來,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不樂意別人在他身上留什麽痕跡。
所以當時他要畫文身時,阿青還挺好奇地問:“怎麽突然畫這玩意兒?”
以前偶爾來興致了會畫,這兩年連畫都不怎麽畫了。
那天還是夏天,天氣不錯,游令唇角挂着常年散漫的笑,沒什麽正經地說:“騙妹妹去。”
阿青以為他開玩笑,跟着笑說:“什麽妹妹還需要你花這小心思騙?”
游令不知想起什麽,嗤笑一聲:“傻的呗。”
那表情,再加上那語氣,誰見了聽了都要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是鑒于他常年都是滿口胡說八道的德行,阿青也沒當真。
但是現在看看,恐怕不太對勁。
花心思畫的,又搓掉,還搓成這樣。
明顯是帶着厭惡心理的。
阿青擰眉問:“你這怎麽回事?自己搓的?對自己還下那麽狠手?”
游令沒回答,直接讓他:“下來。”
阿青沉默兩秒,仰頭,“我不。”
游令沒什麽情緒起伏,“行,我自己來。”
他說着就去拿文身槍,阿青臉都白了,伸手去搶,“你有病吧。”
游令只問,“文嗎?”
“不是,你文了也白文。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非跟你天生的生理反應較勁幹什麽?”
之前不是沒嘗試過,那時候身邊人熱衷文身,也不管有沒有意義,抓着好看的圖就往身上文。
游令當然也中二過,讓阿青幫他嘗試着文過,但是第一筆下去游令就疼得直冒冷汗,上麻藥也不行。
阿青有經驗,一看這情況就知道他是對顏料過敏。
過敏就過敏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非要刻在身上的圖案。
而且,他們也不覺得游令這人這輩子會遇到什麽非要頂着過敏壓力還要留在身上的特殊印記。
所以大不了一輩子不文身。
這話也是游令自己曾經說過的。
他還說:“老子又不是什麽抖M。”
話都他媽的是他自己說的。
現在又整這出。
阿青是真不明白了,忍不住問:“你圖什麽啊?小少爺,你他媽圖什麽啊?”
“文就行了,”游令伸手把人拽下來,聲音很低地說一句,“又不會死。”
是不會死。
但是會癢,會潰爛,不久以後,新的皮膚長出來,文的痕跡就會完全消失。
除了過敏導致的瘙癢和潰爛的疼痛,以及皮膚生長時神經帶來的拉扯感,什麽都得不到。
這是一個滿腹煎熬的過程。
但卻是一場空的結果。
“天底下沒有人會做這種得不到結果的傻事。”
阿青知道游令過往做什麽都講究回報率,所以反反複複地勸。
但是游令只說一句:“文就行了。”
煎熬的過程。
空蕩的結果。
這是她走過的路。
是她已經走完的路。
是她一個人,走完的路。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一百個紅包。ORZ
不會分手,是一直都不會分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