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縱使是晚上, 警局進進出出的人也不少,見到進來三個學生模樣的人,紛紛扭頭看過來。
牆角蹲着一排看上去不怎麽正經的人, 吊兒郎當掃過游令和蘇煜, 目光落在蘇蘇臉上時,蹲在第一個的黃毛沖着蘇蘇吹了個流氓哨。
蘇蘇一頓, 看他一眼,扭頭看向了別處。
蘇煜直接指着喊:“你他媽吹什麽!”
警察聽到動靜點點黃毛讓他老實點,然後把游令蘇蘇蘇煜三個人帶去另一個房間。
走在最後的游令若無其事瞥了那黃毛一眼,黃毛看過來,游令沒收回,反而上上下下地掃了一圈,最後舌尖頂腮兩下, 走了。
進入房間, 游令表情不太好, 警察問什麽他都答得懶洋洋的。
其中一個警察讓他端正态度,游令嗤聲笑了,身子往後一靠, 架起二郎腿道:“大家都是談過戀愛的人,你讓我當着女朋友的面進局子,還要态度好點?不如我改名叫菩薩?”
“自己辦的事情丢人, 和別人是否拆穿你沒半點關系, ”女警察說,“勸你一句好,下次不要再瞞着你女朋友了, 你自己出事就算了, 難道還想拉她一起墊背?”
“她也并不是不在意, 只是懶地和你掰扯而已。”
這話太直接,也太難聽。
游令臉色冷下來。
因為時間晚,例行詢問很快結束。
結束時,女警察一邊收資料一邊說:“我知道你可能不服,也直到你可能很在乎你女朋友,但是從你的行為,抱歉,我确實只能看出這些。”
同樣的話,另一邊,蘇蘇也聽了一遍。
她長得乖,為人也有禮貌,怎麽看都和游令格格不入。
女警察忍不住提醒道:“小姑娘,學生時代,确實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比那些踏實肯幹的人,更能吸引人的目光,他們在既定的規矩裏幹着出格的事,這不叫酷,也不叫勇,這是不負責任。”
“你男朋友不僅不對他自己負責任,也沒有對你負責任,”她笑笑,“一個都不願意對你負責任的人,他怎麽可能是真心的呢?”
比起成年人無證駕駛,未成年的懲罰要輕一些。
交了罰款,簡單留個記錄,三個人就被允許離開了。
從警局出來,天色更晚一些,蘇煜又接到舅媽的電話,捂着聽筒在旁邊解釋:“沒去哪兒,我們能去哪兒,大晚上的!我們兜風呢!我!是我想兜!挂了挂了,馬上就回了。”
游令推着電動車,蘇蘇走在車子另一邊。
她目光微垂,看到地面上兩個人的影子,時而瘦瘦長長,時而又矮矮胖胖,中間的距離也時近時遠。
沒一會兒,蘇煜過來,“哥,車給我吧,我們撤了。”
游令把車給蘇煜,大手往他頭上一罩,輕輕拍,“前面等着去。”
蘇煜“哦”一聲,騎着車子走了。
隔在二人中間的車子遠去,風穿堂而過,鼻尖掠過少年身上泛着冷調的氣息。
蘇蘇偏頭,想起剛剛警察姐姐說的話,一時有些恍惚。
她想起一句很有名的話,如果一個僞君子,能僞裝一輩子,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稱之為真君子。
人的行為和目的,到底哪一樣才更值得人窺探呢。
如果真的真真切切論起坦誠,她其實也不算完全坦誠吧。
畢竟哪有一個坦誠的人會在談一場戀愛的開始,就抱着必定會分手的目的呢。
這不是偉人說的耍流.氓嗎?
她在心裏無聲地一言一語,把自己放在和游令同樣的處境上。
她試圖換位思考。
她試圖,為他找借口。
為他找,傷害她的借口。
忽然,游令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他垂眸,又擡眼,“那麽涼,冷?”
蘇蘇搖頭。
游令看着她的眼睛,耳邊響起剛剛那位警察說的話。
他想否認,也想解釋,可是不争的事實擺在面前。
那個時候的他,确實就像那位警察說的那樣,沒有考慮更多。
至于今天,他倒是考慮了。
所以在拿車鑰匙的猶豫了。
因為他想快一點把紅糖姜茶送到她手裏。
但是能夠幫他說話的證據已經沒了。
他沉了沉心,把一切解釋咽回喉嚨裏,張口說的是:“對不起。”
蘇蘇一怔。
她眼睛裏有太明顯的意外,游令有點不服,好像驗證了女警察最後說的那句話一樣。
“怎麽?”他手上用力捏她指腹,“沒想到我會道歉?”
蘇蘇沒說話。
但是這個時候沉默等于默認。
游令“啧”了一聲,“你什麽意思?我跟你道歉道得少了?”
不少。
但是以前那些張口就來的算什麽他們都清楚。
他沒走過心的,她也不想真的聽進心裏去。
可是,一場戀愛,總不能一直都不走心吧。
或許是今晚的事情太突然,又或者是這幾天總是自己想些有的沒的,忽然有外人過來指點兩句,她就忍不住想要直接探索真相。
她看着游令,感受着他手上漸漸傳遞給她的熱量。
這些都很真實。
真實到,她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一個月的那天,她給過他一個機會。
現在,她還可以再給他一個。
她緩緩擡頭,看向游令的眼睛。
她彎唇笑笑,說:“知道了。”
“就這?”游令挑眉。
蘇蘇想了想,表情認真起來,她一字一句,說:“沒關系。”
你說對不起。
我可以說沒關系。
“游令。”她忽然喚他的名字。
游令看她,“嗯?”
“還有別的嗎?”她問。
只要在今天說出來,她都可以一并沒關系。
游令不以為然,“什麽?”
蘇蘇聲音很輕,口吻也狀似随意的樣子,“別的啊,像駕駛照這樣的。”
假的。
騙我的。
你說吧。
她看着他,耳邊漸漸不能聽到任何聲音,只有心髒跳動的聲音。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錯過一點變化。
說吧。
只要你肯說。
但是有些真相,于游令的世界而言,是不能揭穿的。
他并不相信所謂的原諒。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本來就沒有發生”更能說服人。
所以他說:“沒有了。”
他擡手把蘇蘇抱進懷裏,斂眸垂睫。
以後沒有了。
他在心裏說。
“以後也不會随便來這裏了,你別害怕。”
蘇蘇輕輕眨了下眼睛。
所有感官歸位,耳邊瞬間噪音無數,耳膜陣痛。
她下巴觸碰游令的肩,好一會兒,才輕輕擡了擡臉,望向遙遠的月亮。
月亮仍在,古往今來,這世上,從未有人摘下過它。
良久,她望着月亮,輕聲說。
“好。”
好。
蘇蘇走後,游令沒急着離開。
他車被警局扣了,只能打車回去,在附近找了處灌木叢,蹲着抽煙。
煙灰簌簌落地,很快被風吹散。
游令牙關咬着煙支,直到口中澀苦感越來越重,才偏頭吐了煙頭。
沒多久,一個頭頂黃毛的人從警局出來。
這人進出警局跟玩一樣,前腳出來後腳就給朋友打電話要去大排檔搓一場。
轉身時,沒看到旁邊灌木叢下的游令,踩着悠閑的步子往街道走。
路過一個巷子時,他順手挂斷電話,忽然身後壓上來一道影子。
莫名的,他身後起了一身冷汗。
“誰?”他猛地回頭。
眼前視線一晃,頭上瞬間罩了一個塑料袋。
他反應不及,整個人被踹到牆上。
“操。”他罵。
下一秒,隔着塑料袋,臉上狠狠被甩一巴掌。
他直接被扇懵。
随後頭發被人抓住,脖子也被狠狠掐住。
他後腦勺抵在牆上,喘息連連。
“哥們,有話說話,”黃毛認栽,“哪裏又不小心得罪的,您說話。”
話落,耳邊一聲輕笑。
随意,又漫不經心的。
“說話?你也配。”聲音也随意。
黃毛瞬間頭皮發麻,雙腿發軟。
頭發上的力松了,他直接跪在地上。
緊接着肩頭被人重重一踩,頭頂一道低沉的聲音。
“你該慶幸,碰到的是今天的我。
“否則,我會直接拔了你的舌頭。”
回到家,剛打開門,客廳的舅舅和舅媽同時扭頭看過來。
蘇煜喊一聲:“我們回來了。”
舅媽皺眉:“還知道回來!你看看你們現在什麽樣子,說出去就出去!”
“又沒幹什麽,那麽小題大做幹什麽?”蘇煜不解。
舅舅神情複雜地看向蘇蘇,猶豫了下問:“蘇蘇,你們去哪裏了?”
蘇蘇說:“蘇煜說他學校附近的理發店在做活動,本來想去把頭發剪了。”
說到這,她停頓一下。
蘇煜有點緊張地從背後拽了拽她的衣服。
蘇蘇抿唇,說:“人太多了,就回來了。”
舅媽半信半疑,“真的?”
蘇煜:“不信你去調監控。”
舅媽伸手指他,“別逼我抽你啊!”
蘇煜撇嘴,進屋。
蘇蘇看沒什麽事,也回自己屋。
離睡覺的時間還有一會兒,蘇蘇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最終還是過去坐着。
手機挂墜只做了一半。
她重新拿起膠,滴膠的時候手有點抖,她沒控制住,滴到了自己手上。
膠水很快成膜,皮膚繃得很緊,動一動,扯拽得哪哪都不舒服。
她盯着成膜的那處,好一會兒,沉默地打開抽屜。
抽屜裏有小剪刀,可以一點點地撕掉。
可是打開抽屜的時候,她目光落在了角落的日記本上。
随手翻開,上一次記錄,還是六月份,他們剛剛在一起的那天。
她寫了時間,标注了天氣。
留了一句話。
【如果愛是一場獻祭,不念回報,】
她沒寫完。
因為一切剛剛開始,并不知道終點何時到來。
如今,月光清淺落下,照在皎白的紙上。
她拿起筆,沾了膠水的指腹用力。
她補全一句:但是,人心是肉長的。
會疼。
句號成圓,眼眶驟然酸脹,滾燙的淚水溢出,簌簌落在紙上。
字跡暈染,模糊。
卻不會消失。
她終于明白,一場相識,過早開始的那個人,注定,是要提前告別的。
而她和游令的世界,從未同步過。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明早九點吧。
六十六個紅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