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屹坐在辦公椅上, 修長的手指轉着筆,望着面前三個人。
他們仨,神色不一。
他太太氣勢洶洶的, 像是來幹仗,他母親很茫然, 露出有史以來最不精明的表情。
至于程助理,江屹暫且無心理會。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起身時, 徑直走到祝心身旁:“你怎麽了?”
祝心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他還問她怎麽了?
他居然好意思問!
“自己不會回家嗎?還要我來接。那要不要我幫你把書包拿着,順便幫你背着水壺?”祝心氣呼呼地說。
江屹擡起眼, 看見程助理的眼睛微微睜圓, 随即撇過頭去假裝透明人的樣子。
他握住祝心的手腕,将她拉到一旁:“什麽水壺?”
他一臉狐疑。
如果沒誤會的話,書包和水壺,是接送糖糖上下學必備的。
“裝傻充愣!”祝心沒好氣地斜他一眼, 說道,“現在可以走了嗎?”
江屹又看了程助理一眼。
程助理已經飛快轉移視線, 壓根不敢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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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青英說:“後天晚上別忘記回家吃飯。”
直到這時, 祝心才注意到, 原來範青英也在。
範青英太愛教訓人了, 祝心跑到外面待一整天,就是不想回家和她大眼瞪小眼, 結果一個轉眼, 被綁到公司, 婆媳倆又碰面了。
更氣了。
吃什麽飯?
那是鴻門宴!
範青英錯愕的神情,只持續了一瞬。等回過神時,她已經平複下來, 默默地觀察這對夫妻。自小到大,江屹都和他哥哥不一樣,他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不管對什麽都是淡淡的。這樣的人,最不可能拘泥于兒女情長,因此在江屹剛與祝心結婚時,兩個人關系疏離,範青英并不意外。
她不意外他們感情冷淡,更不意外他們如今鬧得要離婚,但如今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時的狀态,卻着實讓她大跌眼鏡。
“你們忙,我先回去。”範青英說。
等到她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聲音遠去,祝心的眉心還沒有舒展。
她沒戴手表,就看一眼手機屏幕,算了算接孩子的時間。
“誰去接寶寶?”
江屹滿頭問號,還是說道:“一起去。”
江屹心中的謎團,沒人為他解開。
祝心一臉不痛快,快步走在前面,才不要理他。只是她走得再快,人家畢竟有身高優勢,長腿一邁,追上她的步伐。
江屹帶着她乘坐專屬電梯到了一層,集團大廳裏,幾個前臺員工望着他倆同框的畫面,眼睛瞬間就變得亮晶晶的。
“這是太太第一次來我們公司吧?以前從來沒見過她。”
“他倆好着急,好像說的是要去接孩子?”
“看起來很正常夫妻沒什麽區別啊!”
“這還沒區別嗎?我感覺他們誰都不睬誰似的……”
“胡說,出大廳的門檻有幾個小臺階,江總明顯想要扶他太太的,很細心啊……”
集團前臺離頂層辦公室太遠了,平時江總又總從負一層車庫直接坐專屬電梯上去,前臺員工們根本就見不着他。但就在前幾天,《再見婚姻》開播,程助理是否動員根本沒差,大家都悄悄摸魚看了節目。
雖然在彈幕區已經說膩了,可現在,員工們還是忍不住姨母笑。
好配。
直到夫妻倆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頂層辦公室,程助理還在默默反思。
是哪個環節翻車了?
程助理不是個自作聰明的人。
他學歷高,能力也高,在江屹身邊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小,是老板得力的助手。
然而這一次,究竟哪兒出了問題,他始終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程助理決定弄清楚,他給陳司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兩個人雞同鴨講了許久。
好不容易,才讨論出所以然。
“所以,你都沒問太太一句,直接把人送過來了?”
“你也沒跟太太說過嗎?”
謎團徹底解開了。
程助理終于知道太太在發什麽脾氣。
趁現在,江先生和太太還沒上車,程助理想盡方法找補:“這事我們都別提,等過去就……”
程助理話還沒說完,手機聽筒裏已經傳來江屹的聲音。
程助理的嘴角抽了抽,心中咯噔一聲。
江先生的語氣仍舊淡然,非常心平氣和地提醒他,盡快整理濱江新區項目的合作方案。
集團很大,按理說,從離開辦公室到下樓坐上車,少說也得要十分鐘的時間,可他們為什麽已經到車上了?
先生和太太的腿,是飛毛腿嗎?
“江先生,我今天晚上會加班的。”程助理心虛道。
另一邊,陳司機挂斷電話,同樣心虛。
江屹沒多說什麽,只是掃了祝心一眼。
他想,糖糖需要接,他就不能讓人接了?
也要的。
……
糖糖是個乖巧的孩子,但正因為不鬧騰,她在幼兒園裏,總顯得過分安靜。
在操場活動的時候,調皮的小朋友們跑得飛快,可以輪到好幾次滑滑梯的機會,可糖糖老老實實排着隊,很多時候太陽都要照得頭頂冒煙兒了,她還是只能玩到一次滑滑梯。
不過,糖糖照樣很開心。因為坐在滑梯上“咻”地下去,可好玩了。
這會兒她玩完滑滑梯,在老師的組織下和小朋友們搭火車排好隊伍,往外走。
“今天是媽媽來接我!”
“爸爸說放學後可以帶我去買玩具。”
“奶奶給我帶了草莓酸奶呢……”
小朋友們七嘴八舌地讨論。
“糖糖,等一下是媽媽來接你嗎?”張老師恰好站在糖糖身旁,搭着她的小肩膀,柔聲問。
小團子歪着腦袋:“早上媽媽送糖糖來的!”
張老師笑了:“知道呀,老師看見你媽媽了。”
四歲的小孩,對很多事都是似懂非懂。
糖糖不知道媽媽會不會來接自己放學,之前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她也就不會生出期待。
“老師,媽媽說她要來嗎?”糖糖軟聲問。
張老師猶豫一下,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她為難道:“不一定,可能你媽媽比較忙。”
畢竟班裏不僅僅只有一個明星家的小孩,像然然的媽媽也是演員,開學到現在,只來接過小孩三五回而已。
沒有老師不喜歡聽話懂事的小孩,糖糖讓大人省心,張老師便格外疼愛她。
偶爾看見孩子們活蹦亂跳地跟着家長離開,而糖糖總是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被阿姨接走,張老師心中總有些不是滋味。
至于糖糖的爸爸,他也會來,不過沉默的糖糖爸爸,大多數時候平靜冷冽,更不可能像其他家長那樣,在人群中熱熱鬧鬧地揮手,讓小朋友們期待感滿滿。
張老師揉揉糖糖的小腦袋。
幸好,孩子的思想簡單純粹,不會考慮這麽多。
一個個班的孩子們被家長接走。
張老師說道:“大家跟好隊伍,我們要出發了哦。”
像是趕小鴨子一般,張老師帶着班級裏的孩子們,往外走。
小朋友們看見自己的家人,興奮地招手。
糖糖是跟在最後面的,她踮起腳尖往外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多笑臉。
突然之間,她的眼睛用力眨巴一下,又用手手揉了揉。
“媽媽!”糖糖的小奶音變得格外響亮。
人群中,祝心排在第一位。
她擡起手,用力地揮,動作比其他大人都要誇張顯眼:“糖糖!”
得了“接小孩全班第一名”榮譽的祝心,不顧邊上人的目光,也不顧因好奇而将手機後置攝像頭對準她的家長,心中只有滿滿的驕傲。
雖然被耽擱了一小段時間,不過既然趕得上接寶寶,她就不和江屹計較了。
“糖糖,這是你媽媽嗎?”
“你媽媽的頭發好漂亮哇!”
孩子們有自己的審美,不過他們喜歡的漂亮大人,和成年人不完全相同。
像是現在,陽光灑在糖糖媽媽的頭發上,她的頭發變成金黃色,還卷卷的,就像是她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一樣好看!
“家長,可以刷卡了。”門衛提醒。
祝心手中握着江屹給的通行卡,“滴”一下刷卡,迫不及待地進幼兒園。
這兒有很多很多小不點,可她的目光,一直鎖定着軟糯糯的糖糖小朋友。
還不等祝心走到自己跟前,糖糖已經踢着小短腿奔上來。
祝心蹲下身,定睛一看。
糖糖的小臉蛋紅撲撲的,有點腼腆,撲進她的懷抱。
“我是第一名哦。”祝心驕傲地說。
“以後可以每天都當第一名嗎?”糖糖認真地問。
祝心不敢答應。
每天都當第一名,那要提前到,提前排隊,等好久好久啊……
幼兒園為了維持秩序,接送孩子時只能讓一位家長進來,江屹站在車旁等待,擡起眼時,看見她們向着自己走來。
對于這一大一小來說,值得開心、值得笑的事,似乎有很多。
多到這一路走來,她們的笑容就沒有消散過。
而笑容,确實是有感染力的。
因為不自覺之間,他的眼底,也染上溫暖的笑意。
“爸爸!”小團子沒想到,連爸爸都來了。
爸爸來了,就可以抱抱。
糖糖變得懶懶的,賴在江屹懷裏,笑得像甜甜軟軟的小。
祝心擡眸,看見這對父女倆。
傻笑什麽呢。
她走上前,語氣愉悅:“走吧。”
……
祝心和江屹一起去幼兒園門口接寶寶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這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沒有上熱搜,只不過在一個熱門論壇被蓋成高樓。
重新起步沒多久的祝心,粉絲還算不上太多。
畢竟擁有作品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她沒有廣告代言、沒有即将上線的新劇,就連紅毯都沒得走,路人們光是看看綜藝,暫時只覺得她的性格吸粉,但仍在觀望。
而相較之下,糖糖的粉絲,要更加熱情。
直播間裏每天上千萬的在線人數,除了無腦黑的水軍之外,其他網友們,都會不由自主被糖糖圈粉。
粉團子一般的小人兒,天真又可愛,一點都不淘氣,是爸爸媽媽的貼心小棉襖,誰不喜歡呢。
【真的去接糖糖了嗎?有沒有人拍照?我想看看糖糖的小笑臉啊。】
【看不出來這對夫妻還挺有責任感的,】
【不管祝心作不作妖,只要她對孩子好,就沒辦法黑她,嗚嗚嗚把我們糖糖寵到天上去吧。】
【希望每一個寶寶都有爸爸媽媽的寵愛。】
“舒舒、舒舒……”
“看什麽這麽認真呢?”
傅舒舒回過神,将手機放下。
第一期節目是昨天晚上結束的,但她卻覺得,像是過了很長時間。
網上的紛紛擾擾就沒有停下過,傅舒舒強迫自己不去看,可卻像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一般,時不時就要點開論壇。
論壇不是粉絲的地盤,發帖的人都是純粹為了吃瓜,她想看看如今路人們對自己的看法,卻沒有搜到。
此時,傅舒舒擡起頭,蔣雲已經坐到她身旁。
蔣雲是她婆婆,很瘦小,皮膚白皙沒什麽皺紋,柔順的頭發每個月都要染黑一次,挽好後低低盤起,氣質溫柔,看着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念書時,傅舒舒與岳文森走到一起,得知岳文森的家境之後,傅母是反對的。倒不是認為她非要找一個家境優渥的對象,傅母擔心的是,岳文森的母親辛苦将兒子帶大,性格一定比較強硬,如果将來兩個人的感情修成正果,婆媳關系會很難處。
但事實是,傅母多慮了。
蔣雲是傅舒舒見過最好相處的人,性格很好,從來不發脾氣。
傅舒舒常覺得,粉絲對她例如歲月靜好之類的評價并不準确,她婆婆才是真正的人淡如菊。
“公司花錢壓了讨論度,論壇裏幾乎沒人罵我。”傅舒舒沮喪地說,“但我總覺得這不是好事,什麽都不讓說,網友們會産生逆反心理,到時候敗了路人緣,太可惜了。”
蔣雲握着傅舒舒的手,輕輕拍了一下:“媽不懂你們圈子,不過事在人為,把心态放平和,好運自然就來了。”
傅舒舒輕嘆一口氣:“媽,你就沒遇到過跨不過去的坎兒嗎?”
蔣雲沉思許久,溫聲道:“那會兒文森還小,他爸爸剛去世,他奶奶那邊的人,每天戳着我的鼻子罵。當時我每天都哭,覺得日子怕是要過不下去了,但也熬過來了。你看,我們家現在多好?”
傅舒舒曾聽岳文森提過蔣雲有多不容易。
岳文森才一兩歲的時候,岳爸爸生了一場重病,蔣雲醫院家裏兩頭跑,既要照顧丈夫,又要照顧兒子。但很遺憾,岳爸爸還是沒救回來。
聽說那時,蔣雲的日子過得很難,在忍無可忍之下,她獨自帶着孩子離開岳家。蔣雲在酒店打過雜、去幼兒園幫過廚,但都兼顧不了照顧孩子,好在後來她認識了一間工廠的主任,對方給她介紹了手工藝制作的活兒,賺的錢不多,卻勉強養大了岳文森。
傅舒舒很難想象,這麽柔弱的婆婆,當年是怎麽一個人撐下去的。
幸好岳文森很争氣,長大之後賺了錢,立馬給母親買了一套房子。雖後來他們的小孩出生,得請蔣雲幫忙照顧,不過家裏請了保姆,蔣雲自己并不算太操勞。
“媽,文森的奶奶一家也太壞了。”她問,“他們為什麽對你這麽刻薄呀?”
蔣雲回想起過去,神色黯然:“不提了。”
“是因為那個年代的人,比較迷信嗎?他們欺負你們孤兒寡母的,是不是因為雲森的爸爸不在了,他們怪在你頭上?”傅舒舒好奇地問。
“夠了。”岳文森正好從外面回來,他的臉色微微沉下,說道,“不要再提以前的事。”
傅舒舒愣了一下,委屈地眼眶發酸,盯着他看。
蔣雲說:“哪有這麽多原因啊,我和他們本來就處不來,文森爸爸一走,他們就可以沒有顧忌地欺負我了。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有孝順的兒子和兒媳婦,可愛的孫女,吃了這麽多苦,也值得了。”
話音落下,蔣雲站起來,不太贊許地沖着兒子搖搖頭:“你這麽兇,舒舒會吓到的。”
岳文森低下頭:“知道了,媽。”
他走到傅舒舒身旁,摟着她的肩膀:“抱歉,我很在意小時候的事。”
傅舒舒轉過身不理他,直到岳文森從袋子裏拿出一盒果凍,遞到她面前。
“無糖的,可以吃。”他說。
傅舒舒氣笑了,推了推他,接過果凍:“以後不能再随便發脾氣了。”
“奶奶……”然然喊了起來,“我們插花吧!”
“好,然然去拿花瓶,奶奶拿剪刀修剪一下枝葉。”蔣雲笑道。
祖孫倆坐在窗臺前,修剪花枝。
“然然晚上要住奶奶家,還是跟爸爸媽媽回家?”
“我要和奶奶一起住!”
“那晚上睡覺可不能再蹬被子了……”
……
很快就要去試鏡了,祝心靜下來的時候,有一點緊張。
林岚比她更上心,發來施遠方的資料,以及他之前執導的七八部電影,讓她趁這兩天好好惡補一下。
祝心看着資料上施遠方的個人簡介。
從出生年月日,到身高、星座,再到喜歡吃的水果和喜歡的顏色……
未免太詳細了。
祝心視線向下,重頭戲來了。
整串整串的代表作品和主要成就,一口氣都看不完。作為商業與藝術相融合的導演,施遠方得到的很多獎項是極具含金量的,讓人不得不佩服。
也難怪,就算外界傳言他再毒舌暴躁都好,選角的消息一出,多少演員削尖了腦袋,都想得到機會。
“有沒有信心?”林岚問。
祝心托着腮:“有吧。”
“有沒有信心!”林岚就像是軍訓教官一般,又大聲問了一次。
祝心将手機拿得離自己耳朵老遠,咕哝道:“林姐,你這樣,我壓力很大。”
所謂壓力,林岚是一點都沒聽出來。
唬誰呢?
她給祝心好好分析了一番施導對演員的要求。像是臉上不能有整容痕跡、不要濃妝豔抹、哭戲不能太顧及形象,必要時直接淌鼻涕,肯定能加分。
“很重要的一點,試鏡時你得先入戲,這是我最擔心的。畢竟五年沒有演戲的了,你晚上看電視的時候自己演一演,要放得開,別拘着。”
祝心不由想起高考之前,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提醒同學們注意——審題、審題、再審題!
只不過,現在她不是和全班同學坐在一起,只能自己一個人聽着林岚的苦口婆心。
林岚想了想,又說:“電視屏幕還是不夠大,我想想,還是聯系給你包個影院,看看能不能讓影院方面多放幾套施導的戲,讓你學習一下。”
“不用,林姐。” 祝心終于找到機會插話。
“怎麽不用呢?大熒幕上,演員每一個微小的眼神,面部肌肉的拉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林岚說。
“不用包場。”祝心小聲道,“那個、我家有家庭影院……”
林岚:……
又被不着痕跡地炫了富。
……
到了晚飯的點,祝心和糖糖小朋友坐在一起,等待開飯。
糖糖的一日三餐是廚房阿姨按照營養師給的菜單額外準備的,一個小汽車餐盤上,有主食、蔬菜、蛋白質,營養豐富。
低鹽低脂,而且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晚餐,真的很讓她媽媽心動。
糖糖很大方,用小勺和媽媽分享。
她将餐盤裏一小半扒拉到祝心的碗裏,要不是被喊停,她甚至能把整個盤子都分享出去。
“不用了。”祝心擋住自己的碗,“糖糖夠吃嗎?”
小團子歪着腦袋。
那肯定是不夠的。
“太太,我再去做一份。”廚房阿姨說,“糖糖的飯菜都是白灼或者清炒,很快的。”
沒過多久,另一份晚飯上了桌。
這是用米奇老鼠的餐盤裝的。
祝心和糖糖拿起筷子開動。
正好這時,江屹從書房出來。
“你們都吃這個?”他走到餐廳,問道。
“先生,還有呢。”廚房阿姨又端出第三個消防車餐盤。
廚房阿姨很機智,想着如果一會兒連先生都要吃糖糖的晚飯,豈不是得再做第三次,倒不如一口氣多做一些,盛出來分盤就好。
不過現在看來,江先生似乎并不滿意。
“還有別的菜,都準備好了,我去盛。”她說。
江屹拉開餐椅坐下,看着吃得倍兒香的一大一小。
在廚房阿姨上其他菜之前,他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消防車餐盤裏的食物。
雖然他對吃喝沒有過高的要求,但這餐盤裏的菜色,未免過于淡而無味。
當女明星,飲食要這麽嚴格嗎?
江屹擡起眼,看着慢條斯理用餐的祝心。
而糖糖,則握着勺子,看一眼爸爸,再看一眼媽媽。
小團子的腦袋瓜子裏,有了新的感悟。
她發現,大人喜歡跟小朋友搶吃的,像是她的鳕魚腸、奶酪棒、牛肉幹……都是媽媽的最愛。
同樣的,小朋友們也很饞大人的美食。
就像香噴噴的炸雞和薯條,簡直是人間美味哇。
……
晚飯後,祝心和糖糖在小花園散步,一個邁着大長腿,一個邁着小短腿,走了一圈又一圈。
江屹在書房裏辦公,餘光掃到窗外,總會看見她們倆的身影。
很奇怪,過去念書時,就連他哥坐在他邊上看奧特曼,江屹都沒有分心過。
但現在,他的注意力,時常會被她們吸引。
幾乎沒有多加考慮,江屹起身找遙控,關上電動窗簾。
書房安靜了些,但也冷清不少。
江屹垂眸,利落筆鋒在一份份文件右下角的簽字欄滑過,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他父親江朝晖打來的。
江朝晖幾年前經歷過一次喪子之痛,身體早已不如從前,說話有氣無力。不過即便是過去,他也總是溫和的,年輕時常被朋友調侃,說他與雷厲風行、中氣十足的範青英,簡直是夫妻之間最絕妙的互補組合。
江朝晖總是順着範青英,幾十年的相處,妻子一個眼神,他就深知她在想什麽。
此時,他給江屹打電話,是想問一問,江屹能不能抽空帶孩子來家裏一趟。
“你媽說孩子當她是大灰狼。”江朝晖笑道,“她可能有點失望。爸想的是,你讓她們接觸一下,好歹你媽是孩子的奶奶……”
“明後天我出差,祝心要去試鏡。”江屹說,“後天回老宅,已經說好的。”
江朝晖問:“後天是周六,你們倆都這麽忙,孩子怎麽辦?”
“阿姨會照顧。”江屹說。
“阿姨哪信得過?”江朝晖好脾氣地笑了笑,說道,“把孩子送到我們這邊,我們看着。”
“阿姨再信不過,糖糖這麽多年也都是過來了。”江屹淡淡道。
江朝晖愣了一下:“你在怪我們?”
“我問過糖糖再答複你們,她不一定願意回老宅。”
挂斷電話之後,他索性将手機靜音,丢進抽屜。
抽屜關得很嚴實,透過縫隙,手機屏幕的光亮時隐時現。
江屹将窗簾打開。
小花園裏不見祝心和糖糖的身影。
他看一眼手表,原來已經九點,孩子該睡了。
半夜離開書房時,江屹才拿出手機看一眼。江朝晖還是和事佬一般,勸他別和母親對着幹。
江屹從來沒想過和範青英對着幹。
作為集團創始人,範青英有能力、有魄力,這麽多年以來,她為成千上萬的員工提供了工作崗位,幫助他們實現個人價值。
這就夠了。
對于範青英而言,他和每一位員工一樣,并不算多麽特別。
他們的家,沒有人情味,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就算大哥還在世時,也只是在壓抑氛圍下自得其樂而已。
明天要出差一趟,但江屹突然想起,他還沒告訴祝心。
他走到主卧門口,敲了一下門。
沒有人應聲。
“你睡了?”他靠近主卧門,低聲問。
李嫂拿着髒衣簍從邊上走過:“先生,太太在看電影。”
……
當年買下這套別墅之後,江屹只粗略定下整體風格,其餘的則全權交給相熟的設計師。這個房子的一磚一瓦,都不是他和祝心選的,不過呈現出的效果,他還算滿意。
當然,這房子裏,也有很多用不上的東西。
比如說花房、影音廳,都是他們平時根本不會踏入的。但在祝心出院之前,他還是找人改了一下,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很顯然,祝心對種花不感興趣。
江屹走到影音室門口,輕輕推開門。
影視廳裏弧形的星空頂,如浩瀚宇宙,立體聲環繞的音響,影片中男女主角的對白,仿佛就在耳畔。
祝心并沒有老實坐着。
她站在角落,跟着對白,聲情并茂地演繹。
遠遠望去,她的表情很豐富,巨幕上女主泫然欲泣,她便也哼哼唧唧,演得很認真。
江屹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着,起初因父母來電的不快,一掃而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祝心注意到他。
作為專業演員,祝心毫無被抓包的尴尬,招招手:“你過來跟我對戲。”
江屹聽她的,走上前來。
他是一個合格的背景板,在祝心跟前站定之後,靜靜地看她,配合地演出。
“你怎麽只點頭呢?”祝心問。
“還要怎麽做?”
“都說是對戲了,你當然也得演啊。”祝心認真地說。
江屹回頭看一眼大熒幕。
影片中,在遼闊的草原,鏡頭拉了遠景。
在争執過後,背負着國仇家恨的男主終于失控,一把将女主攬入懷中。他們的親吻,如厮殺一半激烈,極致的拉扯,男主占了上風,女主癱軟在他懷中。
江屹:“我也這樣?”
祝心:……
這部電影年代久遠,她居然忘了,還有這段。
“施導的舊片,還挺狗血啊。”她幹笑一聲,坐回到舒适的座椅上。
江屹坐在一邊,陪她看了一會兒電影。
夫妻倆從決定結婚到領證,沒有任何扭捏,沒試過約會,像是看電影這樣的戀愛必備項目,向來和他們無關。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沒有耳語,沒有爆米花,各看各的。
施導早期的電影比較文藝,得沉下心由頭開始看,江屹興趣缺缺,起身問道:“你還不睡嗎?”
祝心看了一眼播放列表:“還有五部,大概得熬夜。”
熬夜?江屹微微擰眉。
但這到底是工作需要,他管不了她,起身道,“我去睡了。”
等到他離開後,祝心屈膝坐在座椅上,雙手環抱着小腿,目不轉睛地盯着熒幕。
許久之後,有人敲了敲門。
祝心擡起眼,看見李嫂推開門進來,送了一份水果拼盤。
她随手拿了一顆櫻桃,甜津津的。
又過了一會兒,李嫂送進一條毛毯。
祝心的視線一直被遮擋,偏着頭:“李嫂,別忙了。”
可是李嫂進進出出,不知倦一般。
直到最後,見她提着一個泡腳桶進來,祝心徹底傻眼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
在家裏看場電影而已,要服務得這麽周到嗎?
李嫂給泡腳桶插上電,中藥包在桶裏翻滾,祝心被熱情地張羅着,拉起睡褲,纖細筆直的雙腿往裏一放。
李嫂又從兜裏拿出一張面膜:“這不是江先生交代的,我自己想着太太可能需要。”
祝心一臉茫然。
好貼心啊。
“他還交代了什麽?”祝心問,“沒了吧?”
“等一下。”李嫂又往外跑了幾步,随即帶了一個保溫杯進來,“這是江先生特地為你沖的。”
“我不喜歡喝咖啡。”祝心推了一下,“拿回去吧。”
但是一擡眸,李嫂已經打開保溫杯的蓋子,非要遞給她。
她有點困,打了個哈欠。
有點懷疑,江屹究竟是畫風清奇,還是在嘲笑她熬最貴的夜?
盛情難卻,祝心雙手捧着保溫杯,喝了一口。
溫熱的白開水,凄涼地飄着幾粒枸杞,看着傻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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