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結局
秋雨纏綿。
落地便是斷斷續續好些天。
淋落了枝頭将落未落的黃葉, 打濕了樹叢間曲折蜿蜒的小徑,浸透了枯草根下深褐色的泥土,将整個花園都籠罩在了一種清冷寂寥的氣息裏。
但這種氣息卻并沒能将江闕一并籠罩。
若是以往, 他身體裏那部分屬于文藝的細胞或許多多少少都會被這纏綿秋雨和陰沉天色感染, 勾出些寒涼蕭索的心緒。
可今時今日,自從得知了自己即将痊愈出院的消息,他的心底就仿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時時将他暖融融地烘烤着,就連本該滋生出的那點多愁善感都如同落進柴火的水滴,被嗞嗞蒸發了個幹淨。
偶爾憑窗而望時,他甚至還能從這秋雨中品出些不同以往的意境, 就好像那是應運而來、逢時而生的汩汩清泉,濯去了沉積已久的塵埃,洗盡了過往斑駁的鏽漬, 将一切舊跡都沖刷得煥然一新。
當初入院的時候, 他帶來的東西并不多,但近來因着快要出院, 他還是十分有儀式感地提前收拾起了行裝。
那點衣物在他手下翻覆,今晚被整整齊齊碼進箱中, 明晚又像是不大滿意似的重新拿出, 再依次疊好重放回去,這來來回回的一點折騰,倒像是成了他每日必做的睡前功課。
見他每晚這番舉動,就連負責病房的護士都忍不住拿他打趣,說他像是自家剛上小學的女兒, 因為快要秋游, 每天睡前都要去檢查自己的小背包, 把準備好的那點零食幹糧翻過來倒過去地收拾,操心得不亦樂乎。
聽到這仿佛在說他幼稚的類比,江闕倒也不見赧意,反而欣然接受了這個說法,坦然面對着自己那點藏不住的期待之情。
這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他有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的地方,也有迫不及待想要奔赴的人,他不介意這份呼之欲出的沖動被人勘破,也學會了不再一味深藏自己的情緒。
這天夜晚。
江闕洗漱換完衣服後,又如之前每天一樣,轉悠到牆邊打開自己的行李箱,開始了每晚整理行裝的“睡前功課”。
左鑒清預估的出院時間是這月中旬,如今中旬已至,也就意味着他在這裏已經住不了幾天了,雖然還不知具體哪天會走,但卻絲毫也不影響他整理東西的熱情。
就那麽蹲在地上理着理着,他忽然想起了前幾天護士調侃他的那句話,不由後知後覺地被自己逗笑了起來。
還真是像個小孩兒啊。
他感慨地笑着想。
但手中卻還是樂此不疲地把拿出來的衣服重新疊好,再平平整整地放回箱中,直到所有物品都擺放整齊,他才終于拉上拉鏈,将箱子重新立回了牆邊。
深秋的夜已經有些涼了。
穿着睡衣蹲了這麽一小會兒,身上便已不剩多少餘溫。
江闕埋在拖鞋裏的腳趾微微蜷了蜷,起身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坐了進去,打算借着被窩回回暖,順便在熄燈前醞釀醞釀睡意。
咚咚咚。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了幾下。
江闕還當是護士來提醒快到熄燈時間,便随意地看了過去,不料門被推開後,走進來的竟是左鑒清。
左鑒清穿着慣有的白大褂,手裏還端着杯熱牛奶,一邊進門一邊道:“準備睡了?”
江闕點點頭:“你今晚值班?”
左鑒清“嗯”了一聲,不緊不慢走到床邊,将手裏那杯牛奶遞給了他:“喏,喝了吧。”
江闕接過杯子,不禁疑惑擡眉。
“別看我,”左鑒清雙手插兜,揶揄笑道,“我這是受人之托。”
受誰之托自不必說。
江闕于是會心一笑,捧着杯子低頭小口小口啜飲了起來。
暖熱一點點流入口中,順着喉管在腹中漸漸擴散而開,不消片刻便将方才那點寒意盡數驅散了開去。
左鑒清盯着他喝了幾口,随意轉開目光,恰巧瞥見了牆根下的行李箱:“喲,東西都收拾好了?”
江闕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嗯,你不是說中旬麽?”
左鑒清打趣道:“着急了?”
江闕坦然道:“不是着急,是期待。”
左鑒清努着嘴點點頭,也沒再繼續追問,就那麽盯着他一口口喝着牛奶,期間還順便擡腕看了眼表。
江闕原以為他只是将牛奶送來,沒料他竟還在旁等着,猜想他是不是要把空杯帶走,不确定道:“你……在等我?”
左鑒清“唔”了一聲,沖他手中僅剩小半杯的牛奶擡了擡下巴:“快喝吧,還有三分鐘熄燈,喝完早點休息。”
聽他這麽說,江闕沒再耽擱,很快将剩下那點仰頭一飲而盡,正準備下床去沖洗下杯子,卻不料半路就被左鑒清伸手接了過去:“直接給我就行,你快睡吧。”
江闕原還想着洗杯子的同時順便漱個口,結果被這麽一攔截,倒是有些“盛情難卻”了,只得暗自好笑地跟他道了聲謝,順着他的意思坐回了原地。
待左鑒清關門走後,他才下床去漱了個口,再回到床邊時,頭頂的大燈正好熄滅了下去。
陰雨天少了窗外透進的月光,周圍的黑暗便更顯濃重了幾分。
江闕掀開被子躺上床,将被子妥帖蓋好,這便放松地閉上了雙眼。
病房裏寂靜一片,唯有窗外隐約的細雨沙沙聲透過玻璃,奏出了一絲缥缈的背景音。
江闕安然閉着眼,原打算就這麽聽着雨聲醞釀一會兒睡意,卻不知為何,今天的困倦感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更迅猛一些。
幾乎還沒等他開始醞釀,強烈的睡意便已層層翻湧而上,迅速将他淹沒籠罩,悄無聲息地裹纏住他的意識,帶他沉入了睡夢之中。
這一夜似乎很長很長。
而這一覺,他也睡得很沉很沉。
沉到仿佛穿過時空、墜入了另一個世界,被绮麗斑斓的光影圍繞,漫步于一個又一個接連出現的、亦真亦幻的夢境裏——
他再度夢見了當年的邊陲小鎮。
小鎮裏卻已不再是盛夏光景。
那是冬雪初降時,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在松軟棉白的雪地裏,那個曾說寒假再見的少年如期而至,笑着朝他伸出手:“跟我走麽?”
……
他夢見了臺海那家書店。
夢見自己置身于排排書架間,擡手抽出一本書時,恰從縫隙裏望進了一雙熟悉的眼。
那雙眼的主人戴着口罩,眼中卻分明綻放出了一抹探尋,旋即恍然般輕笑開口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
他夢見了那場曾經錯過的殺青宴。
夢見自己步入了那間燈影輝煌的大廳,在衣香鬓影和觥籌交錯間,隔着人群望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執着酒杯回過頭來,于是喧嚣嘈雜都歸于沉寂,只餘遙遙相望的視線,在缱绻光影間碰撞出怦然的回音。
……
……
場景如幻境般層層切換。
江闕恍惚間意識到,那些都曾是被他視作遺憾的時間節點。
而眼前幻境就好似一個又一個平行世界,在這些世界裏,那些遺憾的節點都被重新改寫,走向了一條全然不同的軌跡。
那些軌跡固然令人向往。
可此時當江闕從其間路過、面對種種誘人的可能性時,卻意外地不再有多少惋惜和流連。
因為如今的他已然知道,就在自己所處的世界裏,在自己腳下踏足的這條軌跡的盡頭,同樣有那樣一個人正在等待着他。
那才是真正屬于他的,屬于真實世界的,值得他一路向前奔赴、不為沿途風景所惑的人。
懷着這樣的信念,他穿過層層更疊的绮麗幻境,穿過彌漫周遭的茫茫白霧,就那麽腳步未停地告別了所有迷人的幻象,毅然決然地走進了幻境盡頭未知的混沌之中。
混沌裏好似什麽也沒有。
只有虛幻的黑暗與空茫。
可這卻已不再能令他踟蹰不前,因為燃燒在心底的那絲希冀足以支撐他前行的動力,而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過只是堅定地走下去。
一步又一步。
一程又一程。
他在黑暗的混沌裏執着地前行,堅信着終點就在前方,堅信着他終将告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遠處的黑暗裏終于隐約閃起了星星點點的微光,伴随那微光傳來的,還有一縷隐約的、若有似無的悅耳鈴音。
江闕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距離盡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于,就在他沖出黑暗邊際的剎那,徹底從夢境中脫離了出來——
他仰躺着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渺遠的萬頃星空。
數不盡的繁星鋪灑在藏藍夜幕裏,像一塊遮天蔽日的畫布,透過玻璃穹頂灑下滿目星輝,輕柔地籠罩着靜谧的午夜。
那叮呤悅耳的鈴音還在繼續,仿佛八音盒奏響的靈動旋律,為這壯麗璀璨的星空夜景又多添了一分夢幻與浪漫。
江闕怔怔眨了眨眼,一時間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裏,他轉頭往旁看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而大床所在的地方竟是一間裝修精致的套房。
周圍很暗,只牆壁上亮着零星幾盞夜燈,微弱的光線絲毫未能影響頭頂繁星的光芒,反而與玻璃穹頂外的星空遙相輝映,渲染出了一室靈動靜谧的光影。
江闕有些迷蒙地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薄毯,繼而掀開毯子、側身下了床,終于在踩上綿軟厚重的地毯時,得到了一絲腳踏實地的真切觸感。
還未等他細想這是哪兒、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先前還似有若無的那縷鈴音忽然像是被調高了音量般,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江闕不禁一怔,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卧室外走去,剛到門口,便被客廳裏的一樣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只懸浮在半空中的小小球體,周身泛着淺淡銀光,兀自于黑暗間緩慢地旋轉着,在穹頂星空的映襯下,仿佛一顆漂浮在宇宙中的小行星。
而那鈴音正是從它身上傳出的。
江闕緩步走到近前,靜靜觀察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好奇地擡起手,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
不料就這麽輕輕一點,星球的自轉便緩緩停了下來,而那鈴音也随之漸弱了下去。
待到鈴音徹底消聲,球體表面泛着的銀光裏浮現出了一行電子時鐘般的小字:
zone time:2020-11-13 23:45
江闕正覺詫異,忽然,本已消失的鈴音竟又從另一個方向傳了過來。
他納罕地扭頭看去,細細分辨了一會兒後,很快意識到這一次,聲音竟是從套房外傳來的。
套房的房門是厚重的雙開木門。
江闕循聲走到門後,擡手握住門把,将兩面門扇齊齊向外推了開去——
眼前是一條銀河。
筆直的走廊裏,從天花板到牆面,再從牆面到地毯,都被星空夜燈的投影覆蓋,以數不盡的斑斓星輝綴出了一條銀光璀璨的銀河。
銀河的盡頭懸浮着一顆行星。
與套房中的那顆一樣,它也在兀自旋轉着,發出陣陣叮呤悅耳的鈴音,仿佛在召喚着誰的靠近。
江闕怔怔邁入了這條銀河。
萬千星子将他圍繞着、簇擁着,伴他緩步向前行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走着走着,他竟感到腳下的地面正随着周圍星群的流轉而輕微起伏,讓他的步伐變得有些飄忽不定,就好像他不是走在走廊裏,而是真的落入了渺遠的神秘宇宙,在星子彙聚的長河間漫步沉浮。
就這麽沉浮着、前行着。
待終于走到銀河盡頭,抵達那顆懸浮的行星面前,他站定腳步,如先前一般擡起手去,輕輕觸上了它。
果然,星體的自轉和傳出的鈴音又一次随着他的觸碰而逐漸止息。
與此同時,球體表面的銀光裏也再度浮現出了一行電子時間:
zone time:2020-11-13 23:48
不等江闕多加思考,下一秒,他身側原本沉浸在黑暗裏的區域忽然漸次亮起了星光,順着一道樓梯向下傾斜的方向,又一條銀河被逐漸鋪灑了出來。
幾秒後,一顆新的星體于那銀河盡頭懸浮亮起,而那陣熟悉的鈴音也随之再度傳來。
江闕忽而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說最初的那顆行星仿佛一只将他從睡夢中喚醒的鬧鐘,那麽接下來的這些就好似一盞盞引路的燈塔,以光芒與鈴音為他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帶他行往某個未知的終點。
江闕邁出腳步,沿着那樓梯向下走去。
就這麽跟随着一顆又一顆行星的指引,踏上一條又一條延伸出的銀河,循着臺階一路回轉向下,走過了一層又一層。
而在他所過之處,星球上的時間也在一點點發生着變化——
zone time:2020-11-13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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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在走過了不知幾條銀河,途經了數顆小行星後,江闕抵達了樓梯的最後一層。
當他轉過那處寬大的轉角,霎時間,一座寬敞的圓形的大廳出現在了眼前——
這裏同樣被無數星子點綴着,但因那宏偉的挑高和極長的直徑,再加上星群如時鐘般的流轉方向,讓整個空間不再像是一條銀河,而像是一片廣闊的漩渦星雲。
江闕悄然踏上了這片星雲。
随着周圍漩渦的轉動,腳下地面起伏的感受愈發清晰,讓他在這接連出現的夢幻景致裏,竟覺有些迷離與微醺。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
遠遠看見星雲邊緣有一扇高大的玻璃門。
那似乎是大廳通往外界的出口,但因其上被流轉的星光綴滿,看上去就仿佛一扇即将開啓的時空隧道。
當江闕走到星雲的中心點時,那扇玻璃門浮現出了熟悉的時間字跡:
zone time:2020-11-13 23:55
那就像是時空隧道開啓的信號。
随着江闕的腳步繼續接近,終于,在他離那扇門只有幾步之遙時,玻璃門從中間向兩側徐徐拉了開去——
一陣濕潤的風迎面撲來。
江闕迎風走出門外,頃刻間,他恍惚以為自己真的跨入了另一個時空。
那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和海上的萬裏星辰。
仿佛身後的星雲滿溢出了流螢般的星子,從開啓的時空隧道飛向遙遠的天際,在夜幕裏恣意聚散、鋪灑、閃爍,也在海面上映出波光粼粼的星輝倒影。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直到此時他才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所站的地方竟然不是任何一座陸地建築,而是一艘巨型郵輪的二層平臺。
江闕癡癡往前走出了兩步。
很快,視野下方出現了一條向下的長階。
而就在那長階延伸出的終點,站着一個仿佛從他夢中走出的、無比熟悉的身影。
宋野城似是已經在那裏等候了許久,此時見他終于出現,頓時眸光星亮地朝他笑了起來,而後就在他的注視中遙遙向他伸出了手,像是在迎接,也像是欣然的邀請。
江闕的心跳不自覺加快了起來。
撲通、撲通。
仿佛下一秒就要躍出胸膛。
他邁出腳步,一步步朝臺階下走去。
起初還走得還算穩妥,可随着距離的不斷縮短,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及至只剩最後幾階時,他幾乎是疾步跨下,就那麽飛鳥歸巢般、飛撲着撞進了那個堅實的懷抱。
宋野城硬生生被他撞得倒退了兩步,趕忙笑着穩住身形,環抱着他的雙手感受到那強烈抨動的心跳,心中頓時軟成了一片,低下頭去,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想我了是不是?”
江闕的呼吸仍有些不穩,埋在他胸口細微地喘息着,好容易才稍稍平複了些,眨了眨眼,擡眸望向他:“……我不是在做夢吧?”
宋野城被他逗笑了,湊過去叼住他的唇瓣,磨牙似的輕輕咬了咬:“你說呢?”
絲絲酥麻和微痛從唇上傳來,給了江闕最直觀也最真實的觸感,他這才像是終于百分百放下了心,慢半拍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周圍是星辰大海,眼前是心屬之人,此情此景雖非夢境,卻勝過了一切美好的幻想。
他實在太過驚喜,以至于就那麽足足笑了好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先前的疑問,好奇道:“我們這是在哪兒?”
他方才一直笑,宋野城便也看着他笑,現在見他終于回過了神,宋野城卻仍是笑而不答,只牽起他的手,帶他往甲板前方走去:“來。”
江闕跟着他朝前走去。
走出一段後,遠遠看見了甲板最前端,兩側護欄相交的地方。
那裏船頭的頂點處立着一個石膏色的、椰殼般的半球體,而在那半球體的凹陷中,懸浮着一顆與先前所見相仿的“行星”。
然而,那顆行星的直徑比之前見過的那些都要大上一些,雖是懸浮卻并未旋轉,也未發出任何光亮,只靜靜地停在那兒,仿佛還沉浸在休眠之中。
宋野城牽着他走到船頭,停在那顆行星旁,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從後環住了他的腰身,在他耳側指導道:“你碰它一下。”
江闕依言擡起手,輕輕觸上了那顆行星。
下一秒,原本處于“休眠”中的行星竟是微微亮了起來,但發出的光亮卻不是先前所見的那種銀光,而是蔚藍與青綠互相交錯的色彩。
待到整個球體的樣貌完全呈現出來,江闕驚訝地發現,那竟是一顆縮小版的地球,其上完整地展示出了世界上每一片海洋,還有分布全球的各方大陸。
緊接着,其中某塊蔚藍的海洋區域亮起了一個不斷閃爍的光點。
宋野城握着他的手,帶着他的手指點上了那個光點:“我們就在這裏。”
随着他的輕觸,電子地圖開始如衛星俯瞰畫面般放大、再放大,很快便以那光點為中心,展示出了周圍的整個海域。
這是位于太平洋上、臨近赤道地區的一片海域,而那光點正是這艘郵輪所在的衛星定位,定位顯示着它正在自東向西勻速航行。
“那我們要去哪兒?”江闕轉頭問道。
宋野城迎上他的視線,神秘地輕笑了一下:“要去……明天。”
伴着他的話音,圖中閃爍的衛星定位上方顯示出了郵輪所在地的當前區時——
2020-11-13 23:59:20
明天。
那也就是11月14號。
想到這個日期,江闕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宋野城溫熱的手掌已是安撫般地包裹住了他的手指,帶着他再一次點向了地球的表面:“別急,你看。”
江闕順着他的話低頭看去,只見一觸之下,原本只有海陸之分的地圖上,以極快的速度勾勒出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經緯線,而就在與郵輪定位幾乎重合的地方,出現了一條貫通南北的直線。
它不僅是一條經線。
還是一條位于東西十二區中間、與180度經線重合的國際日界線。
看到這條線,江闕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而宋野城就仿佛一位即将揭秘的魔術師般,在他耳畔輕聲提醒道:“你看前面,那條線我們是不是快到了?”
日界線并沒有實體,原不該是能被看到的東西,可此刻江闕偏偏像是被蠱惑般,真就順着他的話向前看了過去。
海風迎面拂過發絲與衣角。
船體乘風破浪,如雪刃般劃過波光粼粼的海面,夜幕裏的燦爛繁星點亮着前路,倒映的星河泛起層層波紋。
遠處分明看不見終點,卻又因着那份未知而令人無限期待,仿佛即将抵達的地方,應該就叫做未來。
随着郵輪的前行,“地球”上的時間正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2020-11-13 23:59:34
2020-11-13 23:59:35
……
2020-11-13 23:59:46
2020-11-13 23:59:47
……
2020-11-13 23:59:58
2020-11-13 23:59:59
就在數字即将歸零,日期即将變更的剎那,疾馳的郵輪精準無誤地越過了那道無形的國際日界線,沖進了東十二區!
剎那間,時間全盤刷新,直接跳過了本該到來的那天,進入了全新的日期——
2020-11-15 00:00:00
與此同時,極遠處的天際數十道亮光竄天而起,齊齊沖入天幕,瞬間綻放出了無比絢爛奪目、五彩缤紛的煙花!
江闕驚呆了般望着那處天幕,被這巨大的驚喜沖擊到幾近忘了呼吸。
宋野城順勢撫上他的手腕,輕巧地摘下了那只倒計時手環,就那麽迎着海風、抛入了無盡的萬頃深海。
江闕回眸望來,宋野城笑着伸手入懷,摸出了一只早已捂熱許久的表盒,将一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嶄新腕表,為他認真地戴上了手腕。
這一刻,江闕仿佛經歷了一次真正的重生。
告別昨日,重獲新生。
在那漫天繁星的見證下,在那絢爛煙火的映照間,宋野城環抱着他,溫柔地吻了吻他的耳垂:“歡迎來到新世界。”